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上靈簫之前,趙黍便已修煉吐納之術多年。懷英館或許不如東勝都崇玄館那般高人輩出,可當代懷英館首座張端景,也是一位聞名遐邇的鍊氣士。
趙黍祖父與張端景乃是故交,因此在吐納鍊氣一途上,他得到不少指點,除了身輕體健之外,尤其勁足善奔,背着竹篋還能健步如飛。
「搞什麼鬼!歷山裏面居然藏了這麼一棵妖藤!朱先生難道連保護洞府的手段都沒有嗎?」趙黍在心裏大罵。
「你就這樣跑了?」靈簫問道。
「不跑還能怎樣?」趙黍有些氣急敗壞:「那棵妖藤你又不是沒看見!他佔據了岩泉洞,吞吸山中氣機滋養自身,已然成了氣候,我跟他鬥法就是嫌活得不耐煩了!」
「你閱歷淺薄。」靈簫提醒說:「草木精怪不似凡人禽獸,即便成了氣候,其原身想要移動他處依舊困難。」
趙黍頓時明白過來:「朱先生長居岩泉洞,這裏肯定不是妖藤最初紮根之地,它是剛剛移動過來的!」
靈簫言道:「草木移根,尚且有枯萎之虞,何況貪嗜氣血的妖藤?」
「所以你覺得妖藤眼下正是衰弱之時?」趙黍又搖頭:「不行,剛才試探了一下,這樣正面硬拼,妖藤佔據歷山地利,我毫無勝算!倉促之際我準備不足,難以應付。」
靈簫的語氣有幾分不悅:「逢戰便怯,未來如何擔當?」
「上仙!能不能考慮一下我這個微末之輩、糞土小兆的處境啊!」趙黍無奈道:「我沒有斬勘妖邪的仙家法力,要是我衝上去,被妖藤捅個對穿,像朱先生那樣被當成提線木偶,可就沒人帶你回真元玉府啦!」
靈簫這下不說話了,也不知是被趙黍說服,還是懶得跟他糾扯。
至於趙黍,他首先不是那種面對兇險也要拔劍奮起的性格,其次,他也不喜歡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動手。眼下對妖藤所知甚少,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他在歷山之中連後援都沒有!
張端景教導趙黍,講究術法手段繁多,對付不同敵人各有克制策略,而不是要一人一劍逞匹夫之勇。
趙黍還在狂奔,岩泉洞方向忽然有一陣氣機激盪,如同無形波濤蔓延曆山,隨即山林之中有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作為回應。
「早就聽說過,山中草木精怪能夠引弄禽獸、充作眷屬。」趙黍手提青玄筆,在左手掌心畫了一道氣禁符。
符剛畫好,後方腥風襲來,趙黍頭也不回,左手掌心朝後,低喝一聲:「定!」
一頭野狼還沒撲上趙黍,身形僵如木石,倒地不起。
趙黍根本沒有多花功夫去看,他能聽見樹林中枝葉被踩踏的聲響,山中狼群都被妖藤號令起來,現在逃跑是第一要務!
而在林木之間,趙黍偶然看見身形佝僂、衣衫破碎的戴家少爺,此刻他雙眼幽綠,嘴鼻突出、毛髮旺盛,已經有明顯的野獸表徵,精怪邪氣恐怕已深入骨髓。
「定、定……定!」
接連斷喝,趙黍將前赴後繼的狼群逐一定住,身後留下一地僵如木石的野狼,動彈不得。
這氣禁符是懷英館從氣禁之法推演創製而來。古代氣禁之法也需要吐納鍊氣為根基,修習有成之人,可以出入水火而不濡不焚,與病人同居而不染疫氣,同樣能禁伏虎豹蛇蟲、山精水怪,乃至于禁伏方圓數十里,是古時鍊氣修真之輩防身御劫的術法手段。
只不過氣禁之法需要高深精妙的鍊氣修為,尋常術法之士遠不能及。氣禁符則是借符咒之力,調攝體內真氣,每次所能禁伏也不過寥寥一人,便於施展的同時也節省真氣。
然而面對群狼接連不斷襲擾,趙黍也感覺體內真氣循行有一絲滯礙,這樣打下去對他極為不利。
仿佛看出趙黍真氣不繼,在遠處旁觀的戴家少爺像是獲得命令,咧嘴低吼一聲,朝着趙黍直奔而來。
「沒完了是吧?!」
趙黍自然看得清楚,他朝着青玄筆吐出一縷真氣,瞬書作符,口誦法咒:
「虎變神威,攝製萬邪!」
筆鋒白芒吐露,一聲震撼山林的虎嘯傳出,戴家少爺迎面撞上虎嘯白芒,渾身衣衫碎成漫天絲縷,整個身子被掀飛出去。
虎嘯聲頓時震懾住在場群狼,趙黍抓準時機,拔腿飛奔,很快便衝出山林邊緣,不見狼群追來。
烈日高懸,趙黍兩手撐着膝蓋,不停喘息,還時不時望向歷山。
「《神虎隱文》乃制邪妙法,專門克制精怪鬼祟,鋒芒威盛,是我依照白額公真形氣韻所創。」靈簫的清冷聲音響起:「然而想順暢施展此法,起碼要調熟五藏真氣,匯入關元。像你這樣強行催發,對修煉無益。」
「我這是保命啊!」趙黍仔細將氣息調勻。頻繁強催真氣施展術法,可能會給腑臟經絡留下難以調治的傷害,有損修煉根基乃至生機壽元。
「戴家少爺的狀況比我預想還要糟糕,硬吃一記虎威吐鋒咒,居然還不能驅散附體精怪,難道我的修為淺薄到這種程度?戴家少爺變成這個模樣還不到一天啊,這就比我厲害了?」趙黍有些犯難了,剛才施展的術法,算是他如今壓箱底的手段。
「恐怕這回不是精怪附體。」靈簫說道。
「哦?」趙黍念頭一轉:「難道是妖變?」
「此言何意?」這算是靈簫罕見的疑惑。
趙黍給她解釋說:「五國大戰的時候,各國都窮盡手段。其中西方瑤池國多神鳥,為了培養一支強大軍旅,瑤池國將神鳥靈血注入凡人體內,試圖能培育出具備神鳥法力的戰士。」
「瑤池國?是瑤池龜山仙母所開之國嗎?」靈簫問道。
「瑤池龜山仙母?你是說瑤池聖母吧?那是瑤池國信奉的神明,神鳥則是她的使者。」趙黍說道。
「時歲遷移,看來龜山仙母也早已超拔而去。」靈簫流露出感慨語氣:「按你剛才所言,神鳥靈血注入凡人體內,恐怕不會有好結果。龜山仙母駕下諸多鸞鳳玄鳥,皆非凡類,其血亦非凡物。」
「差不多。」趙黍說道:「那些注入神鳥靈血的凡人,當場就死了一半,但另外一半發生前所未有的變化,骨架畸變、體生鳥羽,部分人甚至可以騰空飛翔,御風凌空。瑤池國管這叫羽化,其他國家蔑稱這是『妖變』。」
「羽化?荒唐!」靈簫語氣冰冷:「凡人相爭,卻抽取神鳥靈血,為一己之私,還要妄稱羽化?」
「靈血也許是神鳥主動給的?」趙黍這話剛說完,就感覺到腦宮深處一陣寒意。
只能說,仙人也是有性情的,趙黍趕緊支開話題:「戴家少爺這個狀況,也可以大致歸類為妖變。若真是如此,處理起來就很麻煩了,起碼沒法在鬥法中解決。必須要把人活捉之後,慢慢以各種手段祓除。」
但是戴家少爺明顯被妖藤所號令,趙黍別說活捉了,能活蹦亂跳跑出歷山就算不錯。
「你狼多是吧?」趙黍盯着歷山方向:「那就別怪我喊人來了。」
……
「啊?報官?」
當戴老爺聽到趙黍的提議時,嚇得手裏參湯都差點摔了。
「不錯。」趙黍重重一點頭:「我就直說了吧,歷山裏的那棵妖藤已經殺了朱先生,我白天也是死裏逃生才能回來。令郎如今被妖藤迷了神智,受其號令驅使,如果真要將他救回,僅憑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戴老爺手指微顫,整個人坐在圈椅里,趙黍繼續說:「戴老爺放心,我既然是懷英館符吏,在應對災異不祥、精怪作祟這些事情時,對地方上有參贊之權。只要您跟成陽縣令打聲招呼,由我來安排人手事務,一定盡最大努力將令郎平安救回。」
「好,老夫這就去跟縣令談。」戴家老爺也恢復了一絲精神。
趙黍接着說:「我打算再去一趟城南將軍廟,之前回來路上沒找到王廟守。他身手不凡,而且也救過令郎。」
「好、好,趙生且去活動。缺什麼儘管開口。」
趙黍離開歷山之後,轉頭就回了成陽縣。他一個人對付不了妖藤,那自然是喊更多人一起來了。僅憑趙黍沒法號令地方長官,可是通過戴家老爺的身份地位,事情就好辦多了,何況這裏面還關係到戴家少爺的性命安危。
讓地方長官出人出力,也不是指望他們能跟妖藤廝殺,無非是牽制一下妖藤驅使的狼群。真正能對付妖藤的,還得是有實在術法修為或高強武藝之輩。
趙黍倒想過給懷英館發去書信,指不定能請來幾位同窗幫忙,但他又不是很想將功勞讓給別人,自然就找上了王廟守。
再次來到將軍廟,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外郊野也是一片寂靜,連燈火都不見有多少。遠處幾聲狗吠,加上殘垣斷壁,顯得此地一片荒涼。把五國之戰的傷殘老卒安置在此,仿佛也將五國之戰的廢墟一併帶來。
將軍廟不大,外面一圈低矮的土牆,裏面一座神祠,供奉着天夏朝的建武將軍。神祠內中單調整潔,石雕神像前擺着供桌,卻沒有供品,情況不可謂不淒涼。
眼下廟中無人,趙黍左顧右盼,靈簫又是冷不防地說道:「看一眼神像。」
趙黍明白話中含義,發動英玄照景術,察覺到石雕神像空空如也。
「看來建武將軍已經不在此降注分靈了。」趙黍嘆氣:「這倒也對,天夏朝都亡了,這位前朝將軍也談不上什麼香火信力,難以為繼也屬正常。」
趙黍忽然心頭一跳,身後便傳來腳步聲。
「趙符吏?你怎麼又來了?」
趙黍扭頭轉身,王廟守提着一杆棗木棍,神情有些驚疑。
「我是來找你的,方才在周圍問了一圈,別人都說你去城裏做工了,於是在將軍廟裏等。」趙黍問道:「我是否過於叨擾?」
「沒有沒有!」王廟守滿臉憨笑,趕緊從一旁拖來條凳,請趙黍坐下:「趙符吏這麼晚來,難道又是為戴家少爺的事?」
「對啊。」趙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白天我去了歷山一趟,你猜我瞧見什麼了?」
「什麼?」王廟守像是剛外出勞作,趕緊擦擦額頭汗水。
「一棵成了氣候的妖藤!」趙黍拍着大腿說:「這玩意兒已經把朱先生害了,佔據山中的岩泉洞,眼看還在不斷壯大,要是再拖下去,恐怕會成為地方一害!」
「妖藤這事我還是頭回聽說。」王廟守問道:「那、那趙符吏打算怎麼辦?」
「辦了它!」趙黍毫不客氣:「砍光枝幹、連根拔起,然後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這種作祟精怪還留他幹嘛?戴家少爺現在就是被這妖藤迷了心智,要是放任下去,它定然為禍更廣!」
「這……好啊,趙符吏守護一方,百姓們都會心懷感激的。」王廟守笑着說。
趙黍搖頭:「這光是我也不頂用,白天試探過了,那妖藤還驅使着一群狼,它本身也不好對付。我已經跟戴老爺說了,讓他去請成陽縣令,召集巡捕衙役,最好還有獵戶,帶着百十號人上山,先把狼群打殺乾淨。另外還要準備引火之物,直接朝岩泉洞放火。」
王廟守愣了片刻,趙黍問道:「怎麼?我說得不對?」
「我是想,尋常巡捕衙役能幹這些事嗎?」王廟守面露顧慮。
趙黍回答說:「對付狼群問題不大,最後跟妖藤廝殺,恐怕還是要我們出手。」
「我們?」
「對啊。」趙黍笑道:「我這次來將軍廟,就是來請王廟守。以你的武藝,加上我的術法,足可對付山中妖藤。並且我還看出,那妖藤最近才挪動根基來到歷山,眼下正是它虛弱之時!」
王廟守聞言不發一語,趙黍見他似有遲疑,急中生智,追加一句:「而且我也想好了,這次歷山有妖祟出沒,主要就是缺乏香火鼎盛的祀典正神守護一方水土山澤。此事過後,我一定竭力促成縣令重修將軍廟,王廟守也能風光體面,不用到處奔波勞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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