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回到節堂,人還沒坐穩,就聽人稟報說,孟遙的小跟班,那個叫楊玄的,被餓暈了。
「先餵他喝一小碗米湯,過半個時辰後,再餵他喝半碗稀粥。稀粥不能太稠,鹹菜可以多讓他嚼點,補充補充鹽分。」李中易那時侍奉過老首長的名醫,區區餓暈了小事,處置起來可謂是殺雞用上了牛刀。
人其實很扛餓的,三天不吃飯,餓不死。但是,三天不喝水,如果身體素質很差,完全可能因為嚴重脫水而導致虛脫休克。
一旦因為缺水而休克了,那便開啟了死亡進行時,距離閻王爺的召喚,僅有咫尺之遙。
李中易身為大軍的主帥,哪怕將許多權責下放給了下邊的文官和武將們,但是,他的手頭依然有許多大事需要拍板。
劉金山的中途加盟,從李中易的肩上卸掉了大半政務,讓他輕鬆了許多。但是,軍務方面的各種突發狀況,李中易不可能卸責,也不能容許卸責。
李中易是靠着軍功起家的大周頭號藩鎮,天下萬權,兵權至要的基本原則,他不可能不清楚。
「來人,去叫廖山河來見我。」李中易捏着手頭的一份軍務公文,左看不順眼,右看還是不順眼,乾脆把廖山河叫來問個清楚明白。
身為近衛軍都指揮使的廖山河,不可能走遠,他其實就在節堂外面的樹蔭底下站着,一直等着李中易叫他。
「爺,您找我?」廖山河一邊捶胸行禮,一邊學着李雲瀟的套路,下意識的大撇開了顯得生疏的「主上」,而選擇了極為親近的稱呼——爺。
「近衛軍上次分來的那幾個副指揮,你一個都沒看上?」李中易故意沒看廖山河,低着頭捧起茶盞,輕輕吹去浮在茶湯表面的茶葉沫。
「爺,那幾個小子年紀輕輕的,腦子卻像是七老八十的老頑固。安排他們值守,沒有任何問題,稍微給個活泛一點的任務,就傻了眼。」
和李雲瀟一樣,廖山河在李中易的面前,從來不掩飾他的私心雜念和個人好惡,一直都是竹筒里倒豆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刻意隱瞞。
在李家軍的高級將領之中,若論打仗的本事,廖山河恐怕排不進前三名。
但是,不管是髒事臭事,還是齷齪不堪的小心思,廖山河都敢一股腦的抖露在李中易的面前。
這也是李中易讓李雲瀟和廖山河對調職務的信任基礎!
近衛軍不穩,李中易只怕睡覺都要睜着兩眼,整夜整夜的失眠。可想而知,近衛軍有多重要?
李雲瀟還是近衛軍都指揮使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兼着大管家的職責,事務太過繁雜。偏偏,李中易身邊的事,哪怕再小,也是足以捅破天的大事。
所以,李雲瀟經常性只睡兩個時辰,這麼一日日的熬下來,原本異常紮實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
正好,李中易感覺應該對調換防了,便把李雲瀟從繁重的雜事之中,徹底的解脫了出來。
等到廖山河就任近衛軍都指揮使後,李中易驚訝的發覺,廖山河果然是個面粗心細的傢伙。
李中易的確沒有看走眼,廖山河辦事認真細緻的程度,甚至遠在李雲瀟之上。
只要是李中易停留的地方,外層近衛軍的口令,和內層近衛軍的的口令,完全不同。
不僅如此,廖山河從來不過問李中易身邊帶刀親牙的事務,一直謹守着人臣之道的本分。
現在,有廖山河在身邊守護着,李中易睡得安穩,玩得舒暢,格外的放鬆。
既然廖山河說了實話,李中易也不想為難他,把他叫到身邊,抬腿輕輕的踢了踢他的左腿。
「我今天再教你一個新詞,那就是:這個世界上並無絕對的呆木頭人兒,關鍵要看你把他們用在什麼地方,懂麼?」李中易語重心長的教導廖山河,要多動腦子,學會用人之道。
廖山河確實沒聽懂,他老老實實的答道:「爺,小的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卻沒有懂。」
李中易挫着牙花子,恨不得一腳將廖山河踢飛,有多遠飛多遠,免得傻站在跟前礙眼。
「那我問你,我為什麼要任命你為近衛軍都指揮使?」李中易壓着火氣,慢慢騰騰的問廖山河。
「這個小的知道,爺信得過小人,才把如此重要的位置,給了小的。小的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死在您的前頭。」廖山河混不棱的這席話,倒把李中易的火氣給折騰沒了。
「不僅僅是如此。」李中易順手斟了一盞茶,遞到廖山河的手邊,極有耐心的教誨他,「我信得過,只是一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你心很細,記性又很棒,老子上個月說的玩笑話,你都記得一清二楚。」
廖山河一聽這話,心說要壞事,主上一直隱忍不發,敢情是在這裏等着他呢。
李中易上個月說過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的痞話,廖山河記住了,在日常訓話的時候,學着李中易的派頭抖露了出來。
結果,近衛軍傳出了一個極其難聽的綽號:卵將軍,特指廖山河本人。
廖山河的心胸比較寬,即使聽了風言風語,也沒當回事。畢竟,近衛軍以前是李雲瀟的地盤,他的資歷比李雲瀟差遠了,卻承擔如此重要的職務,難免會有人暗中不服,說他的閒話。
只是,近衛軍的一舉一動,有可能瞞得過李中易的眼睛和耳朵麼?
這不,終於東窗事發了,廖山河十分光棍的低着頭,小聲說:「爺,能不能只踢屁股不罰錢?」
「怎麼了?你就這麼欠揍?」李中易十分奇怪的反問廖山河,「你每月的薪餉,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吃住又都在我這裏入帳,你即使想掏空荷包,也沒有多少機會吶。」
「爺,您有所不知,最近小人的兜里,着實錢緊吶。」廖山河硬着頭皮交代了沒錢的原因,「您是知道的,小的出身寒微,父母走得早,多虧了舅舅把小人養拉扯成人,又供小人讀了幾天私塾,勉強認得幾個字。」
李中易點點頭,廖山河的出身和家世,早就讓左子光給查了個底朝天,密報一直就擱在內書房的檀香木匣之中。
「舅舅還在世的時候,把表妹許了個所謂的莫逆之交的『好』人家,遠嫁去了房州。」廖山河一臉苦澀的說,「自從我表妹出嫁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那時候,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伍長而已,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身無分文……爺,小的一直想和舅舅說,我想娶了表妹,可是,小的實在是窮怕了,惟恐耽擱了恩深意重的親舅舅……」
李中易陪着廖山河狠狠的連嘆數聲,顯然,他聽到的是一段催人淚下的愛戀悲劇故事。
然而,既然一向只攢錢,卻很少花錢的廖山河,竟然把荷包給折騰空了,那麼,按照李中易的私下揣測,顯然悲劇故事出現了神轉折。
廖山河揉了揉兩眼,算是沒有當着李中易的面失態,他接着又說:「總算是老天有眼,小人竟然在登州見到了我那表妹。唉,她嫁去房州之後,起初日子過得好算舒坦,只是老天不開眼,夫家那一帶竟然發了時疫……」
李中易心情沉重的點點頭,這個時代的時疫,其實是鼠疫、天花、流感等強傳染病的泛稱,又稱瘟疫。
這年月,除了李中易統治的地區和軍營之外,不管是中原漢民,還是草原蠻族,人們完全沒有保持良好生活環境衛生的意識。
醫聖張仲景在其著作《傷寒雜病論》的序言中說「余宗族素多,向餘二百。建安紀年(公元196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採眾方。……」
醫聖所言之「傷寒」,除了指外感熱病外,還包括了當時的烈性傳染病,可見當時瘟疫流行之猖獗。
連醫聖的族人,都因為瘟疫的傳染,死了三分之二以上。可想而知,傳統中醫對瘟疫的大面積傳染,並無特別有效的預防手段。
當然了,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前,歐洲的白皮們其實也吃過不講究環境衛生的大虧。著名的歐洲黑死病,一次性奪走了25多萬人的生命,占當時歐洲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強。
在當時,所謂的西醫,最著名的治療方法,竟然是放血排毒。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患上重病之後,就被西醫放血,從而加速了死亡的進程。
李中易也是名醫,在這方面他非常有發言權。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前,傳統的中醫和傳統的西醫,都有重大的缺陷,而導致那時代的人均壽命,僅有三十五歲左右。
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後,隨着醫學技術的不斷進步,人類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死神設下的難關,比如說急性肺炎、肺結核、部分癌症等等,並把人均壽命拉大到了七十多歲的程度。
廖山河表妹的夫家,遭遇上了瘟疫,李中易不需要多想,便猜想得到,他的表妹應該死裏逃生了吧?
果然,廖山河接着介紹說:「天佑我家,我表妹和外甥大難不死,竟然逃過了一劫。他們娘兒倆,本想上京城來尋我,可是……」
李中易心想,很可能是逃過了死劫,卻沒有逃出吧?
即使用腳趾頭去思考,李中易也想像得到,廖山河的表妹帶着個幼童,從夫家逃難出來,哪怕帶着一些細軟,也必定會被壞人惦記上。
和李中易猜測的大致差不多,廖山河嘆息道:「誰曾想,路遇假裝善人的歹人,不僅要謀財,更想霸佔了我表妹。」
李中易露出會心的笑容,頻頻點頭,示意廖山河繼續說下去。
「幸好我表妹有所警惕,這才僥倖逃出狼窩,只是所攜帶的錢財細軟,也丟失了大半……」廖山河又是一嘆,接着補充說,「等她找到了京城之後,卻聽說我已經發達了,只是跟着您去了高麗,她便帶着我外甥,一路向東找過來。最終,在博州的地界上遭了賊,銀錢全都被偷空了。更可恨的是,她帶和我外甥一路乞討到了登州,走投無路之下,竟然賣了她自身,只求讓外甥能夠活下去……」
李中易總算是聽明白了,廖山河說得含糊,他卻猜得到,他的表妹應該有幾分姿色。如果是,醜女賣掉自身容易,但要賣個好價錢,還帶個拖油的兒子,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至於漂亮的女人,要麼賣身為大戶之奴,這還算是運氣好,將來尚有被抬妾的可能性。要麼被歹人買去,再轉賣給煙花柳巷,變成一點芳唇千人嘗的下九流。
「我說老廖啊,還真是巧合呀,你去逛煙花柳巷,竟然碰上了你惦記很久的表妹了?」李中易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只是不想繼續面對頻頻揉眼的廖山河,故意想緩和下氣氛罷了。
尼瑪,廖山河整個一副苦瓜相,簡直難看死了!
「爺,您真是料事如神。我那苦命的表妹,為了我外甥能活下去,只得被迫接客。沒想到,開張的第一個客人,便是小的我。」廖山河說到這裏,明顯興奮起來,「小的我若是晚去半刻鐘,她恐怕再也沒臉見我了……」
李中易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煙花之地的梗概,必是煙花柳巷的黑心老闆,把廖山河當成了有錢的大款,想獻上新鮮的貨色,沒料到,反而成全了一對苦命的鴛鴦。
嗯,哼,不對,若是事情就這麼順利了,廖山河遇見了這麼大的喜事,豈能不稟報於李中易知曉?
李中易摸着下巴,眨了眨眼,心說,故事肯定還沒完,尚有下文。
「唉,我想替表妹贖身,誰料,那處煙花樓的乾娘,竟然開了個天價,並且說,允許我低價長包,啥時候湊夠了錢,啥時候領人走。」廖山河黑着臉,摸了摸後腦勺,憨憨的說,「小的原本有些積蓄的銀錢,只是,都叫十幾個陣亡袍澤的孤兒寡母,給借去了……」
李中易點了點頭,反問廖山河:「你明知道我兜里很有錢,怎麼不來借呢?」
廖山河扭捏了一陣,小聲說:「小的原本就打算找您借的,這不是一直不好意思張嘴嘛……」
李中易凝視一想,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只是一時間,沒辦法想清楚罷了。
真到了要花錢的時候,又是事關表妹和外甥的大事,以廖山河的厚臉皮,不可能不敢來找李中易借錢。
「要多少錢?」李中易手上的大事成堆,他又不是判案的法官,也就懶得細問其中的蹊蹺之處。
老話說的好,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另外,廖山河沒有仗勢欺人,硬搶回他的表妹,李中易十分滿意。
畢竟,廖山河的那位表妹,屬於自願賣身,並非是所謂乾娘的強買強賣。
「兩萬貫……呃,可能很有點多……」廖山河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個令人極為震驚的數目。
李中易脫口而出,怒道:「什麼?這麼多?那個老貨,她……她怎麼不去搶錢莊吶?」
「爺,您就借給小人吧,一時還不清,慢慢的還……」廖山河死皮賴臉的纏上了李中易。
李中易想了想,點點頭說:「你先等着,我去拿莊票。」廖山河連連點頭,又是捶胸,又是拱手,整得手忙腳亂。
莊票,其實是李中易以軍隊為後盾,以糧食產量為基礎,讓李家錢莊發行的一種紙幣。其最小的面額為一貫,最大的面額上不封頂,等同於轉帳支票。
凡是李家軍牢牢控制的地盤,商戶們都必須接受面額或大或小的莊票,膽敢不接者,至少十倍以上的罰款。
這年月,可不是通貨嚴重膨脹的後世。登州內的米價,由於李中易壟斷了高麗米的來源,不超過三十文錢每升。那麼,每月一貫錢,可以買3多升米。
這年月,由於草民們的油水嚴重不足,一個成年的壯勞力,每天大約需要六升米,女子減半,幼童再減半。
3升米,這在小城市裏,足夠一家四口人兩至三個月的口糧,還有富餘的。
兩萬貫錢,在李中易看來,至少等價於後世的一千萬軟妹幣的購買力,的確是筆巨款。
實際上,這也是李中易的軍法森嚴,讓廖山河沒膽子縱兵去搶人。
在同時代的軍制之中,廖山河的近衛軍都指揮使之職,其實就相當於各個藩鎮軍閥的衙內都指揮使,屬於親兵中的親兵,心腹中的心腹,也是精銳中的精銳。
每支軍隊,都有各自的特色,並且深深的打上了建軍者的烙印。
李中易畢竟是現代人的靈魂,在他的眼裏,軍隊是首當其衝的暴力機構,也是一柄雙刃劍。
兵者,兇器也,稍微有點閃失,就會反噬其主。
在和平時期,李中易對軍隊的調動情況,一直高度關注,並有嚴格的調動程序。
李中易在軍法條例的開篇,就格外強調: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未奉上命,擅長調動軍隊者,無論職務有多高,資歷有多深,軍功有多大,一律格殺勿論!
李家軍中,副隊正以上的各級軍官們,都是從講武堂中學成畢業的。學習深造的結果是,沒人不知道李中易定下的鐵律,而且,至今無人敢於冒犯天條,觸及高壓線。
廖山河拿着莊票,高高興興的走了,李中易卻喚來同知軍法司事的李延清,吩咐說:「你去查一查,登州城內的悅香樓,和廖山河究竟有什麼樣的瓜葛?」
「爺,小的剛好查出一些眉目,正欲向您稟報。」李延清從懷中掏出被李中易戲稱為「小黑本」的小冊子,輕聲稟道,「經查,登州城中悅香樓的幕後主人,其實是本地的縉紳王家……」
李中易聽完李延清的小報告後,整張臉都全黑了,他厲聲吩咐李延清:「死死的盯着他們,老子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想耍什麼把戲?」
「喏!」李延清心裏替廖山河捏了一把汗,不過,他就算知道再多的實情,也絕不敢向李中易以外的任何人泄露半點口風。
李中易處理完軍務之後,拉長着臉,斜歪在白虎皮交椅上,似醒給醒,似睡非睡。
過了好一陣子,李中易被親牙的通稟聲驚醒,「回爺,楊玄那小子緩過勁來了,哭着喊着要見您。」
李中易微微抬起頭,想了想,吩咐下去:「繼續撐着他,就說我沒空見他。」
久居高位的李中易,對於楊玄或是孟遙這一類閹貨的性格,其實把握得非常準。
就以孟遙而言,這小子仗着符太后的寵信,蹬鼻子就上臉,越來越目中無人。
錢,孟遙怎麼可能缺錢花呢?
房子,良田,孟遙也絕無可能缺這兩樣東西。
如今的孟遙,最怕的是,有命撈錢撈地撈權勢,卻無命享受!
實際上,李中易在早前,就已經非常了解孟遙,只是孟遙還蒙在鼓裏罷了。
客觀的說,孟遙能夠坐上內侍省都知的寶座,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擅長拍符太后的馬屁。
先帝柴榮駕崩之後,符太后能夠及時的掌握住宮裏的一干妃嬪,讓她們不敢輕舉妄動,還真多虧了孟遙在宮裏暗中培植的那股勢力。
從李中易扣下孟遙的那一刻起,實際上,他就是想切斷符太后的一條小手臂。
真正的英雄,絕不會自剪羽翼。真正的敵人,最先展開的動作,是先剷除你的幫凶。
幫着符太后出餿主意,滿肚子壞水的孟遙,被李中易強行隔離在登州,符太后一時間,上哪裏去找,類似孟遙這麼可信的宮裏幫手呢?
另外,李中易與安樂侯杜家,以及宮裏的杜太貴妃,私下裏都頗有些瓜葛。他順手把宮裏一手遮天的孟遙扣下,就等於是幫了杜太貴妃的大忙,使杜太貴妃的行動更加容易一些。
楊玄既然是孟遙的貼身人,應該知道很多關於宮裏、符太后、孟遙,乃至於杜太貴妃的各種。
不過,李中易一點也不着急,熬鷹嘛,需要超級有耐心,才能最終熬成功。
李中易在高麗國的時候,鷹匠們最終順利熬成的馴鷹,十之一二罷了,成功率低得驚人!
當李中易站起身要走的時候,葉曉蘭忽然輕脆的咳嗽了一聲,李中易猛一拍腦袋,他險些忘記了,他答應過葉曉蘭,今晚去她房裏用膳,並陪着獾郎玩耍一陣子。
「葉氏,你先回去,等我寬衣之後,就去尋獾郎。」李中易索性手頭無事,自然不可能推翻承諾。
葉曉禮物蘭趕忙蹲身行禮,異常歡喜的說:「爺,那奴家這就下去沐浴更衣,準備晚膳了。」
一旁的韓湘蘭,被葉曉蘭的矯揉造作,噁心的不行。準備晚膳,那是葉曉蘭應盡的義務,幹嘛非要把沐浴更衣加進去呢?
韓湘蘭面上無事,可是,李中易卻偏偏從她狠狠揪手帕子的小動作上,看出了她的煩躁和窩火。
李中易迴轉到李七娘那裏,他的衣物啥的,都擱在李七娘這裏,而且,晚上只要不招女人侍寢,他都會歇在李七娘的房中。
沒辦法,人家李七娘的嫡親祖父李瓊,不僅是先帝託孤的八相之一,更手握着天武衛的潛在實力。
說句心裏話,以李七娘顯赫的家世及絕代的才貌,完全有資格成為親王的正妃。可是,李七娘卻偏偏鬼迷了心竅,居然心甘情願的給李中易作妾,這是何等的美人恩深?
「爺,奴的三兄來了。奴知道您一直忙於公務,就沒使人去吵擾。」李七娘就是這麼的通情達理,處處替李中易打算的體貼入微,實在是令人無法不感動。
李中易更衣,從來都是李七娘親手打理的,今天也不例外。李中易見四周無人,索性將李七娘強行抱進懷中,在她的粉頰上,狠狠的啄了一大口。
「瞧你那副急色鬼的樣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奴家勾野男人來着。」李七娘軟在李中易的懷中吃吃的笑,那妖媚入骨的風韻,不是故意誘惑男人犯錯誤,又是什麼?
李中易死死的攬緊李七娘的魔鬼細腰,親膩的蠱惑她:「小乖乖,要不咱們倆現在就把生米煮成熟飯吧?我有些等不及了。」
李七娘皺着瓊鼻,嘟囔道:「賊漢子,你就忍心讓奴家挺着個大肚子,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不成?」
懷裏的小妖精故意扭來扭去的,李中易確實憋得很難受,他索性不更衣了,將小妖精捉到榻上,就是一通狂熱的蜜吻。
如今的李七娘,除了尚是處子之身外,婦女該懂的或是不該懂的羞羞事,在賊漢子李中易薰陶和教育之下,她幾乎全懂了。
眼看着李七娘癱軟成了泥,已經完全不設防的任君採摘,最終還是李中易惦記着,不能讓李七娘將來出大醜顏面盡失,及時恢復了理智。
男人主動放棄溫柔鄉,跑去沖冷水澡,李七娘心裏甜絲絲的,不知道有甜,反正比蜂蜜更勝百倍。
等李中易更衣完畢,李七娘也收拾妥當了,兩人手牽着手,並肩出現在了李安國的眼前。
「哈哈,舅兄,別來無恙啊?岳祖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可還康健?」
剛一見面,李中易一連串的問話,仿佛連珠炮似的,頓時把李安國給震懵了!
舅兄?嗯,七娘嫁給了李中易,李安國又是七娘的嫡親兄長,似乎可以這麼叫,但又頗有些疑問。
如果,李七娘是嫁給李中易作正妻,李安國那一定是毫不遲疑的回敬李中易一句,「我的好妹夫吔!」
然並卵,柴家的玉娘,才是李中易名正言順的正室,只是尚未過門成親罷了。
按照大周的宮廷規矩,李七娘哪怕是李中易娶的平妻,在柴家公主玉娘的面前,也只有跪下敬茶,喊大姊的份。
李安國那可是城裏有名的小霸王,大紈絝,老混混,他自然心裏有數,所謂舅兄這個說法,也是開封城中獨有的稱呼。
一般情況下,外鄉稱呼妻子的兄長,大多為「妻兄」或是「內兄」。但是,口頭上,開封城中的居民們,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小民百姓,大多喜歡叫舅兄或是舅弟。
當然了,口語上基本都比較隨意,也沒一定之規。只是叫多了,大家一起跟風,也就約定俗成罷了。
嚴格意義上說,李安國根本就不能算是李中易的正經親戚,只是,李中易和李瓊緊密的結了盟,李七娘又是李中易的心頭肉,也就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各隨心意的亂叫吧。
可問題是,李安國一時沒轉過彎來,要知道,他以前最怕的兩個人,排第一位的便是李中易,其次是左子光那條毒死人不償命的毒蛇。
李七娘不樂意親兄當面受窘,便搖動着李中易的手臂,嗔道:「吾兄遠道而來,不僅沒盞茶喝,連個座都不讓,賊漢子,你也太欺負人了吧?」
李中易曉得李安國不好意思亂叫,畢竟,李安國以前總是叔父,叔父的喊,突然一下子變成了李中易的內兄,他還真就一時難以適應。
「正青,大家都是一家人,別不好意思,以後就喚我妹婿好了。」李中易受不住李七娘不斷拋來的眼刀,直接搬來梯子,方便李安國下來。
李七娘見男人如此的給面子,不由芳心一甜,又有些捨不得讓賊漢子吃虧了,她很乾脆的說:「三兄,既是一家人,你便以兄長相稱,正好合適。」
李安國在李中易的面前,一向很拘束,哪怕李七娘給了明話,他依然不敢亂叫,兩眼直勾勾的盯在李中易的身上,等着他發話。
「既然你這麼的知禮,我又痴長你幾歲,以後你便喚我咎兄吧。」李中易的話剛出口,李七娘便瞪圓了一雙鳳眸,死死的盯在李中易的臉上,滿是詫異的反問,「這……這不妥當吧?」
李中易擺了擺手,說:「有何不妥?你喚我咎郎,正青喚我咎兄,正好合適。」
咎兄,這顯然是迄今為止,獨一無二的稱謂。
李中易對李安國的格外青睞,令李七娘太過歡喜。她一時忘了形,竟然當着李安國的面前,就踮起腳尖,重重的吻上了賊漢子的左頰。
李安國趕忙低下頭,心說,我的乖乖,七娘竟然如此的受寵?
將來李中易成了真龍天子,那他李安國不就是響噹噹的國舅爺了麼,在開封城裏,完全可以橫着走路啊!
李中易愛烏及屋的給足了李安國面子,可謂是兩面光的美事,既討得了枕邊美人兒的歡心,又讓滑陽郡王府徹徹底底的看到了,他李某人真誠合作的結盟決心,正可謂是一舉兩得!
「正青,開封城中的局勢,怎樣了?」李中易拉着李安國的手,兩人並肩坐下,又命人上了茶,這才切入到了正題。
李中易心裏非常清楚,如果不是開封城中出了大事,李安國絕不可能冒險前來登州見他。
「咎兄,京城之中確實出了大事,杜太貴妃和曹王熙讓,藉故去城外的三清上香,突然就的雙雙不見了蹤影,為此,整個京畿地區的禁軍,全都動了起來,原有的軍事部署,也已經被徹底打亂……」李安國的一席話,令人格外的驚悚。
杜太貴妃,依然年輕,並依然是傾國之姿,但她的身份雖高,畢竟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女流之輩,從大局上說,無足輕重。
然而,曹王熙讓就大不相同了,他是先帝名正言順的親兒子。如果不是魏王府符家手握重兵,在朝中的黨羽眾多,或許杜太貴妃亦有替親兒子爭一爭大位的可能性?
今上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假以時日,今上突然駕崩且無子,從血統上的正當性而言,曹王柴熙讓,未嘗沒有登上帝位的可能性。
不過,上述這些理由,都是正常狀態下的合理推論。藏在李安國心裏,想說又不敢的說出口的想法,其實更加的可怕!
說白了,如果沒有李中易悍然崛起,曹王熙讓母子二人,哪怕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總有一天會被符太后捉住,並重新捏進手心裏。
然而,一旦曹王熙讓落入了李中易的手裏,那可是比天塌了,更要可怕何止萬倍的九天驚雷啊!
李安國每每想到這裏,就覺得他的腦水完全不夠用了,李中易,他的妹婿,不可能妖孽到了這等程度吧?
那也不太不可思議了!
「咎郎,奴有個可怕的直覺,一定是你讓左子光暗中乾的,對不對?」李七娘長期待在李中易的身邊,幾乎日日相伴,女人敏銳的第六感覺告訴她,一定是李中易幹的好事!
「唉,七娘呀,為夫在你的心目中,竟然是這麼的壞?」李中易重重的嘆了口氣,慢條斯理的說了一席話,立時將李七娘兄妹差點驚掉了下巴。
「咣當!」
李安國於慌亂之中,不小心碰翻了小茶几上的茶盞,盞體立即摔得粉碎。巧合的是,盞蓋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居然又繞回到了他的腳邊。
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滾滾驚雷震天響!
楊玄飽一頓飢一頓的熬着,李中易還真把他當作是空氣了,一連五天,連半點風聲都沒傳來。
和孟遙的惜命和惜身不同,楊玄早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李中易敢於公然扣押傳詔的天使,他就篤定不怕朝廷發大軍來討伐!
孟遙是位高權重的內侍省都知,他楊玄不過是個沒被切了命根子的賤閹而已,與其將來註定被孟遙推出去充當替罪羊,還不如索性提前投了李中易。
將來,若有那麼一天,李中易真的奪取了天下。他楊玄只要把主子伺候好了,反正他已經沒了卵蛋,天生適合在宮裏伺候貴婦們,說不準也可以撈個內侍省都知,擺一擺譜?
只是,形勢比人強,楊玄的幻想再美妙,李中易壓就沒拿他當根蔥,連肚子都填不飽,何談得勢掌權?
「小玄子,開飯嘍!」
就在楊玄餓得前心貼後背,痛不欲生之時,鐵窗外忽然傳來開飯的吆喝聲。
剎那間,楊玄反覆脫弦的利箭一般,完全顧不得肚響如雷的尷尬,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到了窗前。
當楊玄看清楚,窗台上又是老三樣的吃食,一碗清水似的稀粥,一雙竹筷,一個只有拳頭四分之一大小的蒸餅,就像是被戳破了氣球一般,立時萎靡了下去。
「吃不吃?不想吃,老子端走了,多的是想吃還吃不着呢。」看守見了楊玄的慫樣兒,氣就不打一處來,數落道,「老子當年跟着靈帥狠揍党項人,幾天幾夜的工夫,就越過了百里瀚海大漠。路上迷了路,沒找着水源地,老子連尿都捨不得一口喝光。就你下子這號軟骨頭,來多少老子砍多少顆腦袋領賞。」
楊玄餓得直不起腰來,哪裏還敢有骨氣可言,他見看守端起碗筷就要拿走,趕忙哀求道:」太尉,太尉,行行好吧,就當可憐可憐小人,千萬別拿走了呀,我吃,我吃還不行麼?」
看守背對着楊玄,差點笑出了聲,當年跟着靈帥馬踏党項賊巢的人,只要稍微有點小機靈,讀得進去書,現在最差也是個隊正了,怎麼可能來這裏當看守呢?
楊玄見看守停下了離開的腳步,本以為他的飯食會被重新端來,誰曾想,那看守竟然假腥腥的裝摔,頓時碗破粥淌,那隻小得令人髮指的蒸餅,滾了兩圈竟然落入了臭水坑裏。
「你,你,你……」楊玄氣得渾身直發抖,也許是氣極了,反而不能破口大罵,只能幹瞪眼,干着急,卻無可奈何。
「閹豎,天意如此,不能怪我哈。三日後,你爺爺我,再來送下頓飯。」看守既沒打楊玄,也沒罵他,區區一席話,立時把楊玄嚇癱了。
楊玄現在已經快餓昏了,三日後,那就直接餓成了乾屍。
「我的親爺,我的活祖宗,您就饒了小人這一遭吧,小的再不敢嘴巴欠打,胡說八道一氣了……」楊玄前些日子還端起的架子,早就被飢餓給折騰得煙消雲散。
「閹豎,你等着啊,你祖宗我去廚下看看,還有沒得吃食啊。」看守一通胡謅之後,拔腿就走,再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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