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來到七月,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之後,秦廣林也沒懈怠,早上提着早餐和新鮮蔬菜到何妨住處,晚上下班吃過飯一起跑步,然後再磨蹭一會兒回去睡覺。
充實卻不枯燥。
手上漫畫的總進度已完成一半,早在一周前他就只勾線稿,上色的事先放一邊,打算等全部畫完再說。
因為隨着理解慢慢深入,再回頭看前面的畫會發現很多缺點,如果上色的話就要整張推翻重來,太過麻煩。而只勾線稿的話想要修改前面的分鏡對話人物站位之類會簡單很多,重新畫一張就可以了。
秦廣林畫完一話,起身接了杯水回來一邊喝着,一邊翻看之前畫的那些。
進步明顯,不愧是我。
他美滋滋的一口把水喝完,放下杯子認真看起來。
有個詞叫『傻嗶速率』,簡單解釋就是每過一段時間,自己再回頭看以前的自己,會覺得以前的自己非常傻嗶。
比如去翻看一年前、兩年前發的說說或者朋友圈,大多數人都會產生一種:臥槽,這傻嗶真的是我嗎?怎麼會這麼矯情?我那時候腦子裏都在想什麼鬼?
傻嗶速率說白了就是一個成長速度,這個速率的周期越短,說明成長得越快,如果隔了三五年都沒有產生這種想法——那很可能沒救了。
秦廣林沒有誇張到每天都覺得前一天的作品幼稚的地步,但將近一個月下來,此時再翻看一開始剛動筆的時候畫的那些,隨便一掃就發現好幾處毛病。
這個景物太花了,那個人物太密集,誒這個正面一點感覺都沒有,該畫個背影來着……
學會的越多,產生的問題也就越多。
拿出紙筆把問題匯總一下,他起身到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進。」
陳瑞正坐在辦公桌前寫寫畫畫,見秦廣林進來放下筆坐直身子,「怎麼了?」
「有幾個問題請教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秦廣林嘿嘿笑着坐下,他來問過好幾次了,陳瑞人還不錯,每次都答得非常詳細。
「說吧,反正我也沒什麼事。」陳瑞起身拿紙杯倒了杯水推過來,「照你這速度,用不了一年我就沒什麼可答的了。」
對於秦廣林進步的速度他一點也沒感到意外。
本就基礎紮實,畫畫於秦廣林來說是信手拈來的事,主要問題沒在筆上,而是在紙上。
以前他用一張畫包含多種元素和故事,現在用幾百上千張畫去講好一個故事,這就是問題所在。
「有些地方不知道怎麼表現出來,總覺得不對勁,就像這裏……」
秦廣林把小冊子翻開,推過去指給他看,「用文字很好表達,但畫出來不對味。」
「嗯……」
陳瑞看完秦廣林指的那段琢磨了一會兒,「遠景試過沒?」
「試過。」
「那就沒辦法,只能略過了。」陳瑞攤攤手,「這些細節該跳過的時候就得跳過,不要糾結,雖然畫出來更好,但文字和圖畫畢竟不一樣。」
秦廣林略一思索,點頭道:「行吧。」
文字有文字的優勢,畫也有畫的優勢,不能強求。
「還有這個……」
……
外面。
孫文做完了自己上色的工作,又拿着畫筆開始練習畫畫。
那晚的清吧他沒再去第二次,上個周末找了個單間租下,不用再每天忍受貓叫,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半個多月以來沒摸過魚,除了上色就是畫畫,連回家後都會再繼續學習,勁頭看起來比余樂還足,讓秦廣林嘖嘖稱奇。
這就是失戀的力量?
孫文面對秦廣林的疑問只是笑笑,哪有不懂的還是顛顛跑過來找秦廣林問,和余樂簡直像是師兄弟。
「林子呢?」他畫了一會兒抬頭,掃一眼沒看見秦廣林,朝旁邊余樂發問。
「林哥在辦公室,進去挺久了。」余樂剛剛倒是有見到秦廣林進去,「估計又去問事了吧。」
大佬果然是大佬,不管多厲害都依然那麼努力。
他不由想起一句話:別人那麼優秀都在努力,那你努力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毒雞湯只毒了余樂短短片刻,就已經把心態調整過來。
兩人又不是競爭關係,大佬越厲害,他這菜雞才能學到越多。
「哦。」孫文點頭,視線瞄到辦公室門口那裏,琢磨一下笑了出來:「有沒有感覺像上學的時候?」他指了指辦公室的門,「林子是課代表,跑進去問問題,問完出來再教我們。」
「呃……我上學的時候沒問過課代表問題,也很少問老師。」余樂撓撓頭,理解不了他的感受。
「嘖,學渣。」
「嘿嘿嘿。」
余樂瞅瞅辦公室,「現在氛圍挺不錯的,要是這樣發展下去……」他想了想,欲言又止地看向孫文,「文哥,你真的不考慮……」
「去。」孫文皺眉打斷他,抬眼望了望四周,「別說這些。」
「……」余樂乖乖閉上嘴巴,俯身繼續畫自己的畫。
……
辦公室里。
秦廣林聽着陳瑞侃侃而談,時不時點一下頭,不得不說,陳瑞在這方面確實專業,也不藏私,有什麼說什麼。
「那如果我畫的時候有了更好的點子,能不能稍微改一下劇情?」
「最好不要。」陳瑞搖頭,「如果是你自己畫,想怎麼改怎麼改,但這個故事有另外的作者,他才是原創。」
「好吧。」秦廣林只是隨口一問,目前還沒有想過要改什麼。
「尊重原著。」陳瑞卻沒略過這個話題,而是繼續說道:「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寫故事的時候在想什麼,在你看來可以改得更好的地方,也許他自己也知道,但因為某種原因特意這樣設計,比如因為某種情結、情懷,或者寄託、經歷……這誰也說不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哪些是寫給他自己看的。」
「有道理……」秦廣林聽着點點頭,旋即又疑惑道:「可是相比起寫給他自己看,讓讀者看到更精緻的故事更重要吧?」
「什麼叫精緻?」陳瑞問。
「呃……」秦廣林卡殼。
「有時候恰恰是這種寫給自己看的東西,才真正吸引讀者。」陳瑞笑笑,「因為創作這回事,很多時候都帶着個人特色和想法,以此來吸引同樣愛好的人……人類的悲歡雖然並不相通,但文學、繪畫、音樂、詩詞這些藝術卻可以讓人情感共鳴,在我看來這就是漫畫的魅力所在。」
「是這樣嗎?」秦廣林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一時找不到頭緒。
「有什麼比找到一群志趣相同的朋友更開心的事嗎?」陳瑞反問。
「你等等。」
秦廣林思索片刻,終於想出來哪裏不對了,「最終目的不是賺錢嗎?如果與當前市場主流背道而馳肯定不行,還是要以讀者口味為主……」
「沒錯,但不全對。」陳瑞手指輕敲着桌面,看着他問道:「如果所有人都迎合主流讀者,畫他們喜歡的類型、風格,會發生什麼事?」
「會發生什麼?」秦廣林懶得思考,等他說出答案。
「所有的漫畫看起來都是一個味道,不膩嗎?」
「不至於吧……」
「其他行業又不是沒出現過這種事。」陳瑞笑着擺擺手,「讀者是上帝沒錯,但我們要做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頓了頓,繼續道:「你能迎合得了一時,迎合不了一世,讀者口味隨時會改,主流風向隨時會變,只有先滿足自己,以自己的特色征服別人,才能做出真正的精品——漫畫才能百花齊放,而不是換個皮玩相同的套路。」
「嗯……有道理。」
秦廣林感覺陳瑞又開始中二起來,收起冊子從座位上起身,「我先去忙了。」
百花齊放……那是行業的事。
他不想開花,只想賺錢。
「好好想想,希望你能有自己的風格。」陳瑞在座位上轉了半圈,扭頭看向窗外。
如果為了賺錢,用電腦模版做三流漫畫賺得又快又穩,他何必要堅持手繪。
可是為了賺錢做那些快餐作品,有什麼意思?
沒意思。
人生的意義,不在於賺錢。
秦廣林回到座位,沒有急着拿起畫筆畫畫,而是拿着未完成的作品又一次翻看起來。
反思,琢磨,消化。
該改的改,暫時不知道怎麼改的標註一下,等以後改,不知不覺就已到下班時間。
「下班了,大佬再見。」江玲玲背着包路過秦廣林位置,走出兩步又停下,「大佬周末有空嗎?」
「沒空,有事忙。」秦廣林擺擺手,「再見。」
「好吧。」
江玲玲點頭,莫名笑了一下,沒再多說,腳步輕盈的往公司外走去。
收拾完東西,秦廣林看看孫文還在座位上忙,湊過去瞅了瞅,「又加班?」
「不加了。」孫文把最後一筆畫好,放下筆開始收拾東西,「回家畫也一樣,等周一來了你再幫我瞅瞅,指點指點。」
「我說你好好的上色工作不做,非要畫什麼畫?」秦廣林納悶,「受什麼刺激了?總不能是分手那事吧?」
「嗨,閒着也是閒着,學習嘛。」
孫文每次都這樣敷衍,秦廣林也懶得再問原因,「你周末就悶家裏畫畫啊?」
「不然還能幹嘛?」孫文反問,隨後一拍腦袋,「對了,周日余飛結婚,一起過去還是怎麼着?」
「一起過去吧,他訂那地方我不太熟,別走錯了路。」
「行,到時候在我……在肖宇家集合,我們三個一塊兒過去。」孫文點了點頭。
三言兩語定好行程,二人下樓走去公交站,秦廣林的車先到,招呼一聲上車投幣,走到後排坐下。
參加同輩人的婚禮還是第一次,他心裏有點微妙的感覺……真的到該結婚的年紀了,前幾年在學校說笑打鬧仿佛還是昨天的事,一眨眼,就已經要成家了。
余飛那小子當初天天抱着個籃球,大夏天別人都嫌熱不玩,就他自己頂着太陽在操場上投籃,和個二傻子一樣。
也不知道結了婚會不會有些改變。
一路坐車回到家附近的路口,剛下車就聽到小胖墩兒的鬼叫,他正抱着李嬸家的黑貓到處亂跑亂嚎。
「鬼叫什麼?」秦廣林掏了掏耳朵,熊孩子的叫聲真讓人心煩。
「大黑炭超級變化形態!」小胖墩捧着黑貓對秦廣林一指,「林哥你投降吧,不然我的二級大炮……」
「什麼亂七八糟的,還不回去吃飯,小心你媽揍你。」
「我吃過了。」小胖墩拿着貓跟在秦廣林身後,「林哥,你能不能幫我畫個鐵甲小寶的大黑炭?」
「不能。」
「林哥你就幫我畫一張嘛……」
「自己畫。」秦廣林抄着兜往家走,「剛剛還讓我投降,畫個屁。」
「我錯了林哥,你就幫我畫吧~」小胖墩兒不依不饒的跟在秦廣林側面。
「老師佈置的作業?」
「不是,就是想……」
「想個屁,趕緊回家去。」秦廣林揮了揮手,「作業做了沒?」
「放暑假了,還有那麼多天呢,不急。」小胖墩理直氣壯的一昂頭,看着秦廣林有些得意,「大人沒有暑假吧?」
「沒暑假又怎麼了?」
「我有,兩個月,略略略略略~」他吐着舌頭略略幾下,當作對秦廣林不幫他畫畫的報復,又抱着貓往遠處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