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周天,轉星辰,清風入地脈,助我千里行!」
趙黍並指掐訣,縮地神符不持自飛,朝地上一點,原本平坦堅實的地面出現一圈翻動氣機,宛如泥淖。
「果然可以!」趙黍暗自一喜,然後扛起一堆用於佈置壇儀的器物,扭頭對姜茹說:「我們先走一步,你帶人趕到雲岩峰下就好。」
說完這話,趙黍與鷺忘機一同踏進縮地圈中,身形一閃憑空消失,地面也恢復如常。
經歷一陣搖撼擠迫,趙黍二人沿着地脈,直接來到雲岩峰上,抬眼赫見一座巍峨巨峰,拔地參天,肉眼可見雲氣受峰巒挺拔之勢引導,向上升騰,到了遠處冷凝下降,受雲岩峰地脈牽引,又再度迴轉聚斂。
如此循環往復,雲海翻騰不絕,高天清氣無形中漸漸凝鍊,蘊成福地、結界天成。
「不愧是仙家福地!」即便是見多識廣的趙黍,來到雲岩峰也不禁大為讚嘆。
鷺忘機問道:「如此福地,居然沒有修仙之人佔據?」
「以前是有的,宗門與山同名,都叫雲岩峰。」趙黍環顧一圈,發現自己立身一處平台,腳下用玉屑雲母鋪成陣圖,專門用於接引縮地往來。
「觀此凋敝之景,想來雲岩峰一門傳承早已斷絕。」鷺忘機說:「哪怕後來傳人修為淺薄,也不該捨棄這麼一處福地道場。」
「雲岩峰捲入了天夏末年的戰亂,門人弟子折損殆盡。」趙黍說出這話後語氣一頓,如果雲岩峰一脈果真斷絕,老師和楊柳君是如何找到此地鑄煉神劍的?
梁韜數十年前橫掃華胥國內修仙宗門,霸佔各處福地,為何偏偏遺漏了這處雲岩峰?若論氣象格局,這雲岩峰較之地肺山也不遑多讓。
唯一可能的解釋,那便是在神劍鑄成之前,雲岩峰都被陣式結界所籠罩掩藏,連梁韜都沒有發現此地。
而能夠知曉雲岩峰所在,並且自如出入陣式結界,只可能是雲岩峰的門人弟子。
趙黍沉思片晌,楊柳君的修為法力迥異於其他赤雲都修士,搞不好他當年還是王公貴胃時,便修煉了雲岩峰的法訣。
不過趙黍打量四周,發現雲岩峰空無一人,梁韜甚至沒有安排崇玄館弟子留守。按說當初星落郡剿匪最後,梁韜消滅了位於山腳的赤雲都殘部,他應該很清楚此地的不同尋常,怎會疏忽不顧呢?
心念一動,趙黍運起英玄照景術,隨後默誦《九天紫文丹章》,真氣結篆盤旋在上。
片刻之後,峰巒高處似乎生出一絲共鳴,那是梁韜投下的洞天雲篆,與山外結界隱隱勾連。
趙黍見狀暗道:「投下洞天雲篆,並設以禁制監視,若是有人來到雲岩峰,立刻就能引起梁韜警覺。不派人駐守,就是想看是否有人迴轉此地,這樣便能確定鑄煉神劍之人。」
楊柳君已死,梁韜此舉用意,明顯料定鑄煉神劍另有其人,也許他已經懷疑上張端景,只是沒法確定。而且看如今狀況,張端景後來也不曾重新踏足雲岩峰。
「莫非老師才是雲岩峰的門人弟子?」趙黍一時間也無法斷定,張端景跟他類似,博學廣才、兼通各家術法,他也看不出老師的根基所在。
不過既然已經知曉老師張端景參與鑄煉神劍,他是不是雲岩峰門人,對於趙黍來說反倒不重要了。
當趙黍扛着一大堆布壇器物進入峰頂山腹,看見寬闊廣大的洞窟內壁,佈滿了斑駁劍痕,此地彷佛發生過一場激烈戰鬥。
鷺忘機手按琴弦,輕撥幾下,琴聲迴蕩山腹內中,感應片刻後方才言道:「似乎是有人布氣於壁,設下劍氣陣式。不過陣式已被破去,劍氣也耗散不存。」
趙黍不用多想,可以斷定破陣之人就是梁韜。
「張端景應是預料到楊柳君事敗,於是在此地布下陣式,試探梁韜修為法力。」靈簫忽然說。
趙黍望向一處崑崙玉台座,可惜早已佈滿裂痕,還有烈火熏燒的痕跡,使得崑崙玉中蘊藏清氣消散一空。
「這的確像是老師的做法,他也是這麼教我的。」趙黍暗道:「面對強敵,與其正面硬拼,不如設下重重圈套陷阱,消磨其氣力、試探其破綻。」
靈簫冷澹道:「不過以梁韜修為,想要憑藉尋常陣式殺他,未免可笑。」
趙黍忽然想起一事:「連梁韜這種在世仙家都這麼難對付,你又是怎麼被打滅真形法體,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的?」
「同為仙家,自然有誅仙之法。」靈簫沒有詳述:「倒是張端景,未成仙道終究只是凡人,竟然打算鑄煉神劍、誅戮仙真,不可謂不狂妄。」
「老師只是要殺梁韜罷了。」趙黍說。
「是麼?我看未必。」靈簫忽然發笑:「如果只是要對付梁韜,在你告知梁韜登壇飛升將要面對的後果時,他完全可以收手。只怕他所圖甚大,遠不止是要殺一個梁韜。」
趙黍聞言心中暗驚:「老師總不可能要對付諸天仙家吧?」
「劍在凡塵,自然傷不到諸天仙家。」靈簫說:「可要是仙家下凡涉世呢?」
趙黍苦笑道:「如今這凡塵濁世亂糟糟的,幹嘛要下凡?豈不是自尋煩惱?」
「你別忘了,梁韜意圖開創人間道國,也是自尋煩惱。」靈簫說:「赤雲都那個景明先生,他的話也切中幾分仙家玄妙。仙真成就越高,越容易認為自己所修所悟直指大道,覺得只有自己能夠接引眾生、度化凡俗。」
趙黍不解:「這不就是門戶之見麼?難道就不能消融別見、各取所長麼?」
靈簫解釋說:「凡人偏執一端,為門戶私計,或曲意回護、或攻訐謗斥,皆是盲目短視。而仙家則大為不同,因循此道成就長生久視,是為可證可行之果,仙家因此動念點化眾生、接引凡俗,這種門戶之見,豈是凡夫可比?」
趙黍默默點頭,凡人的門戶之見是要維護利益、侵吞霸佔,仙家則是大開門戶、接引眾生,這的確不能等而論之。
「這麼說來,仙家涉足凡塵,也不算什麼壞事?」趙黍言道:「若能有仙家點撥,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亂象。」
「愚蠢。」靈簫直接駁斥說:「你難道就沒想過,如今崑崙洲這諸般亂象,就是各路仙家干涉塵世所造成嗎?他們甚至不必主動出手,點撥一下凡間的門人弟子,便可扇動戰亂。
你或許是跟梁韜太過接近,沒想過他光是駐留塵世,對崇玄館弟子與其他投效歸附之人,有着多強烈的號召?而對與之抗衡之人,會有多強烈的震懾?」
趙黍抿嘴沉思,一旁鷺忘機見他如此,也沒有多言打擾,席地而坐撫琴調神。
「你過去總說承負,卻不明白,不光梁韜自己承負甚重,其他人也要面對他所作所為引起的後果。」靈簫言道:「權勢越高、聲名越隆,一舉一動牽連越廣,秉承氣運自然越重。一個梁韜尚且如此,若是再多幾位仙家干涉塵世,你覺得這世間會如何?」
趙黍心中發冷,靈簫則說:「有些事很難用是非對錯衡量,仙家意圖廣開門戶、接引凡俗,你沒法說他們做錯,只是凡俗利害糾葛,往往使得弘法心成為禍世因。而仙家道心非凡人能改,勸是勸不動的。」
「所以老師要鑄煉神劍,以阻仙家干涉塵世?」趙黍問道。
「大體便是如此了。」靈簫說。
趙黍感覺一時間沒法領悟透徹,又問道:「那你不反對麼?」
「不守清靜,下凡涉世,承負勾牽,深陷殺劫……這往往難以分割。」靈簫冷冷道:「既然知曉禍根,那從一開始便不要干涉凡塵。縱然張端景智超群倫,然長劍空利,傷不了天上仙家。」
「或許這就是老師所追求的。」趙黍嘆道:「仙家高居雲巔,靜觀紅塵變幻,如此仙凡相安不相傷。」
「可在此之前,必須要有仙家受劍伏誅,以證神劍之利。」靈簫說:「不然無法震懾諸天仙真。」
「所以老師無論如何都要對梁韜下手。」趙黍心中無比糾結。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已經與個人私怨無關,梁韜要開創人間道國、兼通仙神兩道,獨掌威福,張端景要阻仙家涉世,明定仙凡之別。兩者水火不容,註定只有一戰。
可趙黍真的不願意看到這種狀況,他一來不希望老師置身險境,二來梁韜的生死存亡,不如交給天地造化、眾生信願來決定,如果梁韜能夠跨過這一關,未嘗不是另闢蹊徑。
「羅希賢說你是軟骨頭,其實真沒說錯。」靈簫言道:「事到如今,你仍然將希望寄托在梁韜身上。沒有梁韜,你就希望有別的仙家能化解世間亂象。你若總是如此,便不能立住靈明道心,未來胎仙難成。」
「胎仙?還遠着呢。」趙黍言道:「玄珠雖入泥丸宮,但尚需蘊養壯大,然後匯合神氣,反哺形骸百脈、流潤五臟六腑,漸漸鍊形易質,如此內外洞徹,方有內結胎仙之機。」
「你說的這些,是立命之功,並非盡性之道。」靈簫說:「靈明不守,則道心不澄。若逢得失之念、向背之情、順逆之境,你能否守住一點靈明,不為遷轉、不遭奪占?」
趙黍沒有答話,靈簫言道:「你也知道修仙乃是獨私成就,卻不知這獨私何來。所謂獨私,便是一點靈明懸於太虛,不倚不憑、不滯不溺,這樣才說得上我命由我,縱橫無礙。
若有此境界,自然不會將成事之機寄託於他人,即便是什麼仙家高人、天神地祇,皆不入眼。唯有這樣,才談得上貴己重私,而不是為一念之欲,妄作禍福。
你離開東勝都後,在別人看來或許威風八面,然而卻是受梁韜與國主利用。其實光是利用,也並無不可,但你不該自視為鷹犬爪牙,把事情成敗寄託於別人。」
「我並未自貶。」趙黍說。
「不用急着回答我,有些事你自己一時間未必能參透。」靈簫的話語,讓趙黍陷入了沉默。
……
辛台丞遙望北方,天地氣數常人難測,在他眼中卻是玄妙展開。
測算片刻,辛台丞微微點頭,回身走下高台,就見朱紫夫人等待已久,開口便問:「如何?趙黍佈置壇場到什何種度了?」
辛台丞微施一禮,回答說:「方才北天雲氣沖天怒舉,應是壇場地盤的北極柱已然奠定。如此看來,壇場大半佈置完畢,趙黍稍後要轉道南行。」
「北極柱在什麼方位?」朱紫夫人問。
「雲岩峰。」辛台丞補充說:「正好與當初赤雲亂黨鑄造神劍,是同一所在。」
朱紫夫人蹙眉道:「怎會是那種地方?你測算是否有誤?」
「應無偏差,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往實地勘察。」辛台丞並未因受質疑而惱怒:「有些事下官也是後來才明白,亂黨要鑄煉那等神劍,本就不能在尋常地界進行,必須要選擇天地氣機交匯之所。只是……雲岩峰隱匿若久,如今氣數直衝霄漢,反倒讓下官發現一絲異樣。」
「何種異樣?」
「傳聞雲岩峰一門早已覆滅,傳承斷絕。」辛台丞言道:「但方才下官卻見,尚有一絲氣數未絕,說明這世上還有雲岩峰的門人弟子。」
「此事也不足為奇。」朱紫夫人隨口言道。
「下官略有不解。」辛台丞繼續說:「按說雲岩峰銷聲匿跡,偏偏卻在亂黨作逆時重現,莫非其門人弟子跟亂黨有所勾結?而且下官發現,這雲岩峰門人的氣數頗為強盛,而且從星象看來,更是隱約有侵犯之跡。」
「哦?這位雲岩峰門人要侵犯誰?」朱紫夫人好奇問道。
辛台丞搖頭苦笑:「這……實屬難為下官了。那氣芒四下擴散,似要掩蔽星光。從對應上來說,總不可能是要侵犯諸天仙真吧?」
朱紫夫人聞聽此言,臉色微微一冷。辛台丞唯恐說錯話,揖拜道:「方才那都是下官妄測之語,還請朱紫夫人莫要當真。」
朱紫夫人恢復端莊微笑:「我不當真,此事也請辛台丞不要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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