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濟南攻防戰!
山東,濟南府
已經是三四天時間過去,整個城頭上磚牆上密佈血跡,斑駁陸離,此外還有箭矢和刀槍在青磚上砍就的痕跡,護城河內已是屍相枕籍,一團團血污橫流,伴隨着臭氣在向空中飄揚。
隨着季節漸漸進入夏天,天氣已經暖和許多,就有一些蚊蠅盤旋在屍身周圍,不時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在這一段時間內,雙方兵馬迅速攻防,經過了好幾輪的廝殺,甚至有血氣悍勇的女真兵丁,以及白蓮教徒攀登至城牆之上,差點兒站穩腳跟,情況一度十分危急。
但均被張岱率領手下兵丁,迅速撲滅。
可以說,這幾天藩府之庫大開,重賞之下,多是勇夫,不少兵丁、青壯皆在城頭用命效死。
而城門洞的方向已經被徹底封堵住,不少丁壯也被趙啟的組織下,抽調到城頭,協防城池。
張岱此刻領着大批兵馬,在城頭上往來巡弋,看向下方壕溝中橫七豎八的屍體,皺了皺眉,問着一旁的一個武將,道:「周兄,城中兵丁傷亡如何?」
那武將恰恰是張岱的頂頭上司,此刻卻在張岱手下聽用。
因為平日張岱人緣還算不錯,倒沒有反壓一頭,心懷怨憤的戲碼。
周奇嘆道:「這兩日軍民傷亡多達四千餘人,戰況十分慘烈至極,濟南府城有多少年未見這樣慘烈的傷亡了,幾乎家家帶孝。」
一個府城也就數十萬人,四千餘人的丁壯傷亡已經是很大的傷亡比例。
張岱道:「再堅持兩天,最遲後天,登萊衛府的兵馬也就趕過來了。」
周奇擔憂道:「只是登萊的水師對付不了這些人,我看不僅有窮凶極惡的女真人,還有白蓮教匪在其中被鼓譟聲勢。」
張岱篤定說道:「登萊水師只是來解危局,如以衛國公用兵之能,援軍趕至,當在六七天之內。」
周奇聞言,面上現出喜色,說道:「衛國公是我大漢的柱國之臣,如果能親自領兵過來,這些人自然不算什麼。」
「如衛國公援兵趕至,河南的兵馬也會夾攻曹州府,彼等叛軍應該會退至兗州府。」張岱虎目之中閃爍過一抹睿智之芒,顯然對叛軍下一步的動向洞若觀火。
這時,一個軍卒快步來到城頭,面色微頓,抱拳道:「張大人,巡撫大人請您過去。」
張岱道:「周兄先在城頭上盯着,等會兒我就回來。」
周奇慨然應道:「張兄去吧,這裏交給我就好。」
張岱點了點頭,也不多言,下了城頭。
……
……
此刻,巡撫衙門,官廳之中——
張岱披着棗紅色甲冑,快步進入衙堂,朝着帥案之後的趙啟躬身行了一禮,道:「見過中丞大人。」
趙啟問道:「張將軍,城頭情況如何?」
隨着傷亡不停加劇,這位巡撫也感受到一些慘烈傷亡帶來的輿論壓力。
張岱自是知道趙啟擔心什麼,面色謹肅,回道:「大人,最近的傷亡其實還好,也就頭幾天要慘烈一些,以末將估計,明天、後天叛軍攻城之勢衰緩,城中傷亡也就少了。」
趙啟點了點頭,叮囑道:「張將軍好生佈置,城中還會抽一批丁壯,分配至城頭,全力守城,不論如何,都要將濟南府城守住。」
張岱目光現出堅定,清聲說道:「大人,如果下官沒有猜錯,登萊兩府衛的兵馬,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最遲後天就會抵達府城?」
「此言當真?」趙啟聞言,目中微動,心頭大喜不已,驚聲說道。
此刻,濟南府城音書隔絕,哪怕是一隻信鴿都飛不出去,有專門的女真射手予以獵殺。
故而,所謂名將之姿,就是在戰場迷霧中計算各方兵馬的動態,揣測敵軍與我方將領的行軍態勢,繼而做出針對性調整、應對。
但哪怕是如此,戰場中的突發因素仍然很多,能夠影響決勝的因素更是不少。
故而,運氣也是成為名將的重要一步。
張岱沉吟片刻,說道:「大人,只要再咬牙堅持住三天,一定會有轉機。」
趙啟道:「有張將軍此言,本官心頭也就有底了。」
區區三天而已,傷亡再大也能承受,否則一旦城破,闔城都要殉葬。
張岱道:「大人,城中糧秣儲備可還充裕?」
戰時與和平時的糧食消耗自然是不同的,那麼多丁壯協助守城,比着往日在糧秣上消耗更多。
「這才沒有幾天,還支撐的住,縱是再有十天半月也支撐的住。」趙啟自信滿滿道。
然而,話音還未說完,這時,布政使彭秉愚從外間而來,上氣不接下氣,急聲道:「大人,不好了,城中奸細放火焚燒糧草,東山倉的糧秣都着火了。」
趙啟:「……」
愣怔片刻,急聲道:「快去救,快去救,能救多少是多少!」
本來山東去歲就遭了雪災,還從孔家「化緣」了幾十萬石,可以說原就是糧食不太富裕的狀態,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此刻,張岱眉頭緊皺,目光沉靜,倒也有些面色凝重起來。
如果東山倉的糧秣被焚燒一空,那城中的糧食可就只能……有一點點了。
或許再從大戶那裏搜刮,重新調配。
而沒有多久時間,張岱就與山東巡撫趙啟前往到事發之地,此刻位於城中東南方向的糧倉已經瀰漫起滾滾濃煙,火焰燃起,整個糧倉都已經為火焰吞噬。
不少軍民手中推着水車、水桶,向着正在着火的糧倉撲救。
不大一會兒,待滾滾濃煙散去,為首的濟南知府文代春,苦着一張臉,近得前去,道:「中丞大人,糧倉着火了。」
「燒了多少糧食。」趙啟此刻全無封疆大吏的氣度,一下子抓住文代春的衣袖,急聲說道:「還有多少糧食留存?」
文代春支支吾吾道:「近五十萬石糧秣被焚燒一空,中丞大人。」
趙啟只覺眼前一黑,五十萬石糧食被焚燒一空,城中軍民還能支應多久?
這般想着,轉眸看向一旁的張岱,見其一臉凝重之色,問道:「張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張岱眉頭緊皺,問道:「趙大人,城中還有多少糧秣?」
趙啟想了想,道:「甲豐倉內裝有糧秣十萬石,能夠支應三五天。」
張岱沉默了有一小會兒,道:「趙大人,從城中大戶人手裏征糧吧,從今日起,配給城中糧秣,只要堅守三天,援兵就能到來,那時候就有救了。」
趙啟深吸了一口氣,沉吟說道:「只能如此了。」
張岱思量片刻,壓低了聲音,低聲道:「大人可向城中散播消息,只要登萊衛的兵馬前來,城外圍城可解,這樣城中百姓也就怨氣自消,至於大戶,承諾他們,等濟南之圍退去,自然會加倍歸還。」
趙啟思慮片刻,道:「就依張將軍之言。」
說着,看向一旁的濟南知府,沉喝道:「還不快去。」
「是,是。」濟南知府高聲應着。
張岱寬慰了一句,說道:「大人,將城中的糧食再搜集一些,再堅持幾天。」
趙啟點了點頭,說道:「本官這就去巡撫衙門,籌措糧秣,張將軍,你先至城頭穩定軍心。」
糧秣一焚,城中人心勢必惶恐。
……
……
而此刻,距離濟南府城不遠的軍帳中,女真的肅親王豪格與陳淵同樣在愁眉不展當中,尚不知曉城中已經發生了糧倉被焚之事。
豪格面上就有些凝重之色,沉吟片刻,語氣低沉道:「這幾天傷亡不小,濟南府城仍無城破跡象。」
陳淵想了想,提議道:「要不趁着晚上掘地道進城?」
「太晚了,時間上可能來不及了。」豪格搖了搖頭,目光中卻有幾許凝重。
濟南府城傷亡慘重,豪格以及陳淵這幾天也是絞盡腦汁,思索着破城之法。
就在這時,裴長老進入軍帳,說道:「公子,城中剛剛傳來消息,我教義士在城中焚燒了糧倉,城中五十萬石糧食幾乎付之一炬!」
陳淵聞言,心頭大喜,輕聲道:「好!」
豪格面上也有喜色流溢,道:「這兩天加緊攻勢,趁着城中人心大亂,一舉拿下城池!」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皮甲的女真佐領快步進來,拱手道:「王爺,斥候來報,在濟南府城以東七十里發現了大批漢軍。」
豪格濃眉之下,目中一抹厲芒閃爍了下,道:「登萊府的兵馬來了。」
陳淵沉聲道:「讓李延慶派人迎敵,狙擊登萊的兵馬。」
豪格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那賈珩小兒的大軍要不了多久,就會馳援濟南府。」
提及賈珩,這位獨臂藩王面上漸漸現出憤恨之色。
陳淵面色就有些凝重,沉吟片刻,道:「濟南府城如果攻而不破,分兵泰安和兗州兩府,那裏地形險峻,可以與漢軍周旋,剩下的就比較難打了。」
從一開始諸衛所節節而勝,席捲整個山東府縣,形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然而隨着時間過去,似乎在濟南府受挫以後,一下子盛極而衰,進而迅速走下坡路般。
其實,這就是整體被包圍的局面沒有改變。
此刻,不僅是登萊,還有河南、保定府都在迅速派出兵馬向山東支援,準備圍剿亂軍。
而距離濟南府城八十里外的一處荒草與野花招搖的荒原之上,東平郡王世子穆勝讓手下的兵將開始安營紮寨。
穆勝驚訝說道:「濟南府城竟還破?守城之將是何人?竟有如此能為?」
其實,這位東平郡王世子已經想過,濟南府城會有可能攻破,但沒有想到竟挺住了這麼多天。
穆晨道:「世子等到了濟南府城以後,應該就知道守城主將了。」
穆勝正要說話,忽而就在這時,一個斥候從遠處而來,抱拳說道:「將軍,十里外發現叛軍動向。」
穆勝目光一亮,道:「叛軍來了?」
而後,高聲說道:「全軍戒備,準備迎敵!」
這會兒,雙方兵馬已經離得頗有一些近,幾乎是鐵騎衝鋒而至,就能衝鋒、廝殺在一起。
此刻,李延慶領騎軍衝撞而來,浩浩蕩蕩,煙塵滾滾,幾乎在官道上捲起一路浩蕩煙塵,而前方的斥候不多時,打馬而來,高聲道:「前面不遠就是官軍。」
李延慶將手立起,面色肅然不已,高聲道:「全軍下馬休整,苗兄,你領着手下兩千人過去查看前敵情況,不要與敵交手。」
苗重進面色肅然,抱拳說道:「大哥在這稍等,我去去就來。」
李延慶則是眉頭微皺,目送着苗重進遠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而沒有多久,前方就傳來陣陣廝殺之聲,分明是敵軍前鋒已經交上了手。
此刻,穆勝手下的穆晨,手中揮舞着長槍向着亂軍殺去,迎面就碰上了李延慶手下的苗重進。
雙方如走馬燈一般,在馬上迅速大戰起來,但聽「鐺鐺」響聲不停,兵刃碰撞之聲震耳欲聾。
穆晨掌中的長槍,宛如一道如電寒芒,攪動之勢如蒼龍擺尾,猶似鎖鏈纏繞着苗重進,招勢綿綿密密如水,幾乎是瞬息之間就圍攏了苗重進。
苗重進此刻在馬上左支右拙,沒有多久,手下的招式就慌亂了起來,只聽「噗呲」一聲,只覺胸前劇疼,痛哼一聲,就被挑落馬下。
再是一道匹練寒芒閃過,就覺喉頭微微一痛,汩汩鮮血噴射而出,意識漸漸陷入黑暗。
穆晨目光凜然,冷聲道:「殺!」
不多之時,就見不少兵馬如潮水一般向李延慶大批叛軍齊齊殺去。
不得不說,登萊水師這支久經操演的兵馬,單論戰力要遠在李延慶手下的兵馬軍卒戰力之上。
而李延慶此刻聽到斥候來報,面色微震,悲聲道:「苗兄弟戰死了?」
自家兄弟的武力值還可以,但卻打不過敵將,可見來的這支登萊水師,並不好對付。
而這時,隨着一匹匹戰馬的鐵蹄踐踏官道,發出隆隆而響的聲音,不多時,就見宛如一團紅色火焰壓了過來,似要燃燒一切,草木皆盡。
李延慶將手中一把長刀掛在馬鞍上,拽住馬韁繩的手鬆開,摘下一張三石硬弓,從背後取下一支箭矢,挽弓搭箭,朝着那騎在馬上的穆晨的面門射去。
只聽……
「嗖!!!」
一根箭矢幾乎如流星破空而響,恍若在空中發出一道刺耳的尖嘯,似是力道驚人。
穆晨此刻騎馬迅速飛奔,忽而心生警兆,只覺被一股凜冽殺機徹底鎖定了自己,不由心神一驚,立刻將高高的身子向馬背上趴去。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就聽刺耳的尖銳聲音在頭頂響起,因為殺機如瀑,所帶起的寒風甚至在五月的天氣中讓人心頭一凜。
見那小將逃脫射殺,李延慶目光一凝,暗叫了一聲可惜。
自從他在河南之戰以後,受重傷跳河,雖然身子漸漸恢復,但也覺得射箭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不如以往可自由隨意地狙殺敵方大將。
眼前之人說不得就是東平郡王世子穆勝。
其實,李延慶不知穆東平郡王府世鎮雲南,手下猛將如雲,而穆晨這樣能夠在京營中佔據一席之地的猛將,就是為穆勝這位未來的東平郡王保駕護航的。
而此刻,穆勝也領着後續登萊水師與李延慶碰撞一起,兩股鐵騎洪流相撞一起,錚錚殺伐之音響起,似要湮滅一切。
雙方士卒手執兵刃互相砍殺相撞,但聽得「噗呲,噗呲」的兵刃入肉聲,而後是軍士的悶哼連連之聲。
雙方猝不及防,轉眼就發生了一場遭遇戰。
李延慶手下的兵馬大約在數千人,都是李延慶這兩年積攢的精銳,而登萊水師趕到戰場的則有一萬餘眾,此刻雙方廝殺一起,李延慶所部雖然兵少,但多是騎軍。
一時間兩股兵馬廝殺,倒也勢均力敵。
穆勝此刻挽着馬韁繩,手中一柄大刀耍的虎虎生風,倒與李延慶戰在一起,一個家學武藝淵源,一個是江湖草莽,此刻兩人在馬上捉對廝殺,刀光與長槍相撞,只見火星砰砰激射,而刺耳的尖嘯響起。
雙方戰不下三十回合。
李延慶凝眸看向對面的蟒服武將,如何不知對面之人乃是東平郡王世子穆勝,登萊水師的鎮將——登萊巡撫。
而穆勝倒不知來人是誰,手挽馬韁,撥馬一旁,喝問道:「來將通名!」
李延慶高聲說道:「某家李延慶。」
穆勝聞言,瞳孔一縮,暗道,原來是這廝,冷喝道:「原來是賊寇匪首,爾聚眾造反,可知天兵刀斧之利否?」
李延慶高聲道:「朝廷無道,官逼民反,穆小王爺,東平郡王世鎮雲南,如是豎起義旗,天下英雄豪傑勢必緊緊跟隨。」
穆勝面色凶戾之氣瀰漫,冷喝一聲,說道:「妖言惑眾!」
這會兒,周圍的登萊水師仗着兵精甲利,已經漸漸佔據上風。
廝殺之聲漸漸平息下來。
而李延慶自是見到這漸漸落於下風的一幕,心頭有些暗暗着急,但急切之下卻仍是拿不下穆勝。
雙方戰事一直到晌午時分,整個戰場上血腥氣息獵獵,放眼望去,殘刀斷槍隨處可見。
……
……
神京城,大明宮,內書房
距賈珩率兵離去已有四五天時間過去,整個神京城的文武官員和普通百姓也將目光投向齊魯大地的這場焦灼的戰事。
正值近晌午時分,天穹上繁盛日光透過雕花軒窗,照耀在一方漆木書案上,筆架上的一排毛筆在青黃色奏疏上投映下長短不一的暗影。
中年帝王將手裏的奏疏放下,抬起略帶血絲的眸子,凝視向戴權,問道:「衛國公出發幾天了?」
戴權小心翼翼道:「回稟陛下,滿打滿算,已經五天了。」
崇平帝眉頭緊皺,沉聲道:「五天時間,以騎軍奔馳之速,這會兒應該到了山東地界才是。」
戴權道:「陛下,奴婢估算路程,也是差不多了。」
「軍機處和錦衣府可有衛國公的軍情急遞?」崇平帝銳利眸光投向那戴權,問道。
戴權拱手道:「奴婢已經派人盯着了。」
崇平帝默然片刻,擔憂道:「濟南府這會兒也不知城破了沒有。」
戴權道:「陛下,如是城破,應該已有軍情急遞傳來,這會兒沒有消息傳來,城池應該沒有什麼事兒。」
崇平帝兩道瘦松眉之下,稍稍看了一眼外間的陽光,只覺得多少有些刺眼,沉吟道:「擺駕坤寧宮。」
戴權面色微頓,然後隨着崇平帝前往坤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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