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提過,戰爭類型片子會有一個參觀教育的培訓安排。《我來自未來》劇組參加愛國主義教育活動的時間,比預想的要久。
9月21號,天氣轉陰,氣溫每天都在降低,電影開機拍了幾天,剛進入狀態。
扮演美軍的數十名黑人、白人特型演員進場,定妝,參與到拍攝中。現在有一個小問題,需要總導演方沂來定性:
扮演反派的演員們要給到什麼樣的表演尺度。
是完全的臉譜化反派,徹底的惡,還是在不改變電影方向的前提下,稍微有一點自主性,甚至於表現得很強大、很能打——對敵人的塑造,也是商業片成功的關鍵。
如果給一點尺度,給到什麼程度?
這很考驗導演對觀眾心理的把握,而且也和時代的發展有關。
在這個事情上眾多主創都很有發言欲,爭論不休,而且演員和創作者的意見相反,立場不同。
要方導來調停,當裁判。
五六十年代許多經典戰爭片,和今天戰爭片的一個區別就是,對於敵人的塑造。當時的片子裏,正反方一般都顯得臉譜化。好的很好,樣樣都好;壞的很壞,滑稽、出洋相的壞。
東西方都這樣。
那近年來有所區別了,所以演員們希望有所突破。
靳冬表示:「《辛德勒名單》裏面,德國人也不全是壞人;之前還有個美國導演,從美國人和日本人兩個角度拍攝過太平洋戰爭我認為把敵人塑造得複雜一點,不影響電影評價。」
陳建彬更進一步:「如果敵人太糟糕,可能顯得我們也不中用。正因為打的不輕鬆,所以才有價值。苦難輝煌嘛苦難才塑造的輝煌。」
演員們大體上是支持給反派發揮空間的,因為這樣他們也好演戲。對手都是些菜比、泥人,我怎麼發揮?
到了創作者這邊,就正好相反。
郭凡直言:「給反派表演空間是險棋,我不是說不可以,但不適合我們的電影。」
方沂:「你說說原因。」
「我們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我們預計拍出來有多長的時間?九十分鐘,一百二十分鐘?最多不會超過一百四五十分鐘吧。《辛德勒名單》有多長?三個小時。他們拍了什麼大規模戰鬥?他們拍的比我們少得多!所以他們用於塑造反派的空間比我們多」
「電影得取捨,面面俱到要不得。」
「朝戰不是騎士對決,君子之戰,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是你死我活,命運攸關的戰爭。」
那軍事專家怎麼說呢?他們也屬於創作者之一,是編劇組的成員。
方沂請到了國防大的軍史專家,以及抗美援朝紀念館的研究員:
「根據資料,對美軍的評價是『火力之猛世所罕見』,『常常陷入到包圍後,硬是憑藉重裝備讓我方啃不下來』,「讓我們打苦戰,打硬仗」;另一方面,『輕步兵』的戰鬥意志相對低下,進攻欲望不強,往往輕易放棄陣地。」
這就更矛盾了,美軍又強又弱。既能打,又不能打。
但是電影必須選擇一個基調。
方沂前期拍了些過渡段落,不涉及到特型演員,他心裏逐漸傾向於郭凡的意見:什麼表演尺度,就老實演反派得了,全是惡人,啥尺度也不需要。
不過他同時也是演員,有時候會覺得,央戲幫說的有道理。
這種態度在九月二十八號發生了變化。
劇組拍攝地在寬甸縣,這地方是我國反細菌戰和衛生運動的發起地。今年是衛生運動六十周年慶,從京城下來了攝製組前來拍攝專題報道片:《衛生運動六十年》
聽說方沂這個劇組正拍戲呢,也順便邀請他們參加當天的新聞直播節目。
全劇組因此放了一天假,主要演員參加該節目,上一上愛國教育普及課。
這個衛生運動有個由頭。1952年1月27日夜間,美軍開始在朝鮮大規模使用細菌武器,企圖在朝鮮軍民和志願軍中造成瘟疫流行,達到削弱戰鬥力的目的。一開始是在朝鮮境內,但2月29日起,美軍將細菌戰的範圍擴大到東北境內,並在寬甸縣境內秘密撒布細菌毒蟲。
有個初一學生撿到了細菌彈,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警惕性很強,往上打報告。上面大驚失色,經調查,發現是一種白堊質細菌彈,其散播的革蘭氏陽性炭疽桿菌對人、畜都有較大殺傷力,且宿主死亡後依然有效。
於是這邊不得不在「各地深入開展反細菌戰鬥爭」,並逐漸發展為「全國人民的一個嚴重的鬥爭任務」。
今天中國人的「傳統習慣」喝熱水其實是新習慣,形成不超過幾十年,很可能是來自於這個衛生運動。當時寬甸上下通過實踐證明,燒開水喝開水,能很大程度避免生病和傳染疾病。接着這個習慣也在那年代推行下去,流行到全國。
寬甸是個小地方,經濟不發達,人口也不多,眾人不曾想到,這地方居然還如此深刻的影響到了全國人民。
晚上,眾人跟着攝製組來到下河口村,這地方有個斷橋。原是日本人修建,建國後成為志願軍出兵入境的主要路徑之一,也是輸出後勤物資的渠道。
從50年8月到53年朝戰停戰期間,美空軍數十次侵犯該地領空,轟炸掃射江橋、電站、大壩、民船和炮兵陣地,造成數百人傷亡,並炸斷了橋樑。
現在只剩下孤零零立了六十年的橋墩,橋墩上還遺留有彈孔。
新聞攝製組的記者介紹:「今天的河口,鴨綠江上一片祥和,江水平靜地流着,在陽光下微微泛着白色的光,看上去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兩岸綠色的山巒中間。遊船載着遊人遊覽兩岸風光。」
「我們一路驅車,車窗外掠過靜謐的村莊,秋天多彩的山非常漂亮,讓我們非常欣喜。」
「不禁想到:六十多年前,在此地經歷戰爭的先輩們,英烈們,你們卻沒有享受到這樣的時光,但我無恙、幸福的享受,卻正是你們之前的鮮血換來的——好在中國人民沒有忘記你們,文藝界的同志們正拍攝一部反映你們事跡的電影,今天我們也請到了他們來這裏瞻仰遺蹟。」
「他們將會扮演你們,你們請靜靜的躺在這裏,看看後人獻上的最高崇敬。我想要再說一遍,此刻的江面真是漂亮,沒有子彈和孩子的哭嚎,全都要感謝你們。」
「有的人死在了這江水下,不知道現在是否能看到,我希望你們會看到。」
央戲幫的老人們,連帶着方沂都一齊乘坐遊船,因為人太多,不得不分為兩次,橫跨江面。
方沂的手落在澄清的江面上,激起微微的水波。有非常小的魚掠過他的指縫,來回穿梭幾次,直至消失不見。
他受到主持人台詞的影響,一直到上岸,他沒怎麼說話。腦子裏在想電影的主次安排,正做決定。
靳冬和陳建彬在另一條船上,這倆最近關係搞的不錯,而且因為支持給反派演員空間(實質是給自己表演空間),站到了一起。
這會兒靳冬抬了抬下巴,示意去看岸上的方沂。
陳建彬:「方沂怎麼了?」
「他今晚肯定要定下了。」
「怎麼?你覺得他不會給什麼表演空間了?就臉譜化的演下去,或者最多加一點可有可無的支線?」靳冬道。
「在這樣的一條江上,我也不好意思要了。但是,我不是無理取鬧,文藝創作里,適當的給反派表演空間,也有利於電影的藝術評價,而且可以把片子賣到其他市場,說不定美國人都會看。如果這是一個四億元投資的單市場電影,就太難了,要考慮到方方面面我在片場很喜歡說,我(你)是專業演員,是專業演員啊!」
陳建彬繼續道:「我什麼意思呢?專業的人,要干符合我們今天時代,非常專業的事情」
靳冬打斷他:「然而他之前接受採訪,不是說要做時代見證人嗎?他有他的想法,他是導演,服從導演也是演員本職。」
陳建彬一時愣住,道:「是,畢竟是他的電影。」
重寫了這一章。原本的發在群裏面了,成廢稿了,有興趣可以加群去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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