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武陵郡。
青色悠悠的田野上,幾個農人正在低頭清理着雜草。
偶爾抬頭說笑,言語之間也儘是一些家長里短,似乎並不關心荊州的這一場亂局。
遠處的山坡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農人們先是抬頭望去,隨即面露喜色。
「是關將軍回來了!」
話音落下,馬隊從田壟旁邊的夯土路上疾馳而過,為首的漢子不是關羽還有誰。
「稍等。」
「是。」
關羽突然拉緊了馬兒停下,回頭看向幾個老農,而後翻身下馬抱拳一禮,客氣的問道:「老哥哥們,這高產水稻可有何異常之處?」
幾個農人見關羽親自開口,急忙躬身回禮,仔細的將水稻的一些特異之處道來。
其實也沒什麼,無非就是稻穗更大更沉,所需要的養分更多,不及時清理雜草的話,水稻得到的養分不足等等。
關羽也種過地,但他沒有幾個老農這般經驗豐富,聽他們說完,也知道這高產水稻確實有異於尋常稻種,耕種期間更需耐心看顧。
抬眼望去,眼下雖然還沒有到豐收的季節,但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翠綠,看着便叫人欣喜。
「按衛氏的說法,這一畝地最少能夠收穫六七十石的稻穀,比之過去的稻種翻了數倍不止,若是真能如願,我荊南百姓便再也不用忍飢挨餓了。」
關羽說着,看向一旁的老農,笑着說道:「老哥哥,還要勞煩你們多多用心,若是這稻穀有何變故,當及時通稟城中衛所,以免多生變故。」
老農躬身行禮,熱切的保證道:「將軍放心,玄德公在告示中多番叮囑,我們一定好生看顧。」
關羽再次抱拳,招呼上其他人,朝縣城疾馳而去。
砰!
「魏延,你不要太過份了,這是武陵不是南郡,別以為我不敢還手。」
霍峻脫掉身上的豹皮搭褳,雙手撿起地上的長棍,怒視着眼前的男人。
魏延冷笑一聲,隨手抽出腰間的佩刀,道:「霍峻,你不要忘了你今日的地位是誰給你的,你家兄長死後,是誰幫你霍家收服舊部,是誰給你統兵職權的。」
「哼。」
霍峻笑了一下,隨即不屑的應道:「所以呢,我就該把命賣給他?我霍家上百兒郎就該任由他掌握生死?」
魏延眉間閃過一絲無奈之色,看着昔日的同僚如此痛心疾首,他心裏其實也不好過,只是霍峻的所作所為,他依舊無法認同。
「所以,這就是你背叛使君,跑到這裏來依附劉玄德的理由?」
「依附玄德公不好嗎?」
霍峻沉聲說道:「最起碼玄德公把我們當自家兄弟看待,不像劉表那個偽君子,表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所作所為,始終離不開世家貴族的那副醜惡嘴臉。」
轟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城門口,魏延帶來的人不自覺的讓出一條路來。
正在對峙的魏延和霍峻神色一動,回頭看向來人,兩人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裏的長棍短刀。
霍峻上前一步,抱拳道:「雲長兄怎麼來了?」
關羽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而後看向魏延,蹙眉道:「怎麼,劉使君這是要公然違約?」
魏延臉色一變,急忙否定辯解道:「與使君無關,魏某不過是來與昔日好友敘敘舊罷了,關兄弟不會連這點小事也不允吧?」
關羽捻須長笑,說道:「即是故友相聚,怎麼在這城門口擺起了擂台?入內入內,剛好關某這裏還有幾壺好酒,今日便便宜你們了!」
關羽自顧自笑着走進城門,霍峻見狀,嘿嘿笑着朝魏延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魏延眉頭緊鎖,猶豫了許久,也跟了進去。
其實,魏延這次突然南下,卻不僅僅是為了霍峻而來,而是劉表收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派他特地過來確認一二。
進入城中,眼前的變化讓魏延一行人紛紛感到驚奇。
武陵他們也不是沒有來過,當初劉表為了拿下荊州,他們身為馬前卒,幾乎把整個荊南都走了一個遍,卻不曾發現武陵郡城,竟然如此的繁華。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雖然穿着粗布麻衣,但每個人的精氣神明顯不同,仿佛更有朝氣,腳步更加堅定,雙目更有光彩。
魏延腳步稍頓,很難想像,短短不過幾個月,武陵郡在劉備的治理下,究竟發生了什麼,竟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轉變。
實際上,魏延沒有去過安邑。
若是他去一趟安邑,便會好笑的發現,這武陵郡城的一切變化,原本就是有跡可尋的。
類似衛所的機構,還有城中掛着【劉】字招牌的商鋪,統一銷售的鹽鐵等等。
不多時,三人來到一處酒館。
關羽翻身下馬,示意二人隨意,他則是先去了趟後院。
魏延透過木製的窗柵,目光跟隨關羽望去,直到關羽走進一間屋子,看不到人了,他才看向霍峻,蹙眉道:「這城中的變化,都是劉玄德一人之功?他若是有這等本事,為何從不見他顯現?」
霍峻張嘴想要回懟,可遲疑了一下,也覺得有道理,玄德公雖然仁善,卻不曾顯現治理之能,城中的變化,好像是關兄弟外出一趟後,才有的轉變。
另一側,關羽走進屋後,臉色立刻變得深沉了下來。
他走到床榻邊坐下,從懷裏掏出一方繡帕,放在鼻端貪婪的吸了一口,而後目光更加堅定的看向牆壁上掛着的荊州堪輿圖。
叩叩!
「何事?」
「將軍,我們的人在大澤發現了幾支衛氏的商隊。」
關羽神色一動,將繡帕收入懷中,沉聲問道:「他們發現了?」
窗外的聲音幽幽應道:「想是沒有,他們似乎不是奔着我們來的,而是有意無意的打探孫堅的消息,確切的說,是孫堅的死因。」
關羽聞言,頓時濃眉緊蹙,「難道衛氏也有意荊州?」
窗外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非也,將軍無需多慮,衛氏打探孫堅死因,或許只是好奇罷了,若是真想染指荊州,也不會遲遲不對洛陽和長安用兵。」
關羽心想也是,而後抬頭看向堪輿圖,眯了眯眼睛,道:「孫策退到長沙後,我們最大的敵人便是劉表了,若是能夠將劉表趕出荊州,屆時某便能直面呂奉先,讓他交出那姓秦的……」
窗外的黑影似乎移動了腳步,而後說道:「將軍,過早面對劉表鋒芒,實非明智之舉,且那江東小霸王孫伯符,也不是一個好相於的。」
關羽緊了緊胸口的手帕,蹙眉道:「那先生以為如何是好?」
黑影聲音冰冷的說道:「當然是……將孫堅餘部全殲,徹底趕出荊州。」
···
星夜朦朧,濃重的霧氣在千里大澤瀰漫。
忽有一葉扁舟掌着孤燈漂流而來,落在湖心島的一側,立刻有人自黑暗中走出來。
「是我。」
扁舟上的黑影提着燈下來,迎面幾個人見到他的面容,同時收回了出鞘的長刀。
「主公可在?」黑影不在意的問道。
為首一人微微頷首,先是接過黑衣人手上的油燈,才說道:「主上已經等候多時,先生隨我來吧。」
湖心島上到處是泥濘的深坑,夜間若是沒有人帶路,想要平安抵達中心位置,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幾人繞過高高的蘆葦盪,又七拐八彎的行走了約莫一柱香左右,這才看到一座草廬坐落在一片沼澤之中,唯一進出的通道,是一條用木頭搭建的簡易浮橋。
「主上,蒯先生帶到。」
黑衣人脫掉身上的斗篷,露出一張略顯黝黑的臉頰,魁梧的身形與他身上的文氣有些格格不入,相反,武夫的外形成為他博取關羽信任的重要手段。
「蒯越見過主公。」
草廬中燈火搖曳,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劉表捻須笑道:「異度,快快起來說話,此番你居功至偉,等回了郡府,某定要與你暢飲一番。」
蒯越拱手一禮,連稱不敢。
劉表示意他入內說話,同時親手將門撐着,給足了蒯越禮遇周到。
草廬看着簡陋,實則內里佈置奢豪,不僅熏了檀香,還用白紗覆蓋了一層防蚊紗帳,中間更用煤球爐烘烤,屋子裏不僅沒有蚊蟲濕氣,還有一股淡淡檀木清香。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嬌艷可人的侍女,蒯越神色一動,面不改色的坐到劉表下首的蒲團上。
「異度,你有幾分把握,讓關雲長繼續對孫堅餘部用兵?」
劉表示意美人入懷,端起酒杯與蒯越抬眼問道。
蒯越看了一眼劉表左擁右抱的畫面,雙手舉杯,應答道:「之前若是三成,今日過後,某有十成十的把握,關雲長此人不比李玄德多疑多慮,只要能夠助他達成目標,他便一往無前。」
劉表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而後看着自己懷中的美人兒,好奇道:「那秦宜祿之妻到底是何等姿色,竟然讓關雲長如此牽腸掛肚,以至於行事如此果決,連後果都不顧。」
蒯越嘴角不屑的揚起一抹隱晦的笑意,看了眼劉表呼吸少女發香的沉醉表情,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陣鄙夷,劉表後妻蔡氏之所以恃寵而驕,害得劉表痛失愛子,實在怪不得衛氏,便是蒯越等人對於蔡氏也多有不滿。
而劉表懷中的兩個少女,誰人不知是蔡氏安排過來監督劉表的?
可笑劉表還樂在其中。
聽到劉表面露憧憬,蒯越理所當然的應道:「能讓關雲長如此掛心,那女子想必也是傾國傾城之色,有閉月羞花之貌。」
劉表聞言,不由得一陣口乾舌燥,看了眼蒯越,似乎猶豫了一下,將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蒯越全當沒有看到,不用想也知道劉表剛剛定是心生齷蹉。
先不說此女於接下來的計劃有大用,便是沒有關雲長的關係,此女也在河東郡安邑縣城內定居,那個地方可容不得他們亂來。
蒯越很想提醒劉表,他的次子去年才死在那人手中,好在劉表似乎『知難而退』並沒有提及。
沉默半響。
劉表才帶着幾分醉意說道:「異度,你覺得關雲長此人如何,能否為我所用?」
蒯越眉心一挑,搖頭說道:「主公還是莫要打他的主意為妙,我已經幾番試探,若非我們有着共同的目標,他根本不會與我等合作。」
「那倒是真的可惜,這關雲長有萬夫莫敵之勇,《大漢龍虎榜》更是排進前十的存在,戰力值僅次於呂奉先,有他相助,莫說孫堅餘部,便是益州劉焉也可戰得。」
劉表的排名自動屏蔽了龍山軍的幾個『變態』,畢竟他們不僅自身戰力高強,身上的龍山甲和武器的加分更加過份,根本沒有可比性。
聽到劉焉二字,蒯越眉心微蹙。
「說起益州,主公,我偶然聽人提起,劉焉似乎有疾病纏身。」
「哦!?」
劉表一把推開懷中的少女,激動的問道:「消息屬實?」
蒯越搖了搖頭,直言道:「消息是幾個五斗米教徒傳出來的,在大澤附近的碼頭魚檔傳得沸沸揚揚,像是有人刻意為之,我已經派人入蜀地探查,一旦消息屬實,定然立刻通稟主公。」
劉表頗有些失望的坐了回去,點頭說道:「如此也好,你辦事,我放心。」
兩人又是一番問答,約莫小半個時辰,蒯越才告辭離去。
蒯越走後不久,暗中一個漢子緊隨其後。
漢子得到的命令是監視蒯越的一舉一動,劉表生性多疑,這一舉動也算不得什麼。
只是讓劉表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漢子跟出了大澤之後,竟然直接趕上了蒯越。
「主上。」漢子抱拳一禮。
蒯越騎着馬,速度不見絲毫放慢,淡淡的應了一聲,而後說道:「回去後,你告訴他,我偷偷去見了衛氏的商隊管事,就說我在打聽那杜麗娘的消息便可。」
漢子抱拳應是。
蒯越又想了想,道:「還有就是益州那邊的情報,立刻讓弟兄們探查清楚,我始終覺得益州要有大變,特別是五斗米道和那個神秘的鬼門,一有消息立刻派人來知會。」
漢子抱拳離去,獨留下蒯越騎馬前行。
臨近天亮的時候,蒯越才抵達縣城,抬眼看着【武陵】二字,他眉心微蹙。
「劉景升還是太天真了些,當真以為自己能夠驅虎吞狼?卻不知道這劉關二人乃是天命所歸,這荊州南地,已經沒有你劉景升立足之地了啊。
此番襲殺孫堅,到底是誰利用誰,一切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