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宋修文帶着一種忐忑的心來找落兮。
原本,在他的眼裏,落兮是弱小的,要依賴着他的保護,可是忽然間,他發現自己錯了,不知什麼時候,落兮無比的強大起來。
他想起上次咖啡館的門前,他推開門,看到的正是落兮一腳飛去,那個猥瑣男捂着下面倒地哀嚎的情景,還以為是巧合,想必,那時的落兮就能夠自保了。
接着,自己介紹她去學跆拳道,那變態的體力,那變態的學習速度,落兮,還是自己一直認識的,從小就追求着的落兮嗎?
到今天一早,從警局傳回的消息,宋修文難以想像,落兮一個女孩子,怎麼會臨危不懼,敢伏在車下躲避,敢跳到撞過來的車上,還有,她怎麼制服的兇手……如果不是有人作證,還不止一個人,宋修文簡直難以相信。
換做自己,自己能做到這些嗎?
宋修文沒有打電話,直接將車子停在酒店的停車場。太陽已經落山了,但天還是亮着,酒店門前的廣場裏聚着不少人,看着一些人比比劃劃的樣子,仿佛在講述着一早發生的事情,宋修文忐忑的心變得茫然起來。
他靠在車座的後背上,點上了一支煙。
宋修文很少吸煙的,尤其在女孩子面前,可是這時候,他只想借着煙來麻醉一下自己,落兮是不是根本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弱小,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護?
自己又保護得了她嗎?
是不是,很多麻煩都是自己帶給她的?
如果自己沒有多事地去收拾郝銳,郝銳和謝玉衡現在已經結婚了,謝家也就不會有報復落兮的舉動了,落兮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風險了。
如果自己沒有到處留情,對李雅蓮沒有那麼曖昧不清,李雅蓮也就不會嫉恨落兮了,也就不會僱人傷害落兮了。
那麼,自己出於替落兮報復的心裏,對李雅蓮所做的一切,會不會給落兮再一次帶來麻煩?
煙在眼前繚繞着,宋修文慢慢地熄滅了煙頭,也許,也許自己做錯了。
落兮從來沒有要自己報復過誰,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那樣的念頭,只是,自己以為,落兮是沒有辦法的,沒有人會為她做主,實際上,實際上是落兮不屑吧。她有了那樣的本事,又怎麼會屑於她們的挑釁呢。
宋修文又摸出了一支煙,拿在手裏好一陣,又收回去。
對待女孩子,自己什麼時候這樣猶豫寡斷過?只有落兮。
怪不得落兮從不在意他父親的產業,怪不得她早早地就搬出了那個家,她完全有能力賺錢,賺很多的錢。
只是,她以前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嗯,應該是郝銳與她的分手,從郝銳離開落兮後,落兮才有了這麼大的變化的,要說落兮沒有想着報復郝銳也是不對的,落兮一直在報復着,她用她的行動在告訴郝銳,只要她想,她願意,就會有很多很多的錢,自己還是誤解了落兮。
宋修文輕輕地嘆口氣,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不如落兮,在很多地方都不如落兮,還在給落兮幫着倒忙,製造着麻煩。
又坐了一會,宋修文終於摸出了電話,這樣的酒店,沒有房卡,不會允許人隨意進出的,與其到大堂的前台打電話,惹來一群注視的眼光,莫不如就在車裏。
鈴聲只響了五六秒就被接通了,落兮熟悉的聲音傳來:「修文。」是錯覺嗎,宋修文覺得這個聲音里透着寂寞。
「落兮,你還好吧。」宋修文的聲音有些苦澀。
「嗯,很好。」落兮簡短地說。
「我在樓下,想請你和錢小寶去喝點什麼,喝點茶去好嗎?」宋修文覺得自己就像回到了高中時代,不,高中時代自己在約女孩子的時候也沒有這麼惴惴不安過。
沉默了一會,落兮的聲音再次出現在電話里:「好,我這就下去。」
我?怎麼不是我們?宋修文狐疑地合上手機,下了車,回手鎖上車門,向酒店的大門走過去。
五分鐘後,落兮的身影出現在酒店的門口,宋修文向她的身後望去,沒有人,錢小寶沒有跟來。
宋修文迎上去:「落兮,錢先生呢?」
落兮抬手和宋修文打了一下招呼說:「小寶回家了。」
小寶?宋修文的心裏再次湧起苦澀的感覺,落兮和錢小寶已經親近到如此,到可以直呼「小寶」這個名字了,但是面上還是風淡雲輕的樣子。
「有沒有吃飯?」宋修文注意地看了一眼落兮,在她的面上沒有看到慣常的輕鬆,淡淡的憂鬱隱藏在她的眼裏。
搖搖頭,落兮笑笑,不過笑容很勉強:「不太想吃,我們喝茶去吧,那裏也有糕點。」
宋修文點點頭,回到京城,那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上,宋修文對哪裏有好吃的糕點,哪裏有落兮喜歡的茶水一清二楚,不過落兮沒有吃晚飯就喝茶對胃不好,兩個人上了車子,宋修文先帶着落兮去的不是喝茶。
「落兮,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素菜館,我晚上也沒有吃多少,我們嘗嘗去?」宋修文徵求着落兮的意見,不過他知道落兮會同意的。
果然,落兮側頭看了宋修文一眼說:「不必的,我不覺得餓。」
宋修文笑眯眯地說:「走吧,那裏也有好茶,比沈城飯店的茶好多了,以後我若是開飯店,也要有好茶,最好和茶館的茶一樣。」
落兮聞言面上帶了些笑容:「你是最不可能開飯店的了。」
「為什麼?」宋修文笑道:「我怎麼不能開飯店?我覺得我最有資格開飯店了,誰有我對美食這般挑剔?」
話題一輕鬆,落兮臉上的笑容就多了些:「就因為你挑剔啊,想必,你總是覺得沒有吃過你心目中的美食,你若是開起飯店,一定是要做到色香味俱全,要做的每一道菜都得是極品,要讓人回味無窮,可是,你不覺得你找不到這樣的廚師嗎?」
宋修文一愣,然後才說:「怎麼會找不到這樣的廚師呢?」不過底氣就不太足了,好像,他回味了一下,好像確實很難有讓自己滿意的美食。
「修文,你若是要開飯店,你家的產業怎麼辦呢?總不成你一輩子也不接收吧,這個阻礙你考慮沒有?」落兮轉而問出第二個問題。
「不帶這麼打擊人的。」宋修文嘟囔了一句,心裏不得不承認落兮說得對,開個咖啡廳玩玩父母沒有意見,自己若是真想開個飯店,恐怕他們第一時間就會把家裏產業的一半丟給自己。
「我就是說說而已,真羨慕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就沒有這種自由,而且,眼看着自由的時間越來越少,我老爸老媽都說了,要我畢業回去後,逐漸接手家裏的生意了。」不知為什麼,和落兮說話,宋修文就是沒有一絲顧及,好多都是心裏話,不能和別人說的。
比如說生意,都是圈子裏的人,一提起生意,他們就會不自覺地懷疑你是否有什麼目的——提醒我們你家的生意要大一些?還是你就要春風得意做真正的老闆了?還是,周圍看看,又要追某個女孩子了?
若不是圈子裏的人,更不能提了,他們會認為你是在炫耀,和落兮說起這些就不用介意了,落兮永遠不會認為你是在她面前炫耀,就算你真是炫耀了她也不在意,骨子裏,她就從不介意對方的身份,地位的高低,她對名利總是那麼淡泊。
果然,落兮只是淡淡地說:「你命中注定就是這樣的生活了,不過是早幾年晚幾年的事,不過,你家的產業早就步入了正軌,我真不懂你有什麼好愁的。」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宋修文認命地點點頭,車子停在一處裝修的富麗堂皇的飯店前,素菜館幾個字龍飛鳳舞,若不是底下還有三個楷書小字,相信沒有幾個人能認出這樣張揚的草書。
真是漂亮的字,落兮心裏贊一句,卻看不出是哪位名家的手筆——落兮能認出字的好壞,也能辨認出每一個人的書寫風格,前提是,她要見過這個人寫的字啊。
過了吃飯的高峰,兩個人很容易要了一個小些的包房,宋修文只點了四菜一湯,不過,真是要了一壺好茶。
落兮沒有什麼胃口,和宋修文一起喝了一杯茶後,才動了筷子——很是美味。
「對不起啊,落兮。」
落兮詫異地抬起頭來,看着宋修文,這又是哪一出?吃頓飯要說對不起,不會是飯菜有什麼毛病吧?不至於吧?
「呃,我是指早晨的事。」看到落兮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宋修文也有些尷尬。
「早晨?和你有什麼關係,我還沒有謝謝你和你的父母,派了人保護我。」落兮認真地說。
宋修文嘆口氣:「落兮,是我太衝動了,如果不是我找人對郝銳那樣做,也不會破壞了他的婚姻,也就不會有今早的事了。」忽然,宋修文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郝銳和謝玉衡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為什麼還要到京城找謝玉衡。
看到宋修文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落兮沒有追問,只是凝視着他,半晌,看到宋修文皺皺眉頭,接着把自己的疑慮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