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剛率軍出征菲邏不幾日,朝庭便命戶部呈報三品以上官員家已及笄未婚嫡女名冊,戶部便立即行文各都統衙門呈報。
因不是選秀女之年,朝庭這番命令已然激起各名門高閥們的極大熱情與關注,很快便知曉朝庭是要為幾位皇子選妃,怨不得要求如此高,也就免不了幾家歡喜幾家愁。
賈家雖有探春、惜春,然都不合條件,賈府上下頗覺無趣。好在要過年了,也有許多熱鬧的事要忙,便也就罷了。薛蝌岫煙成婚後便收拾着帶了寶琴投梅翰林家去了,薛姨媽也無別的心思,只巴着寶釵終身快點定下。
除夕前一日,朝庭收到南安王八百里加急捷報,報抵達南邊,首戰大捷。聖心甚悅,宮庭內外大加賞賜,年禮比往年更加隆重熱鬧。
正月初一,賈母、王夫人等入宮朝賀,娘兒們談起皇上要選王子妃之事,王夫人嘆息自家姑娘都不得入選,元春卻道:「母親此言差矣!母親怎麼忘了林姑娘是可以入選的。」
王夫人一愣,賈母嘆道:「你母親忘性比我還大呢!」
元妃明了的笑道:「老太太莫着急,我已在皇后娘娘那裏替林姑娘把名報上了!這可是不能錯過的極好的事!」
王夫人連連點頭道:「娘娘的話很是!林姑娘知禮守節也沒什麼讓人操心的,倒是寶玉一天大似一天了,象脫了韁的野馬,教人日夜煩心!」
元春點頭道:「寶玉大了,是該定門親事了!老太太屬意哪家姑娘?」
賈母淡淡笑道:「請娘娘拿主意吧!」
元春因看向王夫人道:「母親可人看中的姑娘?」
王夫人看了看賈母,猶豫了會子,終於還是笑道:「寶釵這丫頭就極好,模樣脾氣都極好的,寶玉若能娶了她可是得了賢內助了。寶玉天生帶了塊玉來,可巧寶丫頭有金鎖,那八字也是合的,現成的金玉良緣呢!」
元春笑殷殷地聽着,點頭笑道:「母親說的可是薛姨媽家的寶釵姑娘?品貌溫淑,確是很好!不知父親是什麼意思?」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夸寶丫頭不知多少回了,昨兒我同老爺提起來,老爺也沒意見,只聽娘娘的意思呢。」
元春又問賈母:「老太太意下如何?」
賈母笑道:「聽娘娘做主!」
元春點頭笑道:「如此,就定下寶姑娘吧!回頭着小太監送老太太、母親回去,順便把他們的事給定下。」
王夫人喜的連忙行禮謝恩,賈母也只得笑着謝恩。
果然小太監送了賈母王夫人回府,並傳了元妃的口喻,賈府上下喜氣洋洋,有頭臉的婆子媳婦隨從爭着向寶玉道喜,說是娘娘賜婚了。
寶玉大喜,以為自然是自己和黛玉。待弄明白竟是給自己和寶釵賜婚,當即急的昏了過去。
等到醒來,見到太太滿目含淚的坐在床邊,寶玉忙問:「太太,娘娘到底讓誰和我成親?」
太太見寶玉醒來,喜的淚涕交流,見問又恨寶玉不爭氣,因咬牙道:「寶玉,娘娘疼你,特為給你和寶丫頭賜婚,你可別不知好歹…!」
話音未落,寶玉已急急地坐起來,哭道:「不好!我不要娶寶姐姐,我要娶林妹妹。」
唬的王夫人忙一把捂住寶玉的嘴,斥道:「寶玉!胡說什麼?娘娘可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家好。難道你想抗旨?」襲人等一旁也唬的白了臉。
寶玉哭道:「真為了我好,就讓我娶林妹妹。不然,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王夫人咬牙道:「好,你如今越發目無尊長了,不但我的話不肯聽,連娘娘的懿旨你也敢不遵了。好,我也管不住你了,你想當和尚,我不攔你,我就先一頭碰死在這裏。」說着竟真的放下寶玉往一旁的柱上撞去,襲人麝月死命抱着才攔了下來。
雖未真的撞着哪裏,倒真把寶玉嚇的呆住了。
王夫人因又撲在寶玉床邊,哭道:「日夜懸心地把你養這麼大,想不到你竟是這麼狠心沒出息的。我也管不了你了,隨你鬧去吧,死了倒乾淨。」
襲人等忙又勸又哄,好容易把王夫人送回屋睡下,待回來時,見寶玉還是愣在床上一動不動,只當又犯了呆病,因忙上去叫了幾聲。
寶玉回過神來,忍不住握着襲人的手,哭訴道:「為什麼?為什麼?」
襲人忙勸道:「二爺,這些都是天意,娘娘下的旨,連太太老太太都不敢吱聲的。」
一句話提醒了寶玉,呼地掀起被子,下床趿起鞋子就要走。
襲人趕忙伸手去拉,卻連衣角都沒碰到,一眼看到正端着水盆過來的麝月,便忙叫道:「麝月,攔着二爺,別讓二爺走出去。」
麝月只當出了什麼事,也來不及放下盆子,便來擋住寶玉,『咣當』一聲盆翻掉在地,打濕了寶玉麝月的衣角和鞋子,冒着熱氣的水如蛇四下蜿蜒。
麝月顧不得自己,只擔心寶玉是否被燙着,秋紋忙命人拿布擦地,襲人忙又拿衣裳鞋子來要服侍寶玉換上,小聲勸道:「二爺想去做什麼?」
寶玉瞪着眼睛,狠狠的說:「我要去求老太太和太太。」
襲人急道:「小祖宗,這事老太太和太太都做不了主,是咱家娘娘下的旨。聽人一句勸,你再這樣不管不顧鬧下去,不但會被人恥笑,林姑娘的清白名聲毀了,這一家子的名聲也都要毀了。」
寶玉急的抱頭痛捶,嚷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人怎麼辦!林妹妹若是知道了,怕更是活不成了。」
襲人又氣又急,卻又只得捺着性子勸道:「自來姑娘家的貞節名譽最要緊,二爺這麼說倒象是和林姑娘有什麼私情,若叫別有用心的人聽二爺傳出去,可不是真要林姑娘的命了!林姑娘知道了,必要生氣不理你了。」
寶玉一愣,想起往昔自己偶爾一時忘情,說句大膽的話,黛玉也會羞得嬌嗔自己,一時更不知所措。
襲人見狀便又勸道:「二爺的心思,我不敢說全明白,卻也知曉一二。二爺素來最是憐惜女孩兒家的,最是恨那些不懂體諒女孩兒的人,怎麼如今倒不替寶姑娘着想一二。寶姑娘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也並沒有求着要嫁給二爺,不過也是遵着娘娘的旨意。二爺若是鬧着不娶寶姑娘,非要娶林姑娘,這叫寶姑娘情何以堪,如何見人?」
襲人這一問更叫寶玉為難,簡直不知思何做何。
襲人因扶了寶玉躺下道:「眼下,二爺累了,不如先睡會子,等明天就都好了。」
寶玉木木的依言躺下,腦子裏竟是亂如麻,一會兒想起黛玉哭的紅腫的眼,一會兒想起寶釵給自己送棒瘡藥的情形。漸漸地,便只是黛玉似怨似泣的雙目,想到從此將和黛玉各自成婚,心裏就一陣緊似一陣的痛。怎麼睡的着,天剛亮就匆忙地穿戴後便直往賈母處來。
襲人等攔都攔不住。
彼時賈母正歪在榻上想心事,未料寶玉直直的走過來,跪倒就道:「老祖宗,快救救我!」
賈母唬了一跳,見寶玉雙眼發青,似有淚水,神情困頓,忙問道:「寶玉!這早晚你來做什麼?」
寶玉再也忍不住滿心的委屈伏床大哭起來。
賈母忙命鴛鴦扶寶玉起身,一疊聲的哄勸道:「寶玉,大節下的哭什麼,難不成你老子又訓你了?」
鴛鴦扶起寶玉坐到賈母榻邊,勸道:「先別哭,快把緣故告訴老祖宗,別叫老祖宗急着。」
寶玉擦了擦眼淚,待要訴苦,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賈母暗暗嘆了口氣,便命鴛鴦把小丫頭子都帶出去,方又拍了拍寶玉的手,笑道:「別着急,慢慢說。」
寶玉撇了撇嘴,方低聲訴道:「老祖宗,娘娘為什麼要給我和寶姐姐賜婚?」
賈母心中瞭然,卻仍是不動聲色的笑道:「怎麼,寶丫頭哪裏不好麼?」
寶玉搖頭道:「不是她不好。只是,只是,只是我要娶林妹妹!」
賈母嘆了口氣道:「哦,這是什麼緣故?人人都夸寶丫頭模樣、性子比你林妹妹好。怎麼你卻非要娶林妹妹?」
寶玉未料賈母會如此說,愣了愣,疑道:「誰說的?」
賈母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沒聽到過麼?」
寶玉啞然,想起了襲人曾向湘雲抱怨黛玉的小性兒。
賈母輕輕嘆了口氣,又笑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是古話,誰能例外。林丫頭的脾氣我是深知的,原比旁人嬌弱敏感些,那也是有緣故的。」說着又嘆了口氣,神色一轉,咬牙道:「我頂恨那些別有用心的下人背地裏亂嚼壞話,挑唆主子。」
寶玉無心去想賈母為何突然話中帶氣,只是問道:「好祖宗,求你讓娘娘改了旨意,讓我娶林妹妹!」
賈母心中一沉,默默的看着寶玉,渾濁的雙眼中只是惋惜和無奈。
不是冤家不聚頭。
兩個玉兒都是賈母的心尖子,賈母怎麼可能看不出寶玉對黛玉的心事呢。有心成全,耐何隔着王夫人和元妃,況現在木已成舟,兩玉之事已然不能再提,黛玉先且不提,賈母心中擔心的只有寶玉:自小牛性,素來對黛玉用心,那年,旁人哄他黛玉要回蘇州,他就急的差點送掉半條命。若是乍乍的知道黛玉留不住,又不知會怎麼樣呢。
賈母忍住已到喉嚨口對王夫人的不滿之氣,沉默了一會,賈母方嘆道:「娘娘下的旨意,人人都知道了,如何能改。」
寶玉咬了咬唇,低而急切地說道:「老祖宗素來疼我,我今兒才敢大膽求老祖宗,求老祖宗成全。」臉已漲的通紅,緊張萬分的等着賈母的回答。
賈母長嘆了一聲,忍不住拉了寶玉的手,輕聲道:「寶玉,婚姻大事,非同兒戲。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娘自來特別看重你,自然也是處處為你着想的。」
寶玉聽着賈母的話,心只往下沉,又不由的急起來,忙反捧住賈母的手訴道:「要真為我想,就讓我娶林妹妹!」
賈母忙正色道:「不准胡說!這也是你能說的話!若叫那起壞心腸的人聽見了,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來,不但會毀了咱們家的家,連你林妹妹也沒臉見人了。」
寶玉氣急交加,心亂如麻,又無法訴說,只能怔在那裏流淚無語。
賈母心中不忍,只得勸道:「我知道你和林丫頭打小一處長大,彼此情份比旁人不同,原也有意想讓你們親上加親的,耐何掙不過天意!寶丫頭也不差什麼,你就惜福吧。」
寶玉也忍不住嗚咽道:「老祖宗,除了林妹妹,我誰也不娶。」
賈母搖搖頭,勸道:「你也不小了,怎麼還說這種賭氣的話。這話給我聽了也就罷了,不許再說了。」
寶玉怔在那裏,無言以對。
賈母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你還要替你林妹妹着想,即便你能對娘娘的旨意不管不顧,娶了你林妹妹,不說旁人怎麼說你們,就說你林妹妹又如何在你娘、在這家裏立足?」
見寶玉沉默無言,賈母又道:「你林妹妹雖說從小失了父母,少人疼。性子卻極要強,受不得旁人一星半點輕慢。若是不受婆婆待見,她那小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賈母的話句句在理,寶玉無法辯駁,心卻仿佛被剜割掉一般,鈍痛而空洞。
賈母很是心疼的握着寶玉冰涼的手,勸道:「寶玉,世事不能盡如人意,你長大了,也要有擔當了,這份家業還指望着你能挑起來呢。因着我素日偏疼你,這滿大家子多少人背地裏盯着你、等着要拿你的錯處呢。你可不能任性糊塗,失了大家公子的體統啊!」
語重心和話語在耳邊嗡嗡掠過,寶玉眼神空洞茫然地看着賈母,看不到賈母眼神中的慈愛和期望,只覺得分外的憋悶沉重。
賈母說的那些他從來都沒想過,他想的就只是和林妹妹生同寢死同穴。可是現在,原以為理所應當的、必然如願的事卻突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不可抵抗的巨變,寶玉蒙了,但忽然明白黛玉為何總是那樣悲哀頹喪:原來很早很早,黛玉就已預感到今日的結局。可笑,我竟還曾那樣的信誓旦旦。
賈母見寶玉呆在那裏無神,心中一緊,忙拽了拽寶玉的手,喚道:「寶玉!你沒事吧!沒嚇老祖宗!」
寶玉回過神,呆呆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賈母鬆了口氣,又溫言囑咐了幾句,便喚了鴛鴦來,命服侍寶玉洗了臉,又好生命人送回去,不准再出來了。
襲人早等在門口了,見小丫頭扶着寶玉回來,忙迎了出來。見寶玉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襲人心裏明白,卻什麼也不問,只是靜靜地扶了寶玉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