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沈棨和王坤等得到情報,站上城頭,看着遠處數量大減的大金軍隊,臉上都是疑惑。。
昨天,這裏還營帳連綿,十萬大金軍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一晚上的時間,營帳數量突然大大減少。
這簡直太詭異了啊!
「大人,末將觀八旗大軍近日攻勢,不像平時那麼凌厲,甚至有萎靡之勢,軍威不振。現在,他們又突然連夜撤兵,肯定是有什麼蹊蹺。
末將請命,希望能帶人出去查探一番,探查金軍主力的去向,探清他們的意圖。」
常如松主動站出來請命。
「不行!」
沈棨毫不猶豫地搖頭否定。
「陰謀!這一定是陰謀!兵者,詭也!韃子連日攻城,雖然沒有攻陷城池,但也沒有吃大虧,他們斷然沒有就此突然撤兵的道理啊!
這一定是韃子的陰謀詭計,你要是出城去,那就上了他們的當了!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准出城,好好守護城池!」
沈棨搖頭晃腦地分析着,然後,一聲令下。
「高!沈大人不愧是進士三甲出身,果然是高見啊!」
王坤朝着沈棨伸出大拇指。
他比沈棨還怕死呢!
沈棨讓人好好待在城裏,不准出城,這再合他的心意不過了。
「大人,末將以為不妥。正因為韃子有陰謀詭計,所以,我們才更加需要搞清楚他們的意圖。
更何況,末將覺得,韃子軍中恐怕是有巨變。這連日來,他們攻城無力,不論是從士氣,還是從士卒體力精神狀態上來講,都遠非平時可比……」
常如松努力爭取着。
「大膽常如松!」
他話還沒說完,王坤就一聲呵斥,打斷了他。
「韃子好不容易退兵,你還要出城去挑釁他們,如果招惹來災禍,你承擔得起責任嗎?」
王坤聲音尖銳,手指頭恨不得戳到常如松的額頭上。
「王公公,卑職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卑職只是覺得,如果不能趁機給韃子以重創的話,他們絕對不肯罷休的。萬一從其他地方破關……」常如松着急地解釋着。
「常如松,巡撫大人都已經說了,這是韃子的陰謀詭計,貿然出城會陷入他們的陷阱之中。你偏偏要跟巡撫大人唱反調,你是何用意?」總兵官王承允冷冷質問一聲。
他對這個常如松,是越來越不喜歡了。
韃子都已經要退走了。
城外只剩下幾千人。
他們慶幸還來不及,哪有主動去招惹的道理?
萬一再惹怒了韃子,作為總兵官的他得跟韃子們拼命,這不是讓他死嗎?
常如松看着王承允,只能低下頭去,道:
「卑職不敢!」
巡撫沈棨,監視中軍王坤,總兵官王承允,這是宣府鎮的三大巨頭。
他們都統一態度,不想打了,常如松再說什麼也是無用,反倒可能給自己招惹來災禍。
他只能心裏重重嘆一口氣,暗想這大好的機會,恐怕要錯過了。
沈棨正想給常如松一番教訓,突然有士卒來稟報,范家范永斗有急事求見。
范永斗雖然只是一介商賈,理論上來講地位低下。
但范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在朝中有人,宣府邊將,更是多有被他們收買的。
更何況,現在宣府鎮急需錢糧,范家商號是柴溝堡中頭號巨賈,范家家主親自前來,沈棨倒也不能不見。
范永斗進來見禮之後,沈棨端着架子,問道:
「范員外不在太原府好好享福,為何在此時來到柴溝堡?柴溝堡戰事緊張,急需錢糧,范員外可是為此事而來?」
范永斗心裏暗罵一聲老狐狸。
這個沈棨,對韃子軟弱,對他們這些商賈卻是貪婪無比,而且非常傲慢。
「大人,小民並非從太原府來,而是從城外金軍大帳中來的。」范永斗直截了當道。
「哦?」
這一下,沈棨眼睛一眯。
「范員外莫不是在開玩笑?現在我們正跟金軍作戰,你從金軍大帳中而來,那就是通敵了啊!」
范家跟大金之間的那點勾當,沈棨身為巡撫當然是知道的。
范家從大明境內收購了不少米糧鹽鐵,都是韃子們急需的,賣給韃子們。
這屬於是資敵。
但范家還算懂事,平時沒少孝敬他,所以沈棨一向是睜隻眼,閉隻眼。
而且,沈棨也知道,米糧鹽鐵都是金國所必須的。
如果范家不賣給他們的話,他們無奈,只能扣邊來搶掠,免不了又是戰事興起……
沈棨覺得,自己雖然收受了賄賂,但也算是為國為民之舉。
可謂是用心良苦。
但這種事情一向是私底下做,拿不到枱面上的。
范永斗竟然當眾說他從金軍大營中過來,這就太不懂事了,讓大家都下不來台啊!
沈棨心裏已經判定了,這件事情,范家不出個上千兩銀子,別想擺平了。
「小民不敢跟大人開玩笑。因為小民恰好在塞外販運茶磚,回還時遇到金國大軍。
小民眼見見過大軍扣關,軍勢強盛,恐一旦關破,我大明將生靈塗炭。
不忍心於此,所以,貌似前去求見金國大汗皇太極。恰好看到皇太極正在調派軍力,打算集中兵力,攻打張家口。」
范永斗侃侃而談。
「什麼?他們是要集中力量,攻打張家口?難怪!難怪金軍突然撤兵!」
沈棨一驚。
「他們總共有多少人,軍中糧草可充足,范員外可知曉否?」
「金國剛剛驅逐林丹汗,吞併了林丹汗餘部,兵勢強盛,糧草充足,牛羊成群!他們光是八旗大軍,就有十萬人。另外還有漢軍旗數萬人。蒙古旗十萬人。總共大軍二十多萬,浩浩蕩蕩,聯營數十里。大汗皇太極勢要攻破張家口,劍指京師。」
「嗵!」
范永鬥話音剛落,旁邊王坤先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什麼?他們還要劍指京師?不行!絕對不行啊!不能危及到皇爺的安危啊!」
王坤一副忠心耿耿的奴才相。
「為什麼?我們不是已經和談,皇太極也已經承諾退兵了嗎?他們為何突然又要攻略張家口,意圖劍指京師?堂堂金國大汗,難道就如此視信用為無物嗎?」
沈棨急得臉色漲紅。
如果金國大汗真的一心要攻破張家口的話,就憑張家口的那些邊軍,絕對守不住。
到時候,金兵也不必劍指京師,只要橫掃宣府鎮,他這個巡撫也就當到頭了。
當今陛下殺文臣,那是毫不手軟啊!
沈棨不知道金軍最近的具體損失。
他對金軍的印象,還停留在之前那支驅趕林丹汗如同趕狗一般的勁旅上。
「大人,並不是皇太極不講信用。據小民所知,之前和談,皇太極在拿到錢糧布帛之後,本來已經開始退兵,想要回盛京去。
但有支明軍突然出塞,突襲八旗大軍。他們人數不多,但是,火器犀利,給正藍旗造成了一定的損傷。
皇太極因而大怒,回事打敗了那支明軍之後,為了給旗主貝勒們一個交代,所以,只能叩關劫掠,彌補在作戰中損失的錢糧和人口。
大人,休怪小民多嘴。大人為何要派兵去偷襲金國大軍?皇太極此次,本是為了對付林丹汗,因而傾全國之力,八旗精銳盡出,以不可匹敵之勢出擊。
就連林丹汗,也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打敗,被趕跑了。大人派兵去打他,那不是老虎嘴上拔毛嗎?」
范永斗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態。
「趙誠!是趙誠此子!」
沈棨一口氣差點背過去。
他氣啊!
「趙誠此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他真以為他手裏那三兩個兵,就敢去招惹皇太極了?
陛下聖明,舉全國之力經略遼東,尚且在建奴手中吃了大虧。他趙誠一個小小百戶官,芝麻粒大小的東西,就因為得了諸葛武侯的傳承,就敢心比天高了?
這下可好,他死也就罷了!還給朝廷招惹了這麼大的麻煩!惹怒了奴酋皇太極,這可該如何收場?」
沈棨越想越氣,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原來,皇太極本來已經準備回盛京了。
也就是說,他之前和談的策略是對的啊!
他沈棨用心良苦,為國為民,好不容易讓建奴退兵。
竟然讓一個小小趙誠,又把戰端給挑起來了。
「小賊誤國!小賊誤國啊!」王坤也是咬牙切齒,「咱家真是恨不能生啖此賊之肉。
如果他死在外面,也就罷了。如果他僥倖能活着回來,咱家定然跟皇爺好好說說此賊的罪狀!」
「范員外有以教我!」
沈棨上前,抓住范永斗的手,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
「范員外神通廣大。上次和談,就多虧了范家從中斡旋。宣府鎮黎民的安危,全都繫於范先生之身了。」
沈棨張口朝廷,閉口宣府鎮黎民,一副為國為民的忠臣之姿。
「大人言重了。小民在聽到金軍想要從張家口破關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知道此事的嚴重性,所以,曾冒死向金國大汗求情,請金國大汗退兵。
其實,金國兵勢雖然強盛,但皇太極並沒有用兵之心。只因為金兵連日征戰,也已經有些疲憊,相信大人能夠看得出來。
但皇太極必須要給各旗旗主,以及蒙古各部台吉們一個交代,所以,他才狠心要打破張家口。」
沈棨聽得連連點頭。
「金軍在攻城的時候,的確有些疲憊!」
當然,他不敢因此就小瞧了大金的軍隊。
「幸好,小民的請求,也算是給了皇太極另外一個選擇。皇太極答應小民,可以來給大人做說客。如果大人願意按照上次和談的錢糧財帛,再給一份,他們就願意放棄攻打張家口,直接退兵。
否則的話,大軍所到之處,將雞犬不留,生靈塗炭。」范永斗道。
沈棨身體微微一僵,接着哭喪着臉道:
「范員外,非是本官不想答應。只是……宣府鎮貧瘠,接連索取和談物資的話,本官恐怕百姓們拿不出來啊!」
沈棨這次是真的想哭。
金軍敲詐完強地軍來,強地軍敲詐完金軍再來……
有完沒完了?
他堂堂宣府鎮巡撫,手裏掌握着九邊之一的大軍,這也太沒有牌面了啊!
「罷了!」
范永斗嘆一口氣。
「我們范家商隊,有一批貨物剛剛運到宣府鎮。小民願意借給大人。但是,我們范家畢竟是做生意。
這批貨物借出,對我們影響很大。希望大人能對我們范家有所關照。」
「范員外!」
沈棨站起來,朝着范永斗深深一躬。
「我代表宣府鎮黎民,謝謝范員外了!范家,真是積善之家!」
「大人折煞小民了!」
范員外趕緊跪下。
沈棨可是堂堂巡撫,朝廷大員。
雖然他作為鄉紳,可以見官不跪,是有特權的。
但沈棨行此大禮,他必須要跪下還禮。
「好!好!沈大人為黎民,禮賢下士;范員外不惜家財,救國救民!這件事情,必然載入宣府鎮史冊,將來會在當地傳為美談啊!」
王承允鼓掌叫好。
「好!好!只要韃子能退兵,損失點財物,算不了什麼。咱們都是為了黎民百姓,讓他們避免了家破人亡,將來讓他們把錢出出來,都是應該的!」王坤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事情眼看着圓滿解決了。
范永斗自然是趁機提了幾個條件,都是方便范家以後做塞外的生意的。
范家商隊以後在宣府鎮,以及出關,都將暢通無阻。
只是借出去一批錢糧而已,能獲得這些特權,范家的生意規模必然擴大。
並且在沈棨,以及在皇太極那裏,都賣了人情,這簡直是一舉多得。
范永斗美滋滋的,感覺走路都帶風了。
從沈棨這裏告辭之後,他立刻找到范家商號,緊急籌集了一批糧食,鐵器……
這都是皇太極所急需的東西。
皇太極拿到貨物,果然立刻退兵。
沈棨和王坤見狀都是大喜,特意設宴款待了范永斗。
范永鬥成了巡撫大人的座上賓,成了拯救宣府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大善人,一時間風光無兩。
范永斗並沒有在柴溝堡多待,因為他對強地非常感興趣,第二天就告辭,直奔強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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