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南唐都城,江寧。
一襲儒衫的崔文秀,負手立在酒樓的窗前,此時,風景秀麗的紫霞湖顯得格外的迷人。
他一時興起,抓過酒壺,一飲而盡,吟道:「花須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
「好,好一首李商隱的名句,正好應景!」屏風後忽然傳來清脆悅耳的叫好聲。
崔文秀剛才聽見有人上樓,因事不關己也沒太在意,他緩緩轉過身子,發現一位青年公子從隔壁的雅間行出,幾名隨從緊隨其後。
那人手搖摺扇,身着一襲淡青色長衫,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來的瀟灑。
他笑着說:「真是好文采!在下揚州何文靜,不知道仁兄尊姓大名?」崔文秀的眼力超群,儘管這位何公子掩飾得很好,但他還是看出她其實是位絕色的女子。
只見她,細長的柳眉,一雙翦水雙瞳亮如天上的寒星,秀直的鼻樑、飽滿紅潤的櫻唇,線條優美細滑光潔的香腮,這一切都恰到好處的集中在清麗脫俗的美靨上,天生具有讓人無法抗拒的高貴氣質。
崔文秀拱了拱手,彬彬有禮地說:「在下崔文秀,字閒雪,適才一時張狂,讓何兄見笑了!」
何文靜不緊不慢地問:「崔兄真是好文才,在下見獵心喜,不知可肯賜教一二?」一雙妙目緊緊地盯在崔文秀的臉上。
崔文秀微笑着做了個延客入座的姿勢:「固所願也,不敢請爾!」何文靜坐到了崔文秀的對面,機靈的店小二馬上跑過來添置了一套餐具。
何文靜抓過酒壺,倒了一杯酒,舉起來說:「今日得遇高人,真是三生有興。來,幹了此杯!」一飲而盡。
崔文秀陪她幹了一杯,何文靜伸出一隻嫩白的小手,指着窗外的美景,慨然道:「崔兄,如此撩人的湖光山色,何不賦詩幾首?」
崔文秀知道她是想考驗崔文秀的才學,凝神沉思片刻,輕撣袍袖,吟道:「水光瀲艷……」
何文靜瞪大了一雙美目,驚喜地拍案而起:「崔兄果然是才華橫溢,小弟佩服之至!」
崔文秀謙遜地說:「哪裏,哪裏,胡思亂想罷了,當不得何兄如此謬獎,該慚愧的是崔某才對啊……」你一言崔文秀一語,兩人越談越投機,氣氛也越來越融洽。
崔文秀的記憶力超凡脫俗,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些旁人不知的典故從他嘴裏娓娓道來,象是說評書似的,引起了何文靜極大的興趣。
眼波流轉間,何文靜期待地問:「兄台可有功名在身?」
「沒有。」崔文秀隨口答道。
「以兄台之大才,不出來為國家效力實在是太可惜了!」話裏有話,她似乎有鼓勵崔文秀去參加科舉的意思。
崔文秀故意避開這個問題,悠然道:「我生性懶散,受不得官場那些繁文縟節,家裏略有薄產,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樂得逍遙快活!」
何文靜眼神一閃,忽然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遞過來說:「小弟無意中得到了這塊美玉,還請崔兄幫忙鑑定下。」
因為個人愛好的關係,崔文秀對於玉器頗有些研究,僅僅只看了一眼,他的視線就再也收不回來。
把玩良久,崔文秀長嘆一聲:「這隻玉佩無論雕工、品相還是質地,都屬於上上極品。尤為難得的是,玉佩的材料是早已絕跡於世『和闐瑰玉』……」
「啊!」何文靜驚叫出聲,張大了一張小嘴,眼神中透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崔文秀沒有理會她的異常表現,接着分析說:「和闐瑰玉是軟玉中極其名貴的仙品,質地十分細膩,光潔滋潤,顏色均一,柔和如脂,精光內蘊,脈理緊密,令人嘆為觀止!不過……」
崔文秀心中不禁產生了極大的疑問,這個何文靜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這種堪稱「鎮國之寶」的奇珍?
崔文秀分析得頭頭是道,何文靜的妙目不斷放射出異樣的神彩,最後終於忍不住抓住崔文秀的手腕,急切地說:「不過什麼?」柔若無骨的玉手滑如凝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崔文秀心中不由得一盪。
強行壓下不斷上涌的綺念,崔文秀自若地說:「據我的判斷,這塊玉佩屬於鴛鴦款式,應該還有另外一塊才對!」
何文靜渾身一抖,顫聲說:「你知道另外那一塊在哪裏麼?」她的情緒激動萬分,滿是渴望地望着崔文秀。
崔文秀淡淡一笑說:「這種寶物千年難得一見,我只是從款式等方面作出的判斷,實在抱歉,在下也不知道另一半在哪裏!」
「呃……」何文靜沮喪地坐回椅子上,原本紅潤的嫩頰變得蒼白一片。
崔文秀有些不忍心,於是安慰她說:「緣分這種東西很奇妙的,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岔開話題,又講了些名人逸事,她才轉憂為喜。
何文靜不經意地說:「據說周國正在積極備戰,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崔文秀隨口應道:「除了唐國還會有誰?」他剛從北方過來,所以大周國的局勢還算比較清楚。
何文靜馬上接口說:「為什麼不是北漢或是西蜀?」語帶質疑。
崔文秀微微一笑,喝了口酒,分析說:「唐國先主在位時期,整個國家呈現出繁榮昌盛的盛世氣象,所以周國不敢輕易挑釁。可是,中主即位後,親小人遠賢臣,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國勢迅速衰落。」何文靜目不轉睛地盯着崔文秀。
說到這裏,崔文秀抬眼望着窗外的江南美景,輕聲道:「江淮一戰,周主柴榮親率精銳突破了防線,唐軍一潰千里,中主被迫將長江以北的江淮十四州割讓給周國……」
說到這裏,崔文秀不由得扼腕嘆息道:「短短的十年時間,曾經雄霸一方的唐國變成了疲弱之國,正應了那句古話: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何文靜皺着柳葉眉,忍不住反駁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而且周國最大的敵人不是唐國,而是契丹國……」
崔文秀淡淡一笑,說:「正因為周國的主要敵人是契丹國,所以,周主柴榮當時才要出兵攻唐!」她一臉的不相信。
崔文秀也不廢話,手沾酒水,在桌子上畫了個大致的地形圖,深入淺出地剖析道:「北方一共有三個國家,周、漢和契丹國。北方沒有統一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北漢和契丹兩國聯合共同對抗周國,雙方始終維持着一種平衡的均勢。只不過,如今局勢已經大變,周國出了個的名帥李中易,此人雄才偉略,平高麗,定西北,北擊契丹……」何文靜聽得很入神。
崔文秀順手指着揚江以北的淮州,說:「某家敢斷言,不出五年,那李中易必定提兵南下攻唐!」何文靜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連她身後的隨從都豎起耳朵聽崔文秀分析局勢。
崔文秀嘆息道:「常言說得好,江淮熟天下足。得到了江淮十四州後,周國也就獲得了後方糧倉,各地的物資可以源源不斷地從運河運入中原腹地。」
「反過來講,失去了天然屏障的唐國,就象沒穿衣服的美女一般,完全暴露在周軍的鐵蹄之下!所以,唐國迫不得已之下,必須每年需要向周國進貢大量的金錢和物資。最近的幾次北方大戰中,凡是由李中易指揮的作戰,周國已經明顯佔據了上風,而且這種優勢還在不斷擴大之中。」加重語氣強調了江淮十四州的重要性。
說到這裏,崔文秀見何文靜的眼睛有些發直,遂舉起酒杯說:「邊喝邊聊!」何文靜心不在焉地飲了一杯,又問:「可是,唐國還有長江天塹,不擅水戰的周軍根本無法順利渡過揚江……」
喝了口酒,沉吟片刻,崔文秀笑着說:「表面上看,周軍確實不習水戰,可是吳越的水軍不比唐國差多少吧?」
「噹啷!」手裏的酒杯掉到地上,何文靜面色大變,惶急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吳越國主前兩天還派人……」可能察覺到失言,她猛然停下了話頭。
崔文秀敢斷言,何文靜的家族一定是唐國的大貴族,否則絕不可能知道這麼機密的消息。
何文靜突然握緊了崔文秀的雙手,急切地問:「那有無方法可以解救唐國?」崔文秀心中又是一盪,略一思索,不緊不慢地說:「方法倒有,不過……」
「先生,您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啊!」她已經心急如火,連稱呼都改變了。
崔文秀平和地說:「你只需要這麼辦,即可解除眼前的危機……」崔文秀故意湊到她的耳旁,小聲嘀咕了幾句。
何文靜聽完後,馬上如釋重負,霍地站起身子,「先生千萬等我回來!」轉眼間,她已經奔下了樓梯,幾個隨從也慌忙追了過去。
說實話,崔文秀對唐國的大貴族沒什麼好感,自然不會留下來等她。隨手扔下一大把銅錢,站起身離開了酒樓,沿着水路繼續往南行。
到達綿州後,崔文秀踱上堤岸,面對着滾滾東去的長江,不禁心潮起伏,慷慨激昂地吟道:「布衣中,問英雄,王圖霸業何所用?黃土一抷總成空!擎吳鈎,掃塵愁,橫臥東樓須縱酒!天下悠悠任我游!」
「公子真是才華橫溢!」身側有人叫好,語調甜美嬌媚,帶着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