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黍原本沉醉在玄妙意境中,忽來劇變將他驚醒。
「那邊是……角虺窟?不好!」
一聲驚呼,趙黍什麼話都來不及說,朝着東邊飛身而去。
「天數。」鷺忘機輕輕一嘆,只得抱起瑤琴,捨棄清幽山水,縱身飛起。
趙黍鼓盪一身真氣, 御風飛馳趕回蒹葭關,而角虺窟方向則時不時傳來震天撼地的衝擊。
抬眼天上,雲氣如潮水般排闥而開。即便角虺窟遠在視野所及之外,趙黍也能感應到一股恐怖威壓逼面而來。
雖然早已知道角虺窟封印將要瓦解,可具體是何時,趙黍從未聽梁韜或張端景這些高人言明。而先前梁韜在蒹葭關出沒,趙黍便猜測角虺窟破封之日將近。
可是直到趙黍登壇行法、收治瘟疫, 甚至發生孛星飛隕這等大事, 角虺窟也不見有絲毫動靜。
久而久之,趙黍自己也將其拋諸腦後,畢竟妖王角虺一旦破封出世,也輪不到趙黍這個小輩來處置。
只不過如今趙黍代替韋將軍坐鎮蒹葭關,角虺窟破封之後是否會牽連周圍人煙聚落,尚屬未知。
偏偏眼下蒹葭關內幾乎精銳盡出,前來助陣的三位館廨首座全都不在,城中可用兵馬不到五千,而且多數還是刑徒兵。
趙黍心中生出不安預感,如今的蒹葭關可以算是兩國開戰以來最空虛的時候,萬一九黎國高手拋下大軍,不顧一切前來襲擾蒹葭關與角虺窟,後果不堪設想!
當趙黍回到蒹葭關時, 城內有許多百姓四處奔逃, 駐守兵士也是略顯慌亂, 軍吏則在府院內外尋找趙黍,如無頭蒼蠅一般。
「百姓歸家, 莫要在外逗留!」趙黍見此情形,立足半空猛提真氣,口發如雷之音,遍傳關城:「各營將士依例上城駐守,散漫逃脫者,立斬不赦!」
回到蒹葭關的趙黍捨棄了那份出塵隱逸之念,立刻顯露出幾分統軍將領的氣度,毫不猶豫下達命令。
關城內眾兵民仰頭得見趙黍現身,如同目睹神人降臨,心下頓時安定。百姓們紛紛收拾東西躲回家中、緊閉門戶,各營將士迅速分派武器甲冑,登上城牆望樓,
一時旌旗招展,氣勢如虹。
「趙長史,發生何事了?」
等趙黍落到府院之中,立刻召集城中所有軍吏修士前來,有人迫不及待詢問道。
「角虺窟方向有意外動靜,我擔心是九黎國派人襲擾。」趙黍一邊收拾法物一邊說。
鄭思遠驚疑道:「角虺窟?那裏不是有封印禁制麼?」
趙黍思量片刻後,認為這種關鍵時刻,還是要坦白為上:「角虺窟封印難以長久, 我擔心目前異動便是妖王出世之兆。」
在場眾人雖然震驚, 但他們幾乎都不曾親歷過當年九黎國巫祝操御蛇蟲大舉進犯的歲月。角虺窟封印成型至今已久, 對於蒹葭關內的兵民而言,也僅僅是知道有這麼一處所在,只有少數老人還記得當年遍地蛇蟲的狀況。
「立刻派人快馬送信給韋將軍。」趙黍手書一封遞給張里尉,同時說:「各家館廨修士幾乎都被調離出城,眼下人手短缺,我親自登壇行法,防備敵襲。
鄭思遠,你將眼下所有可以取用的法物符咒全部拿出來,以備急需。鷺道友,還請你代為鎮守城西,若有來歷不明的妖邪巫祝,不用廢話,直接將其打落。」
趙黍吩咐幾句,眾人各自奉命而去,他親自來到井邊壇。
正當趙黍要登壇之際,靈簫忽然言道:「你還打算登壇?」
「此時此刻,哪裏能容我退卻迴避?」趙黍說道:「你不要再勸了,我意已決!」
……
巫羅左手高舉,五指虛握,聽他高聲頌讚道:
「眾舞雩兮招霖,執金戈兮揚威。螢火照兮腐谷,雷霆奔兮鳴鼓!」
一通古拙巫謠唱罷,暗紅色的閃電憑空聚現手中。隨着巫羅奮力下擲,閃電直擊一片茂密山林。
煙嵐盡散、林木粉滅,原來那山林景物不過是一片術法維持的幻象。術法被破後,顯露出四面高山圍攏的一處深窟。暗紅閃電迅馳下擊,狠狠鑿中一層封印壁障。
但封印並未應聲而破,而是迅速調動仙靈清氣,自行凝成一股沖天光華。巫羅等人早有預料般急急退開,看着沖天之光摧散天上雲氣。
「哼!封印終究只是死物,哪怕能夠自行反擊,也不知如何對敵!」巫羅將蓑衣扯下,露出被妖神血肉寄附的右半邊身軀,同行其餘五人或是肉瘤滋長,或是青毛覆體,總之沒有一個像正常活人。
巫羅沉聲喝道:「我們已經觸動角虺窟封印,華胥國高手馬上就會趕到,大家全力而為,逼迫封印耗盡氣機。將其打破之後,立刻佈置召神祭禮!」
話聲落定,六巫遍體神光大作,聚攏匯集,在半空化作一隻牛蹄虛影,蹄掌方圓足有一里多,好似大山壓頂,朝着角虺窟封印重重落下。
神威現世,角虺窟中封印如受感應,自行運轉,谷盡殘存清氣,化為反擊攻勢,如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與牛蹄虛影正面交鋒。
兩股不世雄力在狹隘窟口碰撞起來,立刻引動周圍山陵搖撼震動,岩基彼此擠壓,一時間山崩石流,大地仿佛變成一張被輕易掀起揚動的布帛,衝擊迅速向外擴散。
所幸角虺窟方圓數十里早已被華胥國劃定為禁地,周圍不存人煙聚落,沒有百姓遭到波及。
而看似堅挺難摧的角虺窟封印,也行至末路,方才兩波反擊,徹底耗盡了本就稀薄的仙靈清氣,整個禁制封印如杯盞破碎一般鏗然瓦解,駭世之力傾瀉而出。
窟口四周高聳山峰,瞬間被這股力量直接削飛炸碎,無數碎石朝四面八方飛隕墜落,使得方圓狼藉不堪。
眼見封印被破,以巫羅為首六人不顧激盪未休,立刻沖入煙塵之中。
片刻之後,大地震動止息,半空中忽然出現一輪圓光如鏡,梁韜從中步出,紫袍玉冠、斜挽如意,鷹眉隼目森冷銳利,望着下方滾滾塵浪。
「雖然料到你們會不顧一切直襲角虺窟,但我沒想到為了能一擊破封,你居然肯讓那隻老夔牛寄體延命。」梁韜冷笑扣指:「不怕他藉機吞了你們的不滅神魂,以此壯大自身麼?」
就見梁韜扣指虛彈,一點寒星飛落,將塵浪逼開,露出破敗的角虺窟。
此時深窟底部,有一條巨蛇盤地自旋,全身堅逾精鋼的鱗片泛起紅黑色澤,背上一對肉翅抱攏起來,頭頂獨角尖翹,粗糙如岩。
「下畜,受困多年,數十萬同族和主人的滋味如何啊?」梁韜從容笑道:「此等模樣,倒是不如早年間生機旺盛了。」
角虺妖王通曉人事,卻不曾開口言語,碩大頭顱緩緩朝天昂起,口中噴出絲絲火苗,帶着毒涎滴落在地,連堅硬山石也經受不住腐蝕。
「怎麼?豐沮十巫就剩你們六個了?」梁韜望向角虺周圍各自站定方位的六人,冷笑問:「孛星一擊,溷池澤化為焦土,跟着赤瘟大王行瘟遣瘟那幾位,估計也被轟得骨肉不存了?」
「梁韜,你覺得自己必勝無疑嗎?」巫羅勉力支撐祭禮,身上氣血不斷耗散,臉色漸漸發白。
「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小心思?」梁韜一手虛抬,大明寶鏡高懸在天,鏡面下照,二十四道光柱籠罩深窟,風雷水火之威漸漸積聚。
「我只是覺得可笑。」梁韜運轉陣式的同時仍有暇笑談:「幽燭不過是天地間一縷晦明交替、陰陽輪轉的自然法度,你們豐沮十巫不禮日拜月,卻只盯着旁枝末節處用功,實在是虛擲光陰。不滅神魂浪費在這種地方,可悲、可嘆啊!」
此言落定,周天氣象大陣鼓盪仙威,萬千風刀如雨驟降。
而那妖王角虺也早有準備,百丈之身盤旋而起,靠着鐵石之軀,為巫羅六人擋下無數風刀。每一道風刀皆足以斬首穿心,讓角虺周身炸起點點火花。
妖王鱗片斷裂崩碎,如廢棄宮室經受一夜狂風,瓦片紛紛掉落。
梁韜鷹眉輕挑,他看出妖王角虺有幾分虛弱,於是不再保留試探,祭出手中雲紋如意,沒入上方大明寶鏡。
鏡面波光一轉,出現一頭雪鬃雲獸,血盆大口一張,咆哮厲吼,引動萬鈞霜雪崩落,足可傾倒山峰、封凍江河。
妖王角虺固然強悍,可面對實打實的萬鈞壓頂,絲毫不敢大意,口中噴出熊熊毒火。
冰火相交,頓時炸出大片滾燙熱霧,轉眼充塞深窟,凡人身處其中,恐怕立刻就要被燙傷皮膚七竅。
而梁韜的氣禁之功也順着熱霧漫入窟中,試圖封鎮巫羅等人,讓他們無處躲藏。
可與此同時,神力自天而降,大明寶鏡竟是蒙上一層陰翳,周天二十四氣象大陣之外,被另外一股力量所籠罩。
「連天鐵障?不對。」梁韜立刻察覺異狀,方圓天地間諸般氣機被迅速抽攝,遠方光影景物也變得昏暗不明。
「此非幽燭之能。」梁韜判斷道:「以神力劃定結界,絕氣機、蔽天光,顯然是就是為了對付我。」
「不錯!」此時聽下方巫羅一聲大喝,吹散白霧,此刻他全身上下幾乎都被蠕動血肉覆蓋,只剩一張猙獰面孔,仰天笑道:「像你這種修仙之人,若要施展術法,就必須內外交感、氣機勾連。若是絕了外氣,只憑一身真氣法力,又無吐納涵養,我看你能支撐到幾時?!」
梁韜沉默一陣,略帶悲憫地望向巫羅:「你們豐沮十巫琢磨這麼多年,就想出這麼一個辦法來對付我?」
「上!」巫羅沒有廢話,六人形態大變,此刻都被蠕動血肉包覆身體,四肢豐隆健碩,有的手臂乾脆變成鐮刀模樣。
巫羅六人與妖王角虺沒有堅守,而是齊齊朝梁韜逼近,竟是打算近身搏殺。
梁韜抬手撤去周天陣式,大明寶鏡落入掌中,就見他輕撫鏡面,似乎對飛身逼近的強敵視而不見。
巫羅沿着妖王角虺巨大身軀,飛馳疾奔,右臂血肉蒙上一層鐵色,如大錘般朝着梁韜砸來。
鏘――
可就聽得一聲劍鳴、一抹血光,巫羅被直接逼退。
再定睛,梁韜手持長劍,星斗光輝化作符圖隱現劍身,一看便知絕非凡鐵。
此刻梁韜形貌也發生變化,不見原本雍容華貴的紫色法服,而是換作一身玄黑箭袖勁裝,重現昔日仗劍巡境之貌。
「你等三生有幸。」梁韜鷹眉隼目間多添三分英武、兩分桀驁:「能見識我玄劍威儀相,今日便讓你等盡數伏誅於此,證我劍鋒之利!」
……
藉助壇吏兵,趙黍遠遠看到角虺窟方向的鬥法。然而激烈戰鬥使得氣機紊亂、陰陽失序,壇吏兵也難以靠近。
趙黍只勉強能看見梁韜現身角虺窟,後續一股神力從天而降,隔絕了角虺窟內外,也嚇得趙黍趕緊撤回吏兵。
「沒想到九黎國真的主動進攻角虺窟了。」趙黍心下震驚,卻沒有太過惶恐。
見到梁韜親自來到角虺窟,趙黍心中稍安。不論他如何厭惡梁韜,也無法否認其仙家修為。
即便察覺到南土群神可能再度插手干預,uu看書 但以趙黍對梁韜的了解,此人後手亦是層出不窮,還輪不到自己去擔心他。
只是此次九黎國的冒險進攻,讓趙黍覺得疑惑不解――這幫蠻子到底是要瘋到什麼程度,才會拋棄大軍,孤身直闖角虺窟這種地方?
即便是能飛天遁地的高人,也談不上毫無顧忌。而且相比起正面攻殺交鋒,趙黍覺得對方遣瘟行疫的手段才更難應對。
何況角虺窟固定一處,如梁韜這樣的高人肯定提前做好防備,就是在等九黎國高手直闖角虺窟,說不定還會趁機將其一戰剿滅。
九黎國的高手沒有大軍掩護,缺乏堅城壁壘作為退路,孤身直闖角虺窟,註定死路一條。
「如果我是敵軍統帥,就不會單獨進攻角虺窟。說不得還要派出高手,直插空虛的蒹葭關……」
趙黍話音未落,抬眼就望見城南上空,有一道身影徑直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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