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試?
這算什麼個說法?
邱鳴心裏一個咯噔,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做錯了。
因為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留下不錯的印象,然後巴巴為了一個電話就領着卓嵐趕過來,這事兒現在回過來想想,真有點莽了。
看見邱鳴沉默,那漢子可能也覺得有點說錯話了,又主動對邱鳴說:「哥們,你也別擔心,若因老大做事情還有靠譜的,不會白折騰你們。」
邱鳴腦子轉了轉,雖然情況不太對勁,不過還是那句話,他過來就是給張若因捧個場的,這畢竟是個在sed青年影展拿過最佳新晉導演的人。
積累人脈嘛……
不行試鏡以後婉拒走人就是了……
這麼一想,邱鳴隨即就坦然了,笑着說:「沒事,就當過來陝林玩玩吧,反正我之前也沒來過。」
稍微頓了一下,他又問那漢子:「還不會到大哥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邱鳴。」
「我知道你叫邱鳴,我叫全景發,他們都叫我阿發。」
「哦,發哥!」
邱鳴笑了笑,又問:「不知道張大哥讓我們過來試鏡的這個電影,叫做什麼名字?」
全景發隨口說:「好像叫做無人喧譁還是什麼的。」
「呃……」
邱鳴嘴角微顫:「就叫做無人喧譁?確定嗎,發哥?」
全景發想了想,搖頭:「不太確定,那天我就聽了一嘴,沒記住。」
「……」
邱鳴無奈了。
還能這樣的,劇組的人居然連電影是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這事兒……感覺越來越不靠譜了呀。
邱鳴本來是想問問電影叫做什麼名字,然後好用「劇情預測」來預測一下,可現在這樣……估計是不行了。
連電影名字都不確定,萬一弄錯了,誰知道會不會白白浪費了一個系統道具。
沒辦法,只能等見到張若因,問明白了電影名字再說了。
邱鳴沉吟了一下,又發起新的一輪提問:「發哥,不知道你在劇組裏,是做什麼的?」
「副導演!」
這一次,高大漢子的回答很乾脆,也很確定。
副導演……
邱鳴更說不出話了。
連副導演都不知道電影名字的劇組,這……這……
邱鳴心往下沉:「劇組現在有多少人?」
「已經有三十多個人了,都在一起住着,現在就等設備和演員到了,我們就可以開拍了。」
三十多人?
邱鳴不是菜鳥,跟着卓嵐在劇組裏廝混的時候,多少對劇組的構成情況有所了解。
雖然他沒跟過電影劇組,可也知道一個電影劇組最少也要有個100人,大一點的300到500人,這都是正常情況下的配置。
當然,想那些着名導演的劇組,弄出來的所謂大製作,劇組人數就更多,上千都是分分鐘的事情,這都根本沒算上群演的。
現在到了張若因這兒……嗯,只有三十人,怎麼說呢,也有點太少了。
只有正常劇組的三分之一,這給人感覺就是一個不太正經的劇組。
邱鳴是個正經人,做事情最講究有板有眼的,張若因這樣的劇組,真讓他有點想望而卻步。
他已經不想再多問什麼了,準備過去看一眼,讓卓嵐試試鏡、走個過場就走人。
車子穿過一整個陝林,很快進入和機場相反方向的郊區,駛到其中一條村子停下。
這村子挺有意思的,帶着很強烈的秦陝大地的村子風格,非常經典。
車子停下的那個院中,有一棵很大的榆錢樹,這時候長得鬱鬱蔥蔥的,正是榆錢可吃的時候。
秦陝大地的人大多喜歡種榆樹,因為榆錢可食,古時候的人遇上荒年,還可以用榆錢飽腹,所以傳下來就成了民俗,家裏種棵榆樹,心裏才有底。
當然,城市裏已經很難看得見這樣的小院了,更別說種樹,也只有城郊的這些村子裏,才有這樣的院子、這樣的樹。
邱鳴和全景發一起把行李從車上搬下來,然後和卓嵐、卓嵐助理走進院子,一進門就看見張若因坐在院子中,和另外兩個人聊着什麼。
他們圍坐在一個木幾前,屁股底下是一張小方板凳,位置正好在榆樹底下陰涼處,看起來還真有點舒服愜意的感覺。
「張大哥!」
邱鳴先打了個招呼。
全景發也說:「若因老大,我把人接回來了。」
張若因和另外那兩人抬起頭,看向這邊。
張若因站起來,迎向邱鳴,熱情的說:「兄弟,辛苦了吧,這一次你是真幫我了的大忙了,難得一個電話就跑過來,謝謝!」
邱鳴心裏還打着走走過場的主意,不過聽見張若因這麼說,他厚着臉皮笑道:「張大哥給我打電話,就是看得起我和卓嵐,我們怎麼說也得過來看看的。」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張若因先和卓嵐點頭示意,然後拉着邱鳴,給他們介紹另外兩個人。
這兩個人一個是劇組的編劇,一個是劇組的攝影師。
編劇的名字叫做張山,聽起來像是張三李四的張三,可其實是山,據說是張若因的同族兄弟,還是個小學語文老師。
因為平時喜歡寫劇本,就寫了個按照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知道張若因是導演,把劇本給了張若因,張若因最終要了這個劇本。
攝影師叫做趙黃煌,張若因的同學,本來是個業餘攝影愛好者,被張若因拉着拍了第一部電影,然後就一直跟着張若因拍起了獨立電影。
用張若因的話來說,趙黃煌是他的御用攝影師。
趙黃煌話很多,屬於半話癆的那種人,一見面就和邱鳴自我介紹起來。
還說了他的名字由來,趙是他爸的姓,黃是他媽的姓,煌是他奶奶找的一個很厲害的算命先生給取的,說他將來一將功成萬骨枯。
邱鳴聽了想笑,這特麼要去混社會才行啊,不然哪來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大家坐下來後,張若因說起了給邱鳴打電話的原因:「我們本來是定好了一個女主角的,可中途來了以後就又走了,說是接了一部別的戲……」
邱鳴靜靜的聽着,大概就是人家嫌棄這個劇組簡陋,然後本來約好了要進組的,臨時又接了別的戲,走了。
邱鳴作為經紀人,對這裏面的門門道道清楚得很,忍不住問道:「之前就沒簽約嗎?怎麼說走就走?」
張若因搖頭道:「沒簽約,主要談好了,也沒在意這事兒,沒想到他們臨時變卦。」
連約都不簽……
這也太不正經了!
邱鳴心裏又忍不住這麼想。
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劇組不正經。
邱鳴又問:「那其他的演員呢?也沒簽約?嗯,還有劇組的人呢?簽約了嗎?」
張若因搖搖頭:「沒有。」
微微一頓,他又有點篤定的說:「你放心,劇組能來的人都是自己兄弟,我和他們合作了好幾年了,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邱鳴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覺得也許人家玩獨立電影的人本來就是這個模式,他講究的那些在這裏不適用。
思索了一下,邱鳴覺得還是先把電影名字問出來再說,便問:「張大哥,你這部電影叫什麼名字?」
「無聲喧譁。」
張若因似乎想了想,然後才用很沉靜的姿態回答。
那一瞬間,邱鳴覺得這貨有點裝逼。
他也說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反正就是覺得張若因說電影名字的時候,沒必要這樣的,可偏偏這樣了,就……就很裝逼,屬於帶着點文青味兒的那種。
邱鳴從前在某個同學的身上看到過這種中二的文青氣質,明明想炫耀什麼,可硬是壓着自己不顯露出來,心裏其實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驕傲……但,最無奈的是,其實別人一點也不在乎。
張若因這一刻,就有這種味兒。
難得的是在這三十多歲的男人身上看到,就挺怪的。
邱鳴之前在曹雲的酒桌上,看到別的獨立電影導演放浪形骸的樣子。
也看到他們為難張若因,而張若因卻一聲不吭的承受下來。
正因為之前的這個印象,讓邱鳴覺得張若因是個能忍辱負重的人,個性成熟。
可現在看來,人都有多面的,眼前的這個……大概是張若因的另一面。
不管怎麼說,電影名字倒是終於問出來了。
不是之前副導演全景發說的無人喧譁,而是無聲喧譁。
幸好沒信全景發,不然就弄了個錯誤的名字。
邱鳴還沒把「劇情預測」召喚出來,就聽見編劇張山說:「什麼無聲喧譁,明明我之前就說,這電影名應該叫做無意喧譁。」
張若因看了看張山,沒說話。
他沉默的態度,和臉上無所謂的樣子,已經表示出了他的意思。
旁邊的攝影師趙黃煌說:「我覺得還是應該叫做無人喧譁,最後人都死絕了,無人喧譁正好應景。」
「你閉嘴!」
「別說話!」
張山和張若因同時開口。
張山的話語很急,表明他很堅決,不妥協。
張若因的語聲從容,可同樣堅決。
趙黃煌被他們倆一說,頓時砸吧砸吧嘴,不吭聲了。
然後,張山和張若因相互對視,是也不讓誰。
邱鳴和卓嵐在旁邊看着,都看明白了,顯然這是他們在電影名字上有不同的意見,誰也說服不了誰。
所以,之前全景發也沒說錯,不是他這個副導演不知道電影名字,而是真沒定下來。
邱鳴眨了眨眼睛,覺得真是太不正經了,不正經到他都沒辦法用「劇情預測」,也許真該想想找個什麼藉口直接走人算了。
張若因說:「山哥,無意喧譁這個名字真是太一般,換成無聲喧譁會比較好一點,你看這個『無聲』和『喧譁』,完全是相反的兩個意思,這一合起來,就變得很有意思了,對不對?」
張山說:「不行,寫劇本的時候,這個名字我想了很久的,張慶民明明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本來就不想着惹事的,可是事情逼到跟前,他才鬧起來了,有了後來一系列的事情,所以無意喧譁這個名字完全沒問題。」
張若因說:「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們現在拍的是電影,要凸顯矛盾、凸顯衝突,無聲喧譁其實也能表達張慶民這些經歷的心路過程……嗯,他本來不想開口,不想發聲的,可最後不得不開口,不得不發聲,這從無聲走到喧譁,不正好就是被逼出來的嗎?」
旁邊的趙黃煌點點頭:「我覺得好像無聲喧譁,也比無意喧譁好一點。」
張山瞪了趙黃煌一眼,說:「我決定了,就用無意喧譁,劇本是我寫的,你們要用就用,不聽我的就算了,反正我也沒和你們簽約賣劇本。」
這就是徹底談不下去了……
張若因看着張山,眉頭緊皺。
趙黃煌被張山瞪了一眼,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邱鳴在旁邊看着,覺得挺尷尬的。
一來就見到導演、編劇吵架,這算怎麼回事兒。
而且,剛才張若因才說什麼不簽約也沒關係巴拉巴拉的,一轉眼連同族兄弟的編劇都拿着「沒簽約」這事兒要挾他,這真的沒關係嗎?
就在這時候,卓嵐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開口說:「我覺得無聲喧譁這個名字比較好……唔,要是我是觀眾,我可能會衝着這個電影名字去電影院看的。」
一瞬之間,所有人多轉頭看向卓嵐。
卓嵐有點不好意思,擺擺手說:「你們別吵架,我就是隨口一說,沒別的意思。」
邱鳴聞言忍不住有點好笑,卓嵐居然在這裏打圓場起來。
張若因朝着卓嵐點點頭,然後轉頭看向張山:「你看,人家卓嵐也這麼說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微微一頓,他又說:「客人才進門,山哥你就和我吵,明明我才導演,你偏說本子是你的在怎麼滴怎麼滴,有你這樣的嗎?」
張山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嘆了口氣:「好吧好吧,那就聽你的吧!」
說完,他意興闌珊的起身,朝着屋裏走去。
邱鳴看着,忙問:「這……張大哥,沒事吧?」
「沒事!」
張若因笑了笑,不正經的說:「看來這家裏還是得有個女的啊,一來就解決問題了,嘖,否則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