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就聽屋裏腳步聲響,竟似乎是直奔了出來,接着大門猛然打開,憔悴不堪的許姨娘站在門裏,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金振翼金繡楠,眼淚卻是立刻就流了下來,喃喃道:「老天爺,我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
「娘親。」
金振翼和金繡楠兩人卻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許姨娘的大腿便大哭起來。這一下總算讓許姨娘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實的了,忙也蹲下身去,摟住兩個兒女也痛哭起來。
「姨娘,這會兒且先別顧着哭,少爺和姑娘乃是二奶奶偷偷放出來,黃昏便要回去的。」白露在一旁急了,連忙出聲提醒。許姨娘這才醒悟,忙擦了眼淚,慘笑道:「那個女人竟然這樣好心?我本意害她,她卻肯以德報怨?我可是不信。」
白露帶着金振翼和金繡楠走進屋裏,嘆了口氣道:「姨娘,奴婢原先也不信。及至後來這一樁樁一件件,奴婢不信也得信了。叫我說,這位寧二奶奶似乎真就是個淡然性子,如今小少爺和三姑娘都在她那裏養着,奴婢也在風雅樓伺候小少爺,冷眼看着她一舉一動,也沒說在爺面前邀寵獻媚,也沒說要奪婉二奶奶的掌家大權,也沒說就容不下其他的姨娘小妾,真箇就是與世無爭似的。恕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當日咱們竟是錯了。」
她說完,見許姨娘皺了皺眉頭,就把身上那個包袱解下來,遞給許姨娘道:「姨娘請看,這裏是一些衣裳和碎銀子,是臨走時寧二奶奶吩咐帶來給奶奶的,說是莊子上的下人怕有勢利的。你用錢能換自己吃穿不愁和一個舒心。還有姨娘當日陪嫁帶來的那幾處產業,當日爺把小少爺和三姑娘送過去時。奴婢只說這些自然都要給她。只要日後她不苛待少爺和姑娘就行了。誰知她竟不要,都交給了奴婢打理,只是每隔上三個月,就要查次賬。自然是怕奴婢生了貪心,姨娘想。她那會子手上也是沒有產業沒有錢的,只有爺照顧着她,可竟然不貪圖這個。可不就是難得嗎?若是小少爺姑娘落到了清婉閣。姨娘再想想那會是個什麼光景?」
許姨娘起先聽着白露的話,還只是冷笑,及至聽見後面的,不由也愣住了,接過那小包袱,看到裏面一本薄薄賬冊和幾件簇新的衣裳。還有那少說也有三十兩的碎銀子和幾貫錢,她不由得百感交集。再翻了幾頁賬。就怔住了,也不知在想什麼。
金振翼卻急了,對白露道:「好了,你的事情都稟告給娘知道了,如今可該我和妹妹說些事了。」
許姨娘聽見兒子的話,這才回神,忙將兩個孩子抱到自己身上坐着,對白露慘然道:「事到如今,那些產業又算得了什麼?即便給她也無妨,只要她能好好待我的翼哥兒和三姑娘……」一語未完,已是淚如雨下。
「大娘對咱們還是可以的,最起碼比二娘那個笑裏藏刀的女人強。比霍姨娘那個兩面三刀的女人也強,嗯,也比那個軟弱的崔姨娘和月蘭強……」金振翼大聲說着,又拉着許姨娘和她說自己與妹妹這半年來的經歷,只聽得許姨娘不住點頭,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也止不住。
這一說便是一個多時辰,就連平日裏穩重的金繡楠也說得口乾了。許姨娘知道了家裏的一些事,金鳳舉出使西域回來,傅秋寧如今因為那戲曲成了太后皇上面前的紅人,還肩負着重任。一樁樁一件件只聽得她的心乍冷乍熱,一時間恨自己一時糊塗,竟然就沒辦法再回到過去那富貴日子。一方面又想到自己怕是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也看不到兒女有出息的那一天了。
因百感交集之下,便對白露道:「我在這裏,日夜懸着心,只想着翼哥兒和三姑娘去了哪裏都落不了好兒。幸而如今落在寧二奶奶手裏,竟是出乎我的意料。看翼哥兒如今的遣詞用句和這份穩重,竟是比在我手裏還出息了。我以前只是恨她,想着她不過是教出了一雙出色兒女,便想着來爭我們這些人的寵,憑什麼?如今看來,竟是我錯了。她倒是個宅心仁厚的,所以之前才能盡心教導那樣兩個孩子,那時她哪裏就能知道鋒哥兒和嬌姐兒日後能投了爺的眼緣呢?想來竟是真心,不是利用。怪不得如今對翼哥兒和三姑娘也能如此看待。只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了別人手裏的刀,到頭來卻害得自己終生不能見天日。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再沒什麼想頭,白露你就替我盡心照顧翼哥兒和三姑娘,等他們大了,各自嫁娶之後,那些產業,給他們做嫁妝聘禮,就全憑你打點吧。」
金振翼見母親這話明顯是已經灰心喪氣了,便拉着她的手道:「娘親你不用灰心,兒子一定會好好向學,將來接娘親回府。」見娘親苦笑着莫自己的頭說「痴兒,痴兒……」他便不服氣的跳下許氏大腿,大聲道:「娘親以前是何等厲害的人?怎麼遭受了這一次挫折,竟然就把從前那些要強都給消磨去了呢?先生時常教導我們說,百折不撓,你看看,你才折了一遭,就成了這樣兒。大娘在晚風軒六年來無人問津,結果還是等到了爹爹。可娘如今在莊子才幾個月?就心如死灰,這一點不是兒子說你,你實在是該跟大娘學學才是。」
許姨娘被兒子小大人似的一頓訓,不覺得羞愧只覺得欣慰,拉着金振翼的手笑道:「我們翼哥兒如今也會講這樣大道理了。你才多大?這些話竟是張口就來。可見將來必定有出息。」
金振翼使勁兒點着頭道:「娘親說的沒錯,兒子將來必定要好好兒讀書用功習武,一定要有出息。大娘說了,只要兒子有出息,去爹爹面前求一求,她再幫着說兩句話,說不定爹爹就會接娘回府,雖然別的不敢指望,但是咱們母子團聚卻是一定能行的,所以娘親,你千萬不要灰心,等着兒子出息了後,親自來接你回府。大娘說了,指望外公那裏恐怕不行,所以就全要看我的了呢。」
許姨娘先前只以為是傅秋寧安慰金振翼的言語,及至聽到那一句「別的不敢指望,但母子團聚卻是一定行的。」她這才心中一動。正色看着金振翼道:「這是你大娘和你說的?」
金振翼鄭重點頭,金繡楠也在旁邊作證。許氏便抬起頭,怔怔看着窗外,好半晌方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指望什麼呢?莫要說我,就是小侯爺之前敬重愛戴的婉二奶奶,如今不也是在她面前現了原形,惹了爺的厭棄嗎?哼,拿我當刀子使,卻不想想爺是什麼人,他既然能一息之間就識穿了我,焉知他就不明白這背後推波助瀾的人?」
說到這裏,她便伸手摸了摸金振翼的腦袋,深吸了一口氣,紅着眼圈兒道:「是,娘如今也只指望翼哥兒和你妹妹了,只要能讓娘回府,讓娘和你們在一塊兒,娘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說完,又抱住金振翼和金繡楠啜泣起來。
「姨娘,這會兒天色不早了,奴婢和少爺姑娘還要回去。今兒既然開了個頭,小侯爺那樣精明的人,未必瞞得過去,怕也是二奶奶在他面前說了好話,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咱們都安安分分的,日後怕還沒有機會來探姨娘嗎?這會子卻先撂開手吧。」
「你說的是,今兒你們能來這一趟,我已經是分外欣喜了。」許姨娘擦乾眼淚,又看着一雙兒女道:「回去後好好用功,莫要擔心娘親,這莊子上的下人們雖說勢利,我到底還是爺的姨娘,他們也不敢太過分了去。何況娘親是那種任人欺負的嗎?所以儘管放心好了。」
因又拉着手囑咐了許久,眼看紅日就要西沉,這才無可奈何依依不捨得放手,卻是在門口直看着那馬車走得沒了影子,又站了半日,眼看暮色籠罩下來,這才慢慢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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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難得出來一趟,這鄉下的環境又好,今兒玩的都累了,不然休想他們能這樣早睡。」在幾個孩子的房間一一看過,見都睡下了,傅秋寧方回到正房,一邊在鏡前卸着首飾,一邊對金鳳舉道。
金鳳舉躺在床上,看着她卸妝,一邊沉吟道:「下午振翼和繡楠去看了他們的娘親,回來後你沒問問?」
「問過了。聽他們說,許姨娘看上去光景還好,就是憔悴的厲害,抱着他們哭了一場。知道翼哥兒和三姑娘如今生活安好,也是放下心來。」傅秋寧卸完首飾,打開一頭如瀑黑髮,這才來到床邊坐下笑道:「這幾個月來,為了能見娘親一面,翼哥兒可真是努力。爺也是深懂人心的,也該知道若想讓翼哥兒出息,不能苛待了許姨娘,那邊莊子上,還是派人囑咐一下吧。將來日子久了,許姨娘的性子也磨平了,倒可以把她接回來,讓她也能看着翼哥兒娶親生子,看着三姑娘風光出嫁,這也就不枉了她和爺一場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