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您為何悶悶不樂?」
今年剛滿七歲的曹王柴熙讓,由於柴榮駕崩之後,飽受宮中眾人的冷眼,小小年紀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
杜太貴妃深深的看了眼窗外幽深的庭院,不由輕聲一嘆,自從到了齊州之後,她們母子二人就被軟禁在了這座佔地極廣的府第裏邊。
原本,杜太貴妃指望着躲回故土南唐去避災。然而,她的父親安樂侯杜成卻說,唐國國主暗弱,若是大周以兵鋒相加,唐國顯然是撐不住的,必定會把她們母子二人,又交回到符太后的手心裏。
杜太貴妃心裏明白,她的父親杜成儘管糊塗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這一次卻完全沒有說錯。
地處江南的唐國,在太祖時期,其實頗有一番作為,西並荊南,南吞閩國,北拓江淮,儼然有一統中原之勢。
只可惜,唐國太祖過早去世。當年的太子,如今的國主,看似精明強幹,實則是個膽小鬼。
自從,杜太貴妃的丈夫——柴榮,拿下了江淮十四州之地之後,唐國的國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幾乎到了聞周色變的程度。
內侍總管康澤,曾經提議,她們母子二人一起去北邊契丹國的偏遠軍州避難。然而,杜太貴妃望着銅鏡里的絕世花容月貌,斷然否定了這個很糟糕的建議。
這女人吶,長得太過於漂亮了,絕對是惹禍的根苗!
由於柴榮的格外寵愛,杜太貴妃耳濡目染之下,大政治智慧尚有欠缺,但是有個基本道理,她還是非常明白的。
這年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容易被權貴們所覬覦,家中必須有強悍的男人撐腰,才有可能保住清白。
以前,柴榮在世的時候,如今的那位符太后不過是空掛着個貴妃的名頭罷了,並不受寵。
符太后的心眼再寬廣,也很難容得下曾經寵冠六宮的杜太貴妃,只是當時隱忍不發而已。
等到柴榮駕崩之後,符太后果然新仇舊恨一起算,不僅剋扣杜太貴妃宮裏的吃穿用度,甚至當眾掌摑了她,半點情面也不講。
杜太貴妃舉目望去,偌大個天下,竟無她們母子二人的立錐之地!
如果沒有曹王的存在,杜太貴妃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然而,天家無父子,更無兄弟。骨肉相殘的悲劇,史書上比比皆是。
曹王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是對柴宗訓的巨大威脅,符太后不管是出於私怨,還是國事,都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可想而知的是,等柴宗訓長大成年,坐穩了皇位,她的兒子柴熙讓,遲早會被符太后找藉口弄死。
杜太貴妃心裏異常恐懼,也十分擔憂,而且情勢正向最糟糕的方向急速滑落。
說句心裏話,杜太貴妃同樣信不過李中易,只是迫於無奈,選擇暫時合作罷了。
利用李中易在開封的勢力脫離皇宮之後,杜太貴妃原本打算找機會溜走,帶着兒子從此遠走高飛。
可是,隨行的王大虎,實在是看得太緊了。幾十個隨從,時刻盯着杜太貴妃母子二人的一舉一動,她們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難以逃脫。
等離開了開封城之後,半道上,費媚娘領着靈哥兒和思娘子上了船。經過交談,加上私下裏的揣摩,杜太貴妃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李中易早在入周為臣之前,就私藏了蜀國的貴妃,甚至還生了一雙這麼大的兒女。
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這便是杜太貴妃此時此刻的真實心緒寫照!
「五郎,母妃心裏很亂……母妃做錯了事……」杜太貴妃一把摟住兒子,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母妃,不管您做了什麼,孩兒都不會怪您的,那都是命。」柴熙讓簡直太懂事了,他的一席無忌童言,惹得杜太貴妃哭得更是傷心。
「娘娘,娘娘,李相公那邊傳來了消息,他已經從登州趕來,按照行程,只怕是今日便可到達齊州。」內侍總管康澤急沖沖跑來報訊,進屋就見杜太貴妃母子相擁而泣。
杜太貴妃沒心思搭理康澤,她摟着兒子哭了一陣子,這才抬起頭,怒瞪着喋喋不休的康澤,厲聲喝道:「滾出去!」
「娘娘,不管您是怎麼看老奴,但老奴對您和小主人的忠誠,始終如一。」康澤跪在杜太貴妃的腳前,重重的碰了好幾個響頭,額前很快見血。
明白過味來的杜太貴妃,對康澤這個賣主求榮的狗東西,不是罵就是拿物件去砸,再未給過他一絲一毫的好臉色。
「滾吧,本宮不想再看見你這個狗奴。」杜太貴妃心裏恨極了吃裏扒外的康澤,如果她現在手裏拿着刀,絕對會活劈了康澤。
康澤又重重的磕了個響頭,顫聲說:「娘娘,老奴話還沒完,安樂侯爺和小侯爺,也有了消息,正在趕來齊州的路上。」
「什麼?你說什麼?」杜太貴妃終於得到了父親和兄長的消息,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指着康澤的鼻子,顫聲喝問。
「回娘娘,安樂侯爺和小侯爺,已經平安逃出開封城,正在趕來齊州的路上。」康澤伏在地上,喜極而泣。
杜太貴妃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然而,才歡喜了兩秒鐘,她就再也無法高興了。
她們母子二人,已經很難逃脫李中易的控制,現在連父兄都進了牢籠,這可怎麼得了?
杜太貴妃看着伏地不起的康澤,她的心裏不由一陣酸楚難當,這都是命啊!
杜太貴妃比誰都明白,康澤其實非常忠心,她不過是因為才出狼口又入虎穴,遷怒於他罷了!
當初,和安樂侯杜成密議逃出皇宮的時候,杜成當即被嚇傻了,死活不肯定答應。
後來,杜太貴妃以死相逼,杜成沒了辦法,只得含淚同意協助女兒和外孫出逃。
定下脫逃的主意之後,杜成和杜太貴妃仔細盤算過各種辦法之後,兩人你瞪着我,我望着你,都傻了眼。
皇宮重地,禁衛森嚴,別說杜太貴妃母子二人了,就算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深宮高牆。
更重要的是,哪怕逃出去了,又能藏去何方呢?
如果,杜太貴妃的樣貌平常,倒也可以潛入民間,帶着兒子過上富足而又低調的生活。
然而,自從杜太貴妃產下柴熙讓之後,憑空多添了五分雍容貴氣,令本就冠絕天下的絕代姿容,愈發奪目攝魄。
杜成這人沒啥政治頭腦,但是,他最心腹的劉老掌柜,卻是個心生七竅的機靈鬼。
符太后和小皇帝的身後,站着北地的大軍閥,擁兵數萬的魏王符彥卿。
站在杜太貴妃背後的是,擅長經商的安樂侯杜成,還有隻懂得鬥雞走狗的長兄——安陽伯杜翰。
哪怕是不懂朝廷政局的草民,也完全可以看得出來,杜家根本不是符家的對手。
劉老掌柜和黃景勝的交好,說來話長,其實主要是生意上的往來。黃景勝為人仗義疏財,從不借勢欺人,而且向來都是公平交易。
劉老掌柜經營着杜家的產業,頗得黃景勝的平等照應,交往的次數多了,彼此都覺得對方講誠信,值得一交。
安樂侯杜成,既無權,又沒勢,黃景勝當時還真沒想那麼遠,不至於早早的就要佈局今日之事。
只是,陰差陽錯,在安樂侯走投無路之時,劉老掌柜順嘴說出了和黃景勝之間的私交。
安樂侯杜成信得劉老掌柜,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就讓劉老掌柜私下裏去聯絡黃景勝。
黃景勝得知這麼大的事之後,又把左子光找來商議,於是,整個事情的走向,也就在不經意間,猛然拐了個大彎。
如今,母子父兄四人,盡皆落入李中易之手,杜太貴妃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後悔莫及!
李中易的帥艦自登州啟航後,舵工和水手們分為兩班倒,晝夜不停的一路向西疾駛。
船隊航行在大海之上,多桅帆的好處,被淋漓盡致的展露無遺。根據趙老么的計算,加了橫帆的三桅飛剪船一個時辰,便駛出去大約5里。也就是說,航行的速度達到了驚人的25里/每小時。
以李家軍強悍的行軍能力,除開宿營、途中大小休息和用餐的時間,全副武裝的行軍時間,一天下來總計八個時辰左右,日行不過1里地而已。
然而,這已經是,這個時代異常驚人的大軍推進速度!
要知道,就算是馬背上的契丹人,日常行軍也不過1里至12里之間而已。
至於,開封的朝廷禁軍,他們頂多一天能走4里罷了,再多就沒辦法打仗了!
受風向、濟水主航道很窄的影響,三日後,李中易的帥艦才抵達了齊州的官船碼頭。
濟州知州早就被架空了,到碼頭迎接李中易的官員,清一色的李家軍轉職軍官。
李中易只是簡單和老部下們聊了幾句,便登上馬車,趕去拜見杜太貴妃和曹王。
杜太貴妃和曹王抵達了齊州之後,一直住在平盧最大鹽商的別院之中,居住環境十分優渥。
至於那位鹽商本人,早就被抄了家,罪名是囤積居奇,肆無忌憚的哄抬鹽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