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哪知道他們的無良老爹這會兒心裏正偷笑着呢,因為自己的確做錯了事情,所以一個也不敢吭聲。獨有金振翼這時候胸脯卻挺起來了,這二愣子平日是被金鳳舉訓斥最多的,臉皮本就練得厚了許多,何況今日一看,哥哥姐姐都跟着自己挨罵,相形之下,自己倒不是最倒霉的那個了,因此反而得意起來。
金鳳舉又不是真心生氣,他這時候滿心的歡喜得意都是強行壓制下去的,見兒女恭敬不敢說話,也就放鬆了臉色,在座位上坐下來笑道:「好吧,我知道,你們今兒個只是因為心系娘親,所以無心攻讀,也罷,爹爹如今就是特意過來給你們解答的,等到都弄明白了,把心放下,明兒都給我老老實實的上學去,聽見了嗎?」
如果是傅秋寧此時在這裏,定要大叫這傢伙真是無恥之極了,明明是被秋寧趕出來的,他好意思把這份體貼安到自己頭上,表現的像個慈父一般。只不過孩子們終究不知道這些,心裏別提多感謝尊敬這個爹爹了,於是一擁上前,七嘴八舌的問起來。
「爹爹,娘今兒去宮裏是唱戲嗎?都唱了什麼啊?」
「爹爹,太后和皇上真的要封娘親做誥命嗎?先前二娘不都是誥命?娘親再得誥命,會不會將來皇上惱了,又給撤下來啊?」
「爹爹,明天開始娘親就不能在家裏了嗎?那我們怎麼辦?這風雅樓誰來做主啊?昨兒霍姨娘還過來了呢。」
「爹爹,到底是什麼戲啊,你會不會唱兩句?唱來讓我和妹妹也聽一聽啊,大娘肯定沒時間了,哥哥姐姐又不肯唱。」
金鳳舉沒想到幾個兒女簡直就像是小麻雀一樣,等他一樣樣回答完。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身上的汗都濕透衣服了。看看兒女們額頭上也是汗。只不過眼睛卻都亮晶晶的,顯然是興奮壞了,他心裏也十分窩心,卻是站起身道:「好了好了。羅唣了這麼長時間,你們也不嫌熱。雨階,快帶他們下去安歇吧,明兒還要早起去族學。」
喊完了。卻見幾個丫鬟走進來。但並沒有雨階,還有兩個是自己不認識的,都盈盈施禮,他拍了拍額頭,想起妻子才給金藏鋒金藏嬌挑了丫頭,於是仔細看了兩眼。便淡淡問道:「你們是鋒兒嬌兒的大丫頭麼?都叫什麼名字?」
「奴婢秋雁(奴婢蓮葉),見過小侯爺。」兩個丫鬟又行了個萬福。蓮葉是伺候金藏鋒的大丫頭,秋雁是伺候金藏嬌的。金鳳舉見她們姿容雖尋常,卻是穩重平和,心裏也十分滿意,遂點點頭道:「不錯,用心服侍,服侍好了少爺姑娘,你們奶奶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幾個丫鬟忙稱了謝,金鳳舉眼看着她們帶着兒女去了,這裏想到剛才幾個孩子承歡膝下的情景,不覺十分欣慰,但旋即又想到金振軒和金繡貞姐弟兩個,想着自己已經有些日子沒去清婉閣,倒是該抽個時間去看看,那兩個孩子隨他們母親,最是敏感多心,還有繡如繡芬,這大宅門裏的人慣會踩低捧高,倒是要好好挑幾件東西送給孩子們,免得一些勢利小人以為姑娘們失了勢,就敢瞧不起主子。
想到此處,不由苦惱的撫着額頭,心想人家都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我這是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操心,唉,便是把一個人分成八瓣兒,也不夠用啊。早知道有今日,當日就不該聽爹娘的,納這幾房妾室,如今除了徒添煩惱,還能幹什麼?
然而這時候後悔也晚了,只能想着盡全力周旋,一邊思慮着,就又回到臥房,遠遠地便看到窗上被燭火映出一個人影,正在翩翩起舞,卻不像是尋常所見的歌舞,金鳳舉明白了,這該是傅秋寧在唱戲,只是這些走步和舉手投足竟是極美,看着就讓人陶醉其中了。真不知若是配上樂曲唱腔,該是如何醉人。
因默默又看了一會兒,他平日裏只聽傅秋寧清唱,竟是從未看過她配上這些身段,所以看得興致勃勃,及至見到對方停了舞步,這才進門,只聽裏間傳來熟悉的聲音唱道:「含悲忍淚往前走……」
「咦?這是什麼段子?竟然從沒聽你唱過。」金鳳舉訝異的挑眉,傅秋寧聽見他的聲音,便轉回身道:「孩子們都睡下了嗎?」聽金鳳舉說睡下了,她才道:「素日裏不過是挑一些段子唱給你們聽,哪裏能把全本戲唱下來,你知道一本戲有多少選段?沒聽過不是很平常嗎?有什麼驚訝的。」說完就忍不住伸了一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道:「總算差不多了,明兒還要進宮,爺還要上朝,不如早些睡吧。」
金鳳舉上前摟住秋寧,將下巴放在她的臉邊,有些哀怨道:「我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呢,若不是我多嘴,這會子你哪裏用得着忙成這樣,就連溫存都不能。」
傅秋寧笑道:「你如今才知道麼?又要愛國,又要愛家,哪裏有那麼兩全其美的事情?好了,別磨蹭,快睡吧,我這會子也困了。」
金鳳舉嘻嘻笑道:「往常若是我這樣說,你就會讓我去別的屋裏,怎麼如今卻不說了?」他本是開玩笑,待見到傅秋寧的面色冷下來,才想起這妻子是和別的女人與眾不同的,若是別人,哪怕就是江婉瑩,若說去別屋裏,不過酸溜溜的說幾句半開玩笑的話罷了。獨有秋寧,從她和自己做了名符其實的夫妻後,便不再說這些話。
因又想起她從前和自己說過的那番肺腑之言:「嫉妒是七出之條,然而真若是愛一個人,怎能沒有嫉妒?就好像我這時候如果心裏頭想着別的男人,你除了覺着沒面子生氣之外,心裏就不酸溜溜的嗎?我從前能把你向外推,那是因為我心裏沒有你。一旦有了你,又怎能將你往外推?你說我不賢惠也好,說我河東獅也罷,反正我看你去別人那裏,我心裏不舒服,我也不會將你主動推過去,我又不是聖人,那般博愛。但那些妙齡女子跟了你,就讓人家從此守活寡,這也的確殘忍,何況還有你的骨肉。所以以後你去別人屋裏,只不用告訴我就罷了,俗語說,難得糊塗,這世間的事若是多能糊塗一些,倒比心知肚明要幸福的多。」因想起這番話,就更後悔失言。當下忙打疊起千百樣的柔腸來安慰討好秋寧。
傅秋寧知道這時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像金雁秋那樣厲害的女人,理還是在她手上,鬧到頭來卻還要向太后低頭認錯,還要收斂鋒芒忍氣吞聲,便可知女人的地位如何低下了。金鳳舉能對自己這樣,真的就是那最難得的情愛深處,方能如此容忍放縱。只不過心裏還是有些彆扭疙瘩,卻也不在臉上表現出來,只輕聲道:「爺不必這樣,軒哥兒和二姑娘的確也有日子沒見你的面兒了,恰巧趁這個時候去哄哄他們,不然你這個當爹的可要落下偏心的名兒。」
金鳳舉聽她這樣說,方放下心來。他其實也知道自己不必如此遷就縱容傅秋寧,但不知為什麼,就是想在心裏寵着愛着這女人,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自己巴不得能讓她為所欲為。見她嫉妒吃醋,心裏只有高興,覺着這是因為她着緊自己。見她生氣淡漠,心裏就添了一絲惶恐,若是不能哄轉回來,連飯也吃不下的。如今才明白為什麼有些男人會畏妻如虎,若說是畏懼,還不如說是愛到深處。有數的,愛到深處無怨尤,自己可不就是這樣嗎?
因夫妻兩個都在心裏默默感嘆了一陣,接着便熄燈安歇,一夜無話,不提。
至第二日清早,傅秋寧一大早便起來,打發了金鳳舉上朝後,自己也忙着梳洗更衣,一邊又看着金藏鋒金振翼兄妹四個吃了飯,囑咐他們道:「今兒我怕是一天也不能在家裏,你們在族學裏好好兒的,不許惹事生非,尤其是翼哥兒,昨晚上我和你爹閒話,他才說你的詩詞有些進益,你不要又惹了禍事,把這點子好印象都抹沒了。繡楠是個安分的,得空兒也幫着我看着你哥哥。」
說完看見雨階進來,她便問道:「今兒給他們兄妹幾個帶了我說的那咸點心嗎?如今天兒熱,學裏只供飯菜,偏人出汗多,帶點咸點心和着水喝,對身子有好處。」這是現代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只不過自然不能在古代里說出來,所以傅秋寧也只有找了一個看似無稽的理由。
聽雨階說都弄好了,她便接過那盒子看了看,見裏面還每人裝了一個雞蛋兩個菜卷子,便滿意點點頭,這裏也吃了飯,看着小廝們捧着食盒和幾個孩子去了,她便帶了雨階和剪楓匆匆來到康壽院,只見金老太君和江夫人也都收拾好了,正在一起等她。
「我來晚了,只因為打發孩子們上學。」傅秋寧進門便露出笑容,或許是江婉瑩不喜歡看她風光的樣子,這一大早竟不在屋中。只有方夫人和何氏坐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