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希賢嘖嘖稱奇:「趙大法師,你這肚子裏還藏了多少妙法啊?」
趙黍笑而不語,這觀火焚身之法,其實是靈簫所傳的日月鍊形法與九宮守一法結合後,趙黍自己加以推演簡化而成。
腦中九宮第一宮是為明堂宮,存想日月在明堂宮中,化作玉鈴玉鏡。玉鈴奮振發聲,能祛除魘魅,長保靈明;玉鏡吐露赤光,能焚滅邪精,護身守形。
按照靈簫的講述,上古之時仙凡妖鬼雜糅而處,修仙之士吐納清氣,最容易招來精怪邪祟窺探侵附,哪怕不通殺伐之術,也要有護持身心的手段。
日月鍊形,明堂生光。此光既能夠內照己身、煉卻陰質,也能外照破除幽暗邪濁。
只是趙黍尚未修成睜眼便可發出明堂玉鏡赤光的本領,他給羅希賢施展的手段,無非是以幻術引導,將心中不潔與外在污穢勾連一氣,再施術發火燒盡屍骸污穢。如此內外火起,心中便不再受污穢景象所擾。
「是你羅大劍仙嬌生慣養。」趙黍示意遠處在破屋中烤火的吳老大:「像人家在戰場上見慣了死屍,屁事沒有。」
羅希賢也不計較,問道:「你真的相信這個吳老大?萬一這裏是個陷阱呢?」
「所以我才沒讓吳老大的其他夥計跟來,驛站那邊也請辛學姐安排人手盯住那群夥計,就是為了防止有人通風報信。」趙黍說道:「其實我倒希望是陷阱,那對方肯定要派出人馬來圍攻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是等閒人物。到時候殺的殺、抓的抓,拿住活口還能邀功請賞。我就愁沒人來,白跑一趟。」
羅希賢思忖道:「要真是陷阱,那也應該在鎮子裏埋伏好。可我們之前在周圍轉了一圈,也沒看見半個活人。」
趙黍手指朝天:「我已經放了三隻紙鶴在半空盤旋監視,如果有人靠近鎮子,就能提前覺察。」
羅希賢抬頭望向昏暗夜空:「我就知道紙鶴傳書,還能有這種玩法?」
趙黍說道:「我在成陽縣辦事,老師能知曉前因後果,你猜他是怎麼做到的?」
紙鶴飛騰是趙黍學會的第一道術法,只要朝紙鶴念三遍羽化咒,同時存思禽靈降附,便能使得紙鶴飛騰;或者鍊氣有成,朝着紙鶴吐化真氣,使其翔空自飛。
此術也是館廨考校修煉之功的標準之一,要是連紙鶴飛騰都施展不出,那便是修煉根基有所欠缺,或是天資不足、或是難以專注,總之就沒必要在這條道路上空耗歲月了。
而像趙黍這樣,擅長符法,還可以將各種符篆折成紙鶴,讓其代替自己耳目,偵察四方。
凝神守一,在腦海中同時獲得多個方向的視覺,是一件極其玄妙的體驗。
沉悶無聊的一晚很快就過去,當天光大亮,眾人正在用民居灶台生火時,趙黍忽然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鎮子北邊有人來了。總共十人,全都騎馬!」
這話一出,眾人立刻提高警惕,羅希賢一個旱地拔蔥跳到旁邊屋頂,極目遠眺,隱約可見塵土飛揚。
「真的有人來了!現在咋辦?」
趙黍找到吳老大:「你準備好,如果是赤雲都的接頭人,那就好好答話。其他人不要聲張露出破綻!」
片刻之後,一陣馬蹄聲傳入鎮子,十名兇悍騎手縱馬而入,為首幾人穿着只能覆蓋軀幹的半殘扎甲,手提長矛、腰掛弓箭,馬匹在寒風中噴出團團白霧。
「可是玉川吳當家的商隊?!」一名黑臉騎手高聲大喊,聽聲音還有幾分稚嫩。
吳老大趕緊跑到鎮子中心,朝着街頭方向揮手招呼:「是我是我!可是赤雲都的好漢?」
騎手們穿過長街來到吳老大面前,並不下馬,黑臉騎手戒備十足地左右觀瞧,他瞧見躲在屋中的趙黍等人,抬矛指喝:「他們都是什麼人?」
吳老大滿臉堆笑:「那都是我的夥計,一路北上,就靠他們幫襯。好漢放心,他們不會亂嚼舌頭。」
黑臉騎手問道:「我們要的貨呢?」
「都在這!」吳老大朝趙黍等人揮手:「趕緊的,把車拉出來,讓好漢們驗貨!」
趙黍等人將馬車帶到騎手面前,掀開油布,底下是一個個用藤網兜住的赭紅陶壺,壺口有厚實封泥,加蓋了九黎國的牛頭徽印,為了防止顛簸,還墊了多張棉被。
「按照約定,總共一百二十壺龍血脂,全是產自九黎國聖兕谷。」吳老大直接拿起一壺,揭開封泥,遞到黑臉騎手旁。
對方接過陶壺,沒有仰頭灌飲,而是稍稍傾斜陶壺,用手指勾出些許暗紅汁液,直接搓進唇齒之間。
就見這黑臉騎手,一陣齜牙咧嘴、扭頭伸脖,說不清他究竟是痛苦還是爽快,黝黑臉龐浮起一層異紅。
趙黍看得出來,這分明是龍血脂刺激氣血的表現。要知道,未經萃取提煉的原汁,尚有幾分毒性。就這樣送進口中,嘴巴和舌頭估計都要麻痹僵硬。
可是這黑臉騎手幾個呼吸就緩過來了,還一臉神清氣爽地高呼幾聲:「爽!就是這種勁兒!」
「好漢,那這批貨……」吳老大雙手搓揉不止。
「吳當家辛苦,這批貨我們要了!」黑臉騎手一揚下巴,身後騎手縱馬圍住趙黍眾人。
「等等!你們要幹什麼?」吳老大臉色一驚:「這跟說好的不一樣!你們說好了會付錢的!」
黑臉騎手獰笑道:「給我們赤雲都幹活,是你的榮幸。將來等我們拿下星落郡,向南橫掃整個華胥國,自然會給你封官進爵!現在這一車貨,權且當做是你吳當家的投獻。」
吳老大此時一改卑下姿態,怒目圓睜、氣度兇橫,拔出腰刀吼道:「我看你們誰敢搶?!」
「喲嚯?」黑臉騎手不怒反笑:「吳當家,不拔刀,我還能放你回去。拔了刀,可就是你自尋死路了。」
「放你媽的狗稀屁!!」吳老大喝聲如雷,連趙黍也暗吃一驚,這吳老大立刻恢復了昔年行伍老卒的血性。
黑臉騎手顯然也被嚇了一跳,吳老大手快如電,竟是搶步上前,死死抓住黑臉騎手的臂腕,一把將他扯下馬。其他騎手見狀正要動手,吳老大立刻將彎刀架在黑臉騎手脖子上:
「不准動!誰要亂動,我立刻宰了他!」
刀刃鋒利,不知被磨礪過多少次,光是這幾聲叫喊的動作,彎刀就在黑臉騎手的脖子上留下血痕,讓他驚怒交加,幾欲噬人。
趙黍看到這場面,竭力忍住笑意。這黑臉騎手雖然也有幾分勇力在身,但估計也只能欺負一下尋常百姓。面對吳老大這種經歷過五國大戰的虎狼之士,一個照面就被刀刃架上脖子了。
「姓吳的,你在做什麼?」黑臉騎手一字一頓,恨意盈胸。
「我在做什麼?老子還想問問,你他娘的在做什麼?!」結果吳老大一通唾沫星子橫飛的怒噴,把黑臉騎手將要爆發的氣勢給死死壓住:「老子費盡心機,好不容易從蠻子遍地的九黎國淘來這一車龍血脂,將腦袋掛在腰上,穿過整個華胥國,不要命似的來到星落郡,就是為了賣給你們赤雲都。
你他娘的,居然敢搶老子的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張鳥扯蛋的黑臉,以為騎上大馬就是綠林俠盜了?你這種賤婢拉屎生出來的臭慫貨,敢在老子面前裝模作樣?!反了你了!」
啪啪兩聲,吳老大給那黑臉騎手狠狠兩耳光,聲音響亮,不止周圍一圈騎手傻了,連趙黍眾人也愣住了。
黑臉騎士嘴角一撇,看樣子居然好像要哭出來,恐怕從小到大都沒挨過這麼狠的罵。
「要不是看你們赤雲都在江湖上也算招牌響亮,老子才不會冒着殺頭風險來做這種事!」吳老大氣勢不減:「別以為你們能在老子面前逞能,誰不是刀頭舔血的幹活?想要龍血脂,那就乖乖拿錢出來!你們沒錢,就帶我去找能出錢的人!」
黑臉騎手只得說道:「我們頭領有錢!」
「他在哪裏?」吳老大追問。
「就在附近的湯盆山!」黑臉騎手回答說:「沒多遠,一個時辰就能趕到。」
「帶路!」吳老大揪起黑臉騎手,將他按在車轅上,示意其他騎手前頭帶路。
趙黍暗中給吳老大比了個大拇指,然後驅動紙鶴朝前飛去,在半空中探清狀況。
……
湯盆山不是什麼大山,就是一圈低矮山丘,但是內中有溫泉池塘,熱氣升騰,形如湯盆。一夥賊寇正在此地安營紮寨,從附近集鎮鄉村擄掠而來的婦女,正陪着賊寇們在溫泉中嬉戲肉搏。
「大約兩百人,但沒有多少工事和防備。」趙黍藉助紙鶴,從半空中大致摸清了賊寇營寨的狀況,跟羅希賢悄聲說道:「但我估計他們不會有太多錢財,恐怕一開始就不打算買下這批龍血脂。」
羅希賢掩嘴冷笑:「說到底還是不成氣候的賊寇。」
趙黍問:「等下估計少不了要廝殺,你有什麼打算?」
「吳老大剛才舉動提醒了我。」羅希賢盯着那些賊寇背影:「只要把頭領制住,再殺幾人震懾場面,其他嘍囉自然會一鬨而散。」
「前提是對面沒什麼高手。」趙黍給羅希賢遞去一張金甲符:「場面一亂,我估計沒法掩護你。」
「明白,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騎手在前頭帶路,沒過多久便來到湯盆山外,有幾名賊寇出來迎接,卻見黑臉騎手被架在車轅上動彈不得,立刻引起營寨中一陣騷動。
有人奔跑報信,有人慌張架起刀槍,溫泉邊上有婦女尖叫,場面一時混亂,卻沒有人敢阻攔馬車進入營寨。
吳老大一手駕車,一手持刀,大腿壓在黑臉騎手背上,神色自若,絲毫不將周圍聚來的賊寇放在眼裏。
「誰敢欺負我家大郎?!」
寨中傳出一聲暴喝,一名黑大漢赤膊上前,兩手各提一柄鋼刀,大腹便便,胸膛佈滿捲曲黑毛,氣勢兇狠地來到。
「玉川吳揚!」
吳老大一腳踩在黑臉騎手後背,就見那騎手朝着黑大漢哭喊道:「爹!快救我!」
這一聲喊叫,讓原本兇狠的黑大漢嘴角一抽,兒子在眾人求救,讓他深感顏面有損。
「玉川吳揚?」黑大漢立刻明白過來:「你是來送龍血脂的吳當家?」
「是賣!不是送!」吳老大腳下用力,這回他算是豁出去了,滿腔豪氣盡情宣洩:「當初你們赤雲都的人找上我,說是要買一車龍血脂。現在我把貨帶來了,你的兒子卻不知死活地動手搶劫。我看在赤雲都有不少綠林好漢的份上,沒有一刀把你兒子剁了,親自上門來討錢。」
黑大漢額角血管浮凸跳動,怒火攻心,恨不得上前就將吳老大撕成碎片。可是對方的刀就架在兒子脖子上,手一划就能了結兒子的性命。
按下衝動,黑大漢咬牙道:「好,我們給錢!你要多少?」
「七千兩銀子。」吳老大直接報價:「銀餅不夠,換成七百兩黃金也行!」
崑崙洲各國的金銀兌換,未必都是十比一。華胥國相對富饒,與別國的貨殖往來頻繁,造成銀多金少的局面,因此七千兩白銀怎麼都換不到七百兩黃金。
至於七千兩銀子,只要不是在東勝都那種地方,放在別處購置田產宅院、安身立命,也是卓卓有餘。要是經營有道,後半輩子可謂是不愁吃穿了。
黑大漢聽到這個價格,臉色別提多難看了,換做是誰也明白,他根本拿不出七千兩銀子。
要是真有這錢,誰還會出來當賊?
「吳當家說笑了,我們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錢。」黑大漢陰着臉說。
吳老大冷哼道:「沒錢?你們搶了大半個星落郡,跟我說沒錢?!」
黑大漢強忍不耐:「要不吳當家先進去喝杯酒水,我派人快馬加鞭去雲岩總舵,那裏管着我們弟兄的錢糧,肯定能拿出錢來。」
「雲岩總舵?」吳老大問:「你們這一來一回要多少日子?」
「快馬加鞭,七八天總是能趕來的。」黑大漢強作笑意,示意說:「吳老大,我這傻兒子不識高人,你不妨移步,我親自給你倒酒謝罪。」
「七八天?我可等不起!」吳老大手一提,彎刀劃開黑臉騎手的脖子,鮮血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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