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烏雲到底是什麼?何慎言想。
邪神嗎?不,完全不像。她身上沒有半點神性存在,也並不渴求毀滅。
她對那些飽含怨念與痛苦的記憶的需求更像是一種本能,就像人渴了要喝水一樣,可是,就算她吸收了如此之多的負面情緒,何慎言也沒從她身上感知到半點瘋狂。
恰恰相反,在她吸收了那初代星之子的大腦與記憶後,何慎言居然從空氣中溢散的情緒中捕捉到了一絲憐憫。
這烏雲在可憐它們。
她封鎖了整個星球,讓星之子們無法離開這裏。雖然星球的環境被破壞的確是它們自己咎由自取,但......
憐憫?
何慎言抬起手,精神力觸鬚從地面延伸至天空,輕輕地觸碰了烏雲一下。這席捲整個天空的厚重烏雲立刻做出了相應的反應,但卻不是攻擊。從她那蓋住了天空的龐大雲層中分出了一朵,徑直降落在了法師面前。
這個生物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才逐漸轉換形態。從一朵雲,變為了人類的形態。面容與何慎言大差不差,只在一些細枝末節上有些區別,而且正在調整。
「你知道嗎,在我們的文化里,這通常會被認為是挑釁。」何慎言挑起眉毛。「所以你有智力?」
「我不理解挑釁是什麼意思,但似乎不是一個好詞。」
雲朵歪着頭思考了一會,表情非常疑惑。何慎言不得不承認,看着自己的臉做出這種表情真是有夠詭異的。好在這詭異的場景並未持續太久,雲朵很快就轉換了形態。依舊保留着人類的身體,面容卻乾脆消失了。
一個無面人站在他對面。
「這樣會使你感覺好一些嗎,異界來客?」
「你知道我來自另一個維度?」
「我一直都知道這些事,但光是吸收我的維度里存在的痛苦已經讓我無暇分顧了。」雲朵說。「所以,如果你是想讓我去你的世界吸收那裏的痛苦,恐怕我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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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世界並不太需要你的幫助,不過......還是謝謝。」
何慎言不動聲色地舉起一隻手,不遠處初代星之子落在地上的軀體飛了過來。雲朵用她那無面的臉注視着初代星之子的軀體,精神力觸手再次捕捉到了憐憫的情緒。
「你在憐憫它們?」何慎言問。
「是的。」
雲朵爽快地承認了。
「它們在群星間流浪了那麼久,我本以為它們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局。可惜,它們找到自己的家園後卻讓自己變得更加痛苦了。就連飄蕩在數個星系之外的我都能感受到。」
「你能感受到其他生物的痛苦。」
「不止是生物。」
雲朵走上前一步,伸出雙臂,輕柔地抱起初代星之子的身體,輕聲說道:「我能感受到許多東西的痛苦。自然,世界,甚至是你,異界來客。你的痛苦很龐大。」
「我並不見得很痛苦。」
法師失口否認了她的話,雲朵似乎也沒有追問的想法。她只是嘆息了一聲,將初代星之子的身體輕輕地放在了地面之上:「他們本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但他們卻毀掉了自己。」
「這座星球的環境變得糟糕的確是他們的問題,但也是因為你封鎖了天空,不是嗎?」
「不,不是我封鎖了天空。」雲朵糾正道。「是死去的星之子們,他們借用了我的力量。」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
雲朵沉默了一會:「......恐怕我也在找你這個問題的答桉,異界來客。我無法回答你。」
「你說,死去的星之子們封鎖了天空?」
「是的,不僅如此,他們還想讓自己的種族徹底滅亡。」雲朵輕輕地點了點頭。「我不理解,但我不會阻止他們借用我的力量實現自己的願望。」
借用力量實現願望......有趣的描述。
何慎言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你一直在這裏,想必你也應該知道它們派出軍隊想要入侵我的世界這件事吧?」
「我知道。」
「那麼,如果我想殺了它們,你會阻止我嗎?」
「是他們。」雲朵糾正着他的用詞。「我不會阻止你,他們本就註定終結,或早或晚,都是一樣。或許他們的生命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一如那些死在他們繁殖場裏的奴工一樣。」
她抬起頭,凝視着天空中厚重的雲層。翻滾不休,乍看之下像是漆黑的海洋正在天空之上波濤洶湧。她的形狀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情緒也是如此。何慎言再次捕捉到了她的情緒。
從憐憫,變為了更加複雜的情緒。
「一千五百年了,過往,從來不會有任何星球讓我停留這麼久。星之子們的痛苦太龐大了,我甚至覺得自己快要被他們的記憶撕裂了。有時,在夢裏,我不是我自己。而是一個正在勞作的底層星之子。」
她沉默良久,抬起頭問了法師一個問題:「如果它們的記憶都在我身上,那我是什麼?」
「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我有個故事,或許你會願意聽一聽。」何慎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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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古老的典籍記載,星海之間有一個遊蕩的流浪者。他沒有家,沒有家人,沒有同胞,沒有同伴。
他什麼都沒有。任何試圖和他交談的人都會死掉,卻不是被他親手所殺。他不願接近任何人——只是流浪,一無所有地在星海之間遊蕩。
時間過去了一萬年之久,在一萬年間,他未曾與任何人交談。直到一個名為古一的法師找到了他。
他們在太陽表層相遇。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能和自己交談的人。
古一問他:「你的星球呢?」
「被毀滅了。」
「你的家人呢?」
「死了。」
「都死了?」
「是的。」
流浪者迷惘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是誰,你是一萬年以來唯一一個能和我交流的人。以前,我只是從一個星球流浪到另外一個星球。我可以在宇宙間飛行,我可以捏碎恆星。但我不想傷害到任何人,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和我交談的人都會死掉。」
「如果你是來找我替他們報仇的,請你動手吧,我不會反抗。」
流浪者略帶解脫地閉上了眼,古一卻沒有動手殺他。她只是笑了笑。在她的視角里,流浪者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聚合起來的龐大記憶體。
一共有一百三十二億份記憶在他身上,他是一個文明最後的遺產,是他們的守墓人。一百三十二億人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存放。
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卻知道自己的星球被毀滅了,知道自己的家人都死了——卻完全無法說出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他只記得他們的臉。
一張接着一張,男女老少,漂亮或醜陋。每當他閉上眼睛,這些面孔就在他眼前飛過。
古一說:「不,我不會殺你。但你會一直流浪下去,你是他們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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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那個流浪者嗎?」雲朵略帶期待地問。
「不,我不認識他。實際上,沒人親眼見過他,誰也不知道這個故事是真是假。」
何慎言的話讓雲朵失望地低下頭,她沒說更多,身形逐漸飄散而上,似乎是要回到厚重的雲層之上。
法師站在地上,看着她逐漸遠去,什麼也沒說。
他靜靜地將準備好的血肉詛咒驅散掉了。雲朵沒有說謊,他看的出來。的確如此,這些星之子註定死亡,他們不會有任何人倖存。實際上,他們甚至就連再派出先遣隊去地球的機會都不會有。
何慎言會封鎖這裏,一直到所有星之子徹底死亡。這不過是他漫長旅程中的一個小小插曲,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回到至聖所去查清楚為何維度之間的聯繫會變得那麼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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