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又飄起了小雨。
林謹容疾步穿過老宅一道又一道的門廊,走進陸老太太和林老太太居住的正院。正院相比其他院子要稍微寬敞一點,庭院裏還種了幾株梅花,只還不到花時,看不到那份熱鬧。
才一掀開帘子,一股熱氣伴隨着孩子們的笑鬧聲就傳了出來。林謹容抬眼看去,但見林老太太和陸老太太一左一右坐在榻上,兩旁依次坐着宋氏、陶氏、周氏、羅氏等人,一旁陸、林兩家的孩子們正湊在一處玩得熱鬧。哪裏還能瞧見昨日的倉惶
毅郎正和力郎蹲在角落裏不知玩什麼,看見母親,立時站起來朝林謹容跑過去,牢牢抱住了她的腿,仰頭望着她笑,甜甜地喊了一聲:「娘,你去哪裏了?」
「娘在做事啊。」林謹容牽了他的手走到眾人面前,一一行禮請安後,方同陸老太太稟告:「老太太,適才二郎使了人來回信,道是他們已然平安到了我們早期打尖歇息的那個莊子,莊主很好,不但收留了他們,還給公爹請了大夫,只公爹傷勢有些重,暫時還不能移動,先停留兩日,等公爹傷勢平緩些,再由長壽他們護送着回來。說與老太太知曉,好教老太太放心。」
陸老太太忙道:「傷勢有些重?」雖則早就知道陸建新傷勢不會輕,但親人往往是抱着美好的願望,希望奇蹟能發生,一睜眼就什麼事都沒了。
陸緘寫來的信里雖沒有明說,但林謹容能看出陸建新是不太好的,高熱不斷,口不能言,基本都在昏睡之中,還不能判斷是否就脫離了危險。可當着老太太的面不能細說,便語焉不詳地道:「是,大夫說,公爹年紀大了,又肥胖,毫無防備,所以摔得有些重。不過大夫是極好的,人也醒了。興許將養些時日就好了。」
陸老太太撫着心口出了一口氣:「老天保佑。」林家女眷們紛紛恭喜並寬慰,陸老太太高興過後卻很清醒,又問林謹容:「怎不見你婆婆?」若是陸建新真的沒事兒,林玉珍才應該是第一個跑來和她報喜的人,林玉珍不見,來的是林謹容,那就說明多少有些問題。
林謹容不慌不忙地道:「剛到老宅,瑣事太多,很多事情都要母親拿主意。」
陸老太太沉默良久,輕聲道:「知道了,去幫你婆婆的忙吧,她年紀也大了,擔驚受怕的,昨日苦頭也吃得多。」
林謹容行禮退下。
陸老太太又打起精神陪林老太太等人用飯說話,林家眾人卻都看出她是強顏歡笑,才等用過了飯就知趣地告辭出去。那裏人才一走,陸老太太臉上兩行老淚就流了下來,沙嬤嬤大驚:「老太太,您這是何故?既然大老爺已然覓得良醫,又有好心人收留照顧,康復指日可待,休得如此傷懷傷了身子骨,反倒不美了。」
陸老太太嘆道:「你也同我裝糊塗我曉得的,老大多半是不好了。」沙嬤嬤正待要勸,陸老太太起身拿了念珠顫巍巍走到佛像前跪下,道:「萬幸二郎平安,只求老大能保得性命。不求富貴永年,但求闔家能平安逃過這一劫。」言罷閉了眼虔誠地誦起經來。
沙嬤嬤想了想,也跟着她跪下一起誦經求佛。
林玉珍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荷姨娘、阿柔、小星等人,一直看到這三人受不住了,方道:「你們覺着我家待你們如何?」
荷姨娘不吭聲,阿柔輕聲道:「回太太的話,老爺和太太待婢妾們恩重如山。」
林玉珍嗤笑了一聲:「恩重如山的是你們的老爺,我呢,說不上,但最起碼我沒對你們非打即罵吧?衣食周全吧?」
三人聽這話不好,匆忙跪下去低聲道:「太太待婢妾們一直很好。」
林玉珍也不耐煩和她們多說,只道:「我便要告訴你們,老爺此番傷重,要在外頭將養些日子才能回來。非常時期,男丁經常會在宅子裏出入。」目光從荷姨娘臉上掃過,冷厲地道:「誰要敢不守規矩,給我惹事兒,休要怪我無情從犯一樣不輕饒」頓了頓,「從即日起,你三人便在院子裏不必再出來了」
荷姨娘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是謹記太太吩咐」言罷折腰一拜。小星和阿柔自來柔順,哪裏又有多話可說,自是應了,與荷姨娘一道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林玉珍便命方嬤嬤:「把院門上鎖,鑰匙你拿着,除了送飯送東西的婆子以外不許人進去」陸建新傷重的事情瞞都瞞不住的,這節骨眼上再出點什麼差錯,長房就完了。
方嬤嬤沉重地點點頭,要勸林玉珍兩句,卻見林玉珍輕輕揩了揩眼角,背過了身,因見林謹容掀簾進來,便朝林謹容使了個眼色,悄悄退了下去。
林謹容也不多言,只上前扶林玉珍躺下,神色若常地回話:「姑母,老太太那裏已然稟告過了,內宅、外宅俱都安康,今夜是大堂兄與三叔一道巡夜。」
林玉珍輕輕點頭,低聲道:「阿容,你說你公爹能好起來麼?」
混亂之前的事林謹容還能說出點因由來,現在卻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了,但好話卻是會說的:「一定能,姑母放寬心,好生將養,別公爹那裏好了,您倒把自己給拖垮了。」
林玉珍嘆了口氣,看着黑幽幽的房頂不說話。
林謹容便陪在一旁坐着,召僕婦進來分派各項事宜。事情說到一半,卻見朱見福家的掀起帘子來,露了個臉使了個眼色便又退了回去。林謹容心中有疑,便尋了個藉口出去。
朱見福家的臉色青白,上牙磕下牙,聲音抖成一片:「二奶奶,大事不好了」
林謹容饒是再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死死攥住她的手才能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什麼?好好說。」
朱見福家的哭喪了臉道:「大榮發兵了」
林謹容眼前一黑。原來是這麼個因由當初拼命往江邊逃,就是這麼個因由然而這時候再去想當初已然沒了任何意義,最緊要的是不能亂了陣腳。林謹容穩住神,板了臉冷厲地道:「消息確切麼?誰傳來的消息?到哪裏了?清州那邊的情況如何?」
朱見福家的本來心慌意亂,見她如此神態,少不得強忍着定了定神,輕聲道:「是二爺那邊使人來傳的信。這會兒正在和二老爺他們回話呢,想來不會有假。清州那邊的情況卻是不清楚。」
莫非昨日把陸建新給弄翻的那幾個官兵就是去送這個緊急軍情的?林謹容正在思忖間,就聽林玉珍在裏頭高聲道:「怎麼了?」緊接着人就走了出來,慘白着臉道:「是不是老爺他……」說着就有些搖搖欲墜。
林謹容忙扶住她輕聲把經過說了。林玉珍半天沒說話,許久才哽咽道:「怎麼一茬接着一茬的,就沒個安定的時候?若是平洲沒亂還好,現在可怎麼辦?怎麼辦?你公爹和二郎還留在那裏動彈不得呢。」難道繼續逃?怎麼逃?逃往哪裏去?
林謹容一顆心也跳得咚咚亂響,卻曉得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亂,便竭力保持冷靜,輕聲道:「姑母莫急,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樣一大家子人呢,總有法子的。先聽前頭他們怎麼說,我這就使人去把傳信的人叫進來仔細問問。」
林玉珍也沒法子,只得聽她安排,可人卻軟了,靠在迎枕上就起不來。
林謹容便吩咐朱見福家的:「去把人帶過來。」
朱見福家的領命去了後,芳齡帶人送了飯食進來,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二奶奶該用飯了。」
不管怎麼難,總要吃飯。林謹容正要勸林玉珍起來用飯,忽見林玉珍猛地坐起來,焦慮萬分地道:「毅郎呢?快把他帶過來」一邊說,一邊就要下榻往外走。
林謹容給她嚇得手裏捧着的湯都差點沒灑了。仔細瞧去,但見林玉珍滿臉的焦慮,眼神惶恐不安,分明是有些不太對勁,嚇得忙把碗放了,一把拉住她,急急道:「姑母,您要去哪裏?」
林玉珍回頭狠狠瞪着她:「你問我要去哪裏?我自然是要去找毅郎你趕緊讓人收拾東西」
林謹容垂了眼道:「包裹還沒打散,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要走就能走。關鍵是怎麼走,全家一起走,還是我們自己走,公爹和二郎他們又如何?等,還是不等?」
林玉珍一下子就怔住了。
林謹容輕聲道:「毅郎現在同我母親、豆兒在一起,和力郎他們玩得高高興興的,不會有什麼大礙。帶過來,興許還會被我們嚇着……所以姑母,等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們再決定如何?說走就能走的。我和您一樣的着急。」
林玉珍定了定神,胡亂點頭:「你扶着我,我們一起去問問你二叔父他們是怎麼打算的」
林謹容看她這樣子是片刻都等不得的,只得扶了她往外頭去尋陸建新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