眾人見賈母神色,忙都斂了笑容站在一旁,黛玉也忙起身。
賈母伸手拉了黛玉坐下道:「林丫頭,我對不起你娘呢!」說着聲音已然顫抖,昏黃的眼中竟是淚光閃閃。
黛玉眼圈一紅,勉強笑道:「老太太何來此說!」。
賈母自責道:「以前都怪我有私心,有些話沒交待清楚,讓你受了不少委屈。這麼些年,你並不是白吃白住在咱們家的,你爹去逝前給你留了三十萬兩銀子呢!」
眾人神色驚訝,黛玉心中酸楚,泫然欲泣。
賈母愧疚道:「你在這裏動用的一草一木都是你自己的銀錢,當年為娘娘省親建園子還動用了你二十萬兩銀子。」
王夫人等早已很不自在的低下頭,寶玉極是意外,難以置信的看了看王夫人,復又很是愧疚的看着黛玉。
黛玉也不理會,只是黯然垂首,伶然孤坐。
賈母掃了眾人一眼,恨聲道:「論認真說起來,即便你是身無分文來的,難道我就養不起你,寵不得你麼!這又礙了誰的眼了?」說到動氣處,不禁重重拍案。
眾人驚的一激靈,賈母冷笑道:「若再叫我聽到誰不把林丫頭放在眼裏,我也沒精神跟你們理論,更沒臉在京城裏呆了!我就和林丫頭回南邊去,省的你們多嫌我們!」
眾人噤若寒蟬,黛玉坐在一旁心潮起伏,感動於賈母為自己不惜震懾眾人,抬頭正欲勸慰賈母,寶玉卻已「通」一聲的跪了下來:「老祖宗息怒,林妹妹在我們家受了委屈,寶玉向老祖宗和林妹妹陪不是!」聲音極是低沉。
眾人見寶玉如此舉動,深覺尷尬,王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直恨寶玉莽撞。
黛玉驚的忙站起來,賈母看着寶玉嘆道:「你這孩子倒實心實意的!只這原不關你的事,你們姊妹們素來和睦。倒是很有些奴才婆子們勢利狗眼看人,大約是主子們素日太寬和,又或者背地裏撐腰指使也是有的!如今我也不想點出名來一一算帳,彼此都留點顏面。寶玉也算是替我們這些長輩向林丫頭陪不是了!寶玉你起來吧!」
探春忙過去扶了寶玉起身。
黛玉淚光閃閃,哽咽道:「老太太何苦為玉兒動怒,玉兒怎不慚愧至極!自玉兒來此,上自老太太,下至姐妹們,無不對玉兒極親厚。倒是玉兒年幼無知,自尋煩惱,讓老太太操心了!」
賈母嘆道:「我原也有盤算,有些事也就裝聾作啞了!只是現如今有人益發得寸進尺了,令人心寒,我也只有敲打敲打!總得對得起良心,不能欺人太甚了!」
刑夫人也附和道:「老太太教訓的極是!我竟不知有人看不得外甥女兒不把外甥女兒放在眼裏!說起來也是我們做長輩的太粗心了!」說着看向王夫人道:「外甥女跟老太太住在太太這裏,少不得太太是要多操點心的,怎麼能讓外甥女受這麼大的委屈,讓老太太着急動氣!再則太太的婆子丫頭也太拿大作勢,輕易不把主子放在眼裏,太太很該好好整飭整飭,別的事小,一家子的臉面要緊!」
王夫人委屈道:「大太太提醒的很是!都怨我素來身子不好,舊日一向都把家裏的事托給鳳丫頭打理的,這幾日珠兒媳婦與三丫頭才接過事來,也是趕鴨子上架難為的很!回頭我就叫她們把家下的奴才們好好整飭整飭!」
刑夫人冷笑道:「承太太情這麼抬舉我們鳳丫頭,依我看珠兒媳婦和三丫頭也不差什麼!太太別小瞧了自家人!再說了,許多事太太可不能總托懶就罷了,就比如太太身邊的婆子丫頭,除了太太自己,誰還能說什麼不是不成!」
王夫人臉紅一陣白一陣,皺眉道:「大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倒不懂了!我們盡心心力的服侍了老太太這麼些年,倒落了這許多不是!」
刑夫人冷笑道:「太太別過謙了,都是明白人,心裏都有數。不過留着層窗戶紙,彼此到底還是一家人呢!我也不過就是提醒太太上點心服侍老太太,別再讓老太太這麼着急上火的。再不然,就是太太不耐煩老太太了,那還有我們呢,大老爺早就想着請老太太住我們那邊去呢!」
王夫人氣的眼冒火星,偏又想不出話還反駁,只得恨恨的垂頭叫苦。
賈母因顫聲道:「我能有幾年活頭,終歸也是為的你們!祖宗捨命掙得的家業,只巴着孝子賢孫們能和睦平安的守下去,總不能見你們烏眼雞似的也裝聾做啞!如今我雖還沒閉眼,一般的閒事我也不問了,只此事關家門氣數,雖招人怨恨,我也顧不得了!」聲淚之下,刑王二人忙應承安撫,鳳姐也忙着與李紈等人擰了毛巾來替賈母擦淚。
黛玉見賈母如此,心下極是哀戚,那眼珠兒早已簌簌而下,旁人因忙着安撫賈母無暇顧及,倒是寶玉看見了心痛不已,卻又不能如何,只是默默陪着流淚。
一時間賈母這裏止了淚,精神便十分支撐不住,由着鳳姐等扶着進了裏屋寬衣歇息,眾人便也都默默退去!」
黛玉回到瀟湘館,思及賈母為自己如些傷心動怒,結怨王夫人,心下不禁又暗悔自己一時任性浮躁了。如今明着開罪了王夫人,往後在這裏的日子越發難熬了。一時間心緒紛雜,輾轉良久,方含淚睡去。
這裏一宿難眠,朝庭里卻收到南邊七百里加急戰報,南安王戰敗被俘、馮將軍父子生死不明。皇上震驚不已,急令第二日文武百官早朝商議對策。
第二日早朝,眾官員聞知南邊戰敗,不啻晴天霹靂。南安王是當今聖上的異母弟弟,素習驍勇善戰,此番出征,朝庭上下都認為必當勢如破竹,一舉掃平南寇的。誰知除夕捷報過後便無佳訊,而今更是兵敗被俘。如今南安王在菲邏手中,我朝進退便受到掣肘。文武百官難揣聖意,大多不敢貿然進言獻策。
聖上很是不滿,訓斥了一番,散了早朝,只留大皇子永正王、二皇子永泰王、三皇子永靖王、忠順王在御書房商議對策。
皇上很是憂慮道:「南安王被俘,朕心甚憂。南邊局勢驟然突變,為之奈何?」
忠順王與南安王素習雖不和契,然也是異母兄長,此時見皇上憂慮,幾位皇子也都看着自己,因也很是沉重地說道:「臣弟也是心憂如焚,事關南安王安危,我朝軍隊在南海邊關行動須當慎之又慎了!」
皇上盯着忠順王追問道:「賢弟有何良策?」
忠順王搓手道:「臣弟愚鈍,臣弟也是一籌莫展。」
皇上臉色越發沉鬱,因看着幾個皇子道:「你們幾個有何計策?」
大皇子永正王因鞠身道:「回父皇,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先派出使臣與菲邏周旋,先救出南安王叔,而後再做計較!」
二皇子永靖王附合道:「兒臣也贊同大皇兄所言。菲邏島國,置錐之地,素來鼠目寸光,貪圖小利。父皇只肖遣史遊說,許以重利,必能救出南安王叔!」
皇上沉吟着看向三皇子,永泰王肅然答道:「父皇英明,自我朝平定邊土,素以懷柔遠人,菲邏稱臣納貢十餘年,未曾有異動!此番突然起兵,很是蹊蹺。再則南安王叔極善用兵,竟會被俘,實實令兒臣納罕憂慮。」
皇上點頭道:「涵兒所思亦朕百思難解所在,這其中必有別情!」
大皇子擰着橫刀眉,極是鄭重道:「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此番菲邏作亂確實疑雲重重,從南邊呈上的戰報來看,似乎我朝軍士的行動皆在菲邏掌控。」
皇上默然良久,方沉聲道:「如此情勢,不由得要朕獅象搏兔,用盡全力了!」
當下皇上與眾王爺細細了商議諸多事宜後,方散去。皇上出了御書房回到雍華宮,可巧元妃正出雍華宮,元妃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恭迎了皇上後,方才依禮回鳳藻宮。
更衣之後,皇上因問道:「元妃所來何事?」
皇后從宮女手裏接過茶盞,揭了盞蓋,親自遞到皇上嘴邊道:「不過是按例來請安罷了!臣妾聽說南安王太妃昨兒暈厥過去了!」
皇上就勢含了一口,一雙龍眉幾欲撞到一處,道:「朕這兄弟此番陰溝裏翻船,真令朕棘手!」
皇后放下茶盞,拈了一瓣核桃給皇上:「許是一時大意,中了圈套了!」一面說:「才剛臣妾這裏忙着預備送給南安王太妃東西以示安撫,這些核桃仁還是元妃妹妹親手剝的呢!」
皇上默不作聲地慢慢嚼着,皇后因小心的試探道:「臣妾有事請示皇上!」
皇上嗯了一聲,皇后便柔聲道:「幾位皇兒的選妃之事是否要容後再議?」
皇上沉吟的片刻道:「先放放吧,現下平定南邊救出南安郡王是當務之急的要緊事!」
皇后柔聲道:「理當以國事為重,臣妾只是顧慮着方、孫兩家不知就裏,以致花落別家!」
皇上道:「這倒不怕,明兒在方、孫兩人跟前透個信,這會子國家有事,等南邊平定後再行宣旨完婚!」
皇后笑道:「皇上聖明!只三皇兒當真就隨他不管了?」
皇上喝了口茶,道:「真勉強了也是害了人家姑娘,就隨他吧!前兒你不還說他太過寵溺那個什麼卿卿了,連你送給他的丫頭都受不了要回宮裏來麼!」
皇后很是不滿道:「那個卿卿是個什麼東西,竟然連臣妾的丫頭都敢欺負。這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裏!」
皇上卻嘲笑道:「愛卿怎麼跟一個風塵女子計較起來!」
皇后撇嘴道:「倒不是計較,只是惱她太不知禮數,有失咱皇家身份!三皇兒還這麼寵她!」
皇上不以為然的笑道:「依朕看,涵兒雖頑劣倒還不出大閣,至今也未給她任何名份。愛卿又何必自尋煩惱!」
皇后怔了怔,終又嘆道:「臣妾只是可惜!臣妾覺着這些姑娘裏頭,林姑娘是頭一個拔尖的,相貌、年齡都與三皇兒極般配!噯……算了……臣妾聽皇上的,不自尋煩惱了!」
皇上似想起什麼道:「林海原是先皇欽點的探花,一直頗受先皇器重,朕也敬重他的忠心耿耿,只可惜……」
皇后凝神靜待下文,皇上卻語鋒一轉道:「朕記着元妃還有個胞弟,好似還未婚配?」
皇后心思迴轉忙笑道:「皇上好記性,元妃妹妹的胞弟已定了人家了!」
皇上「哦」的一聲,便在榻上躺下,閉目不語。
不說皇上與眾臣商議着擇選出使菲邏大史種種朝政事宜,元妃卻不知何故犯了聖怒,被皇上勒令閉門思過,禁足一個月。消息傳到賈府,真不啻地震,合府上下驚慌失措,賈母等更是寢食難安,忙忙的命人四下疏通,打聽原委。銀錢花的如流水,卻終也未得確信,賈母等真真是倍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