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周而復始
海量的以太在幽藍的世界裏激盪不止,它從往日的寧靜走向了絕對的喧囂,靜謐不再,唯有瘋狂的意志在彼此撕咬,像是被囚禁於牢籠中的野獸,將自身的怒火與狂躁,全部傾瀉給對方。
黑色的浪潮翻湧襲來,無數猙獰邪異的身影於黑暗中若隱若現,別西卜呼喚着力量,一舉撞倒了希爾,他的身影在沸騰的黑暗之海內翻滾,渾身沾染着漆黑的焦油,像是在一片惡臭的沼澤里打滾。
「哈哈!」
希爾那擾人的笑聲不斷,即便被別西卜擊退,傷痕累累,但他依舊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他的膚色變得無比蒼白起來,毛細血管呈現一種漆黑的色澤,凸顯在體表之上,雙眼深深地凹陷進漆黑眼眶之中,不再有絲毫的光澤,唯有絕對的漆黑,就連嘴唇也變得像是失血般的蒼白,露出的牙齦上沾滿了漆黑黏膩。
先前的尊貴不再,每一頭魔鬼都在這失態的廝殺中,將自身最醜陋的一面暴露無遺,如同一位位快要力竭的鬥士,歇斯底里。
瑪門深深地喘息了起來,他緊盯着眼前的希爾,隨着腦海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希爾的面容扭曲成了伯洛戈,而後伯洛戈揮起火劍,朝着自己當頭斬下。
焦油沸騰,瑪門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眼前空無一物,哪有什麼伯洛戈。
希爾察覺到了瑪門的異樣,聲音狂妄迴蕩。
「怎麼,感到力不從心了嗎?」
四枚猩紅的符文在希爾的身後閃爍,他仍在這場紛爭中佔據着絕對的優勢,赤色的光芒閃爍,釋放着那令人膽顫的危機感。
瑪門的呼吸逐漸平穩了下來,臉上再次洋溢起那不屑的笑意。
「希爾,就算你贏了我們又如何呢?」
瑪門輕蔑地說道,「我能察覺到你體內的異樣,我那位真正的血親就躲藏在你的靈魂深處,當你贏得這一切時,也將是他履行賭約,奪走你一切的時刻。」
「萬一呢?」希爾一副賭徒的姿態,「萬一我贏得了賭約呢?」
「真是狂妄啊,希爾。」
別西卜緩緩開口道,焦油佈滿她的軀體,如同一件黑色的、活體化的衣袍,隨着她的呼吸緩緩蠕動着。
「就算你贏得了最終的一切……那你又該如何解決它呢?」
別西卜說着望向了遠處那緩緩逼近的熾白風暴,「秘源憎恨着所有的魔鬼,即便你也不例外。」
「這樣嗎?」
希爾望向那貫天徹底的光芒,停頓了片刻後,他又說道,「那我就順從死亡好了啊。」
扭過頭,希爾堅決地說道,「正如你說的那樣,瑪門,我不是一頭徹底的魔鬼,也算不上一位真正的人類,但是啊,也正因我這介於兩者的身份,原罪的詛咒尚不能完全束縛我。」
希爾邁開步伐,向着兩人大步走來,張開雙手。
「當我贏得賭約的那一刻,也將是我獻身的那一刻。」
赤紅的閃電激盪,在希爾的身邊降下一連串的雷霆,焦油在它們的劈打下,四分五裂,激盪起一片黑色的微小顆粒懸浮於空氣中,猶如一片片盪起的黑霧。
聽到希爾這樣的話,瑪門與別西卜都愣了一下,緊接着,他們不屑的笑聲響起。
就像聽到什麼驚天的笑話般,兩人嘲笑着希爾的愚蠢。
別西卜說道,「希爾,沒有人能拒絕力量的誘惑,當你贏得這一切時,你只會渴望贏得更多,而不是說……獻身。」
欲望如同高山滾石般,當它墜落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無法停下,要麼繼續,要麼粉身碎骨。
「就算魔鬼是短視的、盲目的又如何呢?」瑪門的聲音響起,「別忘了,希爾,魔鬼的原罪,也是源自於人類本身的欲望啊。」
「無論結果如何,只要還有人試圖執掌這份力量,那麼他就會受到原罪的影響,無論是我們,還是你們,無人可以逃脫。」
希爾抬起手,指向那熾白的風暴,「但他做到了。」
「但同時,他也死掉了,泯滅了自己的意識,不再有自我,也不再有欲望,同樣也不再有原罪可言,唯有死亡那一刻的美德永存……但你覺得,每個人都能像他這般高尚,像你這般高尚嗎?」
瑪門不屑地搖搖頭,「希爾,你應該明白的,哪怕你能達成你心目中的完美結局。
斬殺掉所有的魔鬼,贏得一切的勝利,完全掌握了天外來客的力量,然後……犧牲自己,阻止原罪在自身的復現,將這一切奉獻出去。」
瑪門用力地鼓起掌,感嘆道,「真是偉大的品性啊,希爾。」
「可是,歷史還是會周而復始的啊,在這之後百年、千年,總會有人因各種各樣的理由,他們會來到平靜的以太界,研究獻身的、再無心智的你,正如學者們研究秘源那樣,他們會試圖掌握你的力量,直至原罪再一次地復甦……魔鬼重現。」
瑪門的聲音停頓了下來,而一旁的別西卜就像回憶起了什麼般,往日的回憶在眼前浮現。
「就像當初那樣,」她輕聲道,「就像當初,我們遇見天外來客,遵從自身的欲望,許下願望一樣。」
隨着話音的落下,一股強烈的寒意自魔鬼們的體內迸發,這一刻他們驚恐地意識到,自身所經歷的種種、預料的無數可能,是如此地相似,宛如某個循環的一部分。
或許天外來客就與希爾一樣,是一位獻身了自我、容納了原罪的存在,他並非是被歐洛拉所放逐的罪人,而是他主動離開了自己的故鄉,將這份可怖的邪惡力量,帶到另一個荒蕪的世界之中。
天外來客本想安靜地死在這貧瘠之地,帶着原罪一併陷入永恆的長眠,可他在這,卻遇到了最初的八人。
七人遵從了欲望,化身為魔鬼,第八人犧牲了自己,將原罪蛻變為美德。
現在,一切進行到了現在,仿佛曆史重迭在了一起般,希爾將要贏得勝利,成為下一位天外來客容納着所有的力量,並等待着,下一位到訪者的到來,由他決定力量的性質。
是遵從欲望的原罪,還是獻身的美德。
「看啊,這絕望的循環依舊會再次發生,」瑪門不理解地否決道,「所以你到底在執着於什麼呢?」
「執着於什麼嗎?」
希爾仰起頭,望向這無垠的世界,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幾秒,他的聲音幽幽響起。
「魔鬼們,我一直堅信着人類的美德,它或許很稀少,但我堅信,它確確實實地存在着,就像在你們八人之中,仍有人會為了美好選擇獻身一樣。」
希爾說着,雙手撕開了自己的胸口,這一次他撕裂的不再是焦油的軀體,而是鮮血淋漓的血肉,在這鮮嫩的生命中,一行宛如烙印般的字跡銘刻在那跳動的心臟之上。
釋然的笑意在希爾的臉上浮現,他毫不遮掩地將自己與嫉妒的賭約展現給瑪門與別西卜,向着他們宣告着。
「我相信,並會一直相信下去,人類總有那麼一縷燦金的靈魂,同樣,我也將我的一切、世界的命運,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盡數押在這一縷燦金的靈魂之上。」
瑪門與別西卜看清了希爾與嫉妒的賭約,一切的真相就這麼在他們的眼前浮現,毫無預兆,掀起驚濤巨浪。
「人類的結局應當由人類來決定。」
希爾的臉上浮現起一抹病態的癲狂,胸前的傷口癒合,血色的雷霆如同狂蛇一般,纏繞着他的身體。
「如果人類贏了,戰勝了原罪,原罪的詛咒將就此終結,魔鬼也將被根除,全人類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與新的秩序。」
忽然,希爾的聲音輕了起來,身影扭曲成一道模糊的殘影,而後劇烈的撞擊聲從別西卜的身上響起。
只見一道赤色的雷霆之後,巨大的空洞自別西卜的腹部綻放開,恐怖的斷面里沒有絲毫的血肉,唯有焦油在蠕動,以及……以及一枚猩紅的符文。
希爾攥緊別西卜體內的猩紅符文,猶如剖出內臟般,將它用力地從別西卜的體內拽出,一瞬間,別西卜的身體痛苦地顫抖着,焦油沸騰不止。
「如果人類輸了,就像當初的你們一樣,臣服於自身欲望,跪拜在原罪之下……」
希爾欣賞着手中顫抖的猩紅符文,禁忌的、邪異的原罪之力正從其中緩緩溢散,別西卜半跪在地上,臉色蒼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希爾。
很顯然,無論是別西卜還是瑪門,他們都低估了希爾的力量,低估了這位同時執掌四份權柄與原罪的存在,究竟強大到了什麼程度。
慘烈的紅光將希爾的臉龐映照得無比邪異,他低聲道。
「那麼就像你說的那樣,瑪門,讓這絕望的循環繼續下去,令這一切走向毀滅的終焉吧。」
瑪門不由地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看着希爾。
他猜錯了,他和別西卜從一開始就猜錯了,他們本以為希爾是一位苦心積慮、想方設法令人類從魔鬼手中掙脫的救世主……希爾確實是一位救世主,但同時,這位救世主也不介意人類就此走向徹底的毀滅。
希爾是一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已經受夠了魔鬼的紛爭,受夠了世間的一切,他渴望着一個結局。
無論好壞。
瑪門喚起原罪的力量,滾滾焦油在他的周身翻滾,他試圖去做些什麼,可一陣難以遏制的劇痛從他的體內爆發,瑪門清晰地察覺到,自己正失去些什麼,尖銳的痛意從體內蔓延,像是有群蠕蟲正啃食着自己的身體。
突然間,瑪門的胸口詭異地坍縮了下去,焦油無助地哀嚎着,大滴大滴的粘液脫落墜地。
瑪門覺得自己的意識被人撕成了兩半,一半承擔着這無盡的痛苦,而另一半則徹底走向了毀滅與虛無,不剩半點殘渣。
「哦,看樣子伯洛戈贏了啊。」
希爾大步走來,滿臉笑意中,哼着那熟悉雀躍的旋律。
赤色的閃動咆哮着,將三人封鎖在致命的電場之中,希爾看向瑪門,接着又看向別西卜,他忽然解除了自身的力量,沸騰的黑暗之海平靜了下去。
瑪門瞪直了眼睛,別西卜也保持着高度警惕,隨着無言者的落敗,兩人的選中者都已死去,希爾佔據了全面的優勢,只要他繼續下去,撐到伯洛戈支援以太界,那麼希爾完全有能力,徹底終結這紛爭的一切。
可希爾沒有這樣做,反而主動解除了力量,不再進行攻擊。
「別西卜,瑪門,你們贏不了的,」希爾從容不迫道,「還要繼續嗎?」
希爾打了個響指,蠕動的焦油中一把鐵鑄的王座升起,希爾向後坐下,在他的面前,一張巨大的、宛如巨盾般的圓桌浮現,而後一把把鐵鑄的王座依次升起。
「比起毫不體面的、像野獸般彼此撕咬的結局,不如讓我們用更符合魔鬼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吧。」
希爾鬆開了手中的猩紅符文,它沒有返回別西卜的體內,而是靜滯在了一旁的一座鐵鑄王座上。
別西卜與瑪門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言不發地盯着希爾,他們的勝算無比渺茫,繼續廝殺下去,希爾註定會贏得一切的勝利……
希爾露出興奮的笑意,雙手搭在身前的圓桌上,交叉成三角的模樣。
「來讓我們賭一賭吧,如何。」
漫長的沉默中,魔鬼們不屑的笑聲響起,緊接着這份笑意變得狂熱、病態。
別西卜與瑪門欣賞着希爾的瘋狂,他們低吟道,「希爾,你是最像人類的魔鬼,也是最像魔鬼的人類。」
一切已達終局的極限,已經沒有什麼好拒絕的了。
兩頭魔鬼入座,如同賭桌上躍躍欲試的賭徒,魔鬼們很難拒絕這般令人瘋狂的遊戲,以及,他們也很期待這一切的結局,期待那絕望的,亦或是充滿希望的。
秘源依舊咆哮着向前,熾白的風暴吞沒了黑暗之海,也將這屹立的圓桌一併吞食。
熾白的風暴泛起了一抹灰白,隨即刺眼的光芒掩去,異化成了漆黑的、翻滾的霧海龍捲,吃掉了所有的光。
以太界又一次寂靜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清晰的碎裂聲響徹,伯洛戈撕開了一道裂隙,踏入死寂的以太界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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