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到現在,蘇陌怎麼可能還不明白這場戲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前這刺客出現的時候,蘇陌就覺得事情有古怪。
按照道理來講,最有可能會想丁無功死的人,不會是別人,只會是萬玉堂。
可若是按實際來看,最不可能這個時候殺死丁無功的,也是萬玉堂。
從丁無功被自己抓住之後的表現來看。
此人從頭到尾,幾乎就沒怎麼提過萬玉堂。
他說了自己受任雄飛指派,說了暗殿,甚至說了生離飲。
這之間難免夾雜幾句萬玉堂這三個字……可他從未說過是萬玉堂指派他來給楊小雲下生離飲。
在他的口中,這件事情是任雄飛做的。
丁無功人稱黑心鼠,這名號自然不算什麼厲害的角色,但是卻很難纏。
此人口中的話真假參半,讓人難以揣摩。
然而昨夜蘇陌和萬倚蘭藏身於密室之中,聽到萬玉堂跟萬夫人之間的一番交談。
實則已經明白了幾件事情。
第一,任雄飛不是暗殿之人。
第二,萬玉堂想要利用丁無功這件事,借蘇陌之手拔去任雄飛這顆毒牙。
僅此兩點,丁無功話語之中最假的一部分,就已經昭然若揭。
他絕非是受任雄飛指使前來謀害蘇陌和楊小雲。
真正讓他這麼做的,正是萬玉堂!
萬玉堂想要對付楊小雲,實則是為了鉗制他蘇陌。
事情若成,皆大歡喜。
若是敗了,將這件事情推到任雄飛的頭上,順勢剷除一舉兩得。
而一旦是這樣的打算。
萬玉堂就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殺了丁無功。
雖然說殺了丁無功會讓任雄飛陷入兩難的地步,可終究是沒有實證可以證明是任雄飛做下的這件事情。
故此,與其陷入這種死無對證的環節,讓蘇陌大發雷霆,從而引發出其他的可能。
最好的辦法讓人是讓丁無功活着。
並且與任雄飛對質。
憑藉萬玉堂對任雄飛的了解,以及丁無功的奸猾,這一場最終勝負如何,還真的有點不太好說。
所以萬玉堂絕不會殺丁無功。
可任雄飛同樣也不會殺丁無功。
那今日這場戲是從而來?
便如同蘇陌先前所想的那般,這中間連不上,缺少了一個環節。
而這個環節,在公審的時候,就給補上了。
這個環節,就是刺客本身。
當這刺客指認萬玉堂指使他來刺殺丁無功的時候,蘇陌就知道……這事情有鬼。
此後所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皆如是。
當着所有人的面,刺客承認是萬玉堂派他殺丁無功,並且有理有據的展示了對方確實在無生堂內身居高位。
更是將暗殿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最後大化往生心羅經展現出來,一切就可以蓋棺定論。
就是萬玉堂!
在所有人看來,這件事情不會再有其他可能了。
但是蘇陌既然明知道萬玉堂不會這麼做,他還想着藉此機會將任雄飛這顆毒牙掰掉呢。
怎麼可能自毀長城?
這之中刻意引導的痕跡,就已經呼之欲出。
而放眼整個無生堂,最想要讓萬玉堂死,並且知道暗殿,而且身居高位的人還有誰?
萬夫人!
萬玉堂和萬夫人之間的關係,昨天晚上蘇陌就已經看到了。
這兩個人或許是彼此合作,或許是通過另外的手段維繫和平。
但這不過是表面而已,實際上,萬夫人擔心萬玉堂會殺她,她的心中又豈能不想殺死萬玉堂?
可是她知道萬玉堂手中掌握暗殿,武功如何姑且不論,但想必只憑藉萬夫人的本事,無法將萬玉堂拿捏下來。
所以當自己來了之後,對於萬夫人來說,機會也就來了。
刺客出現,刺殺丁無功失敗,失手被擒。
指認萬玉堂,因勢利導,樁樁件件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萬玉堂的身上。
而這一計劃最關鍵的地方就在於,她這不是栽贓陷害,而是通過另外一種方法,將真相展現了出來。
這份手段,就極為了得了。
只是讓蘇陌意外的是……
任雄飛在這件事情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鄧峰柏。
凌紅霞昨夜已經看的明明白白,鄧峰柏已經投效任雄飛。
而今日整件事情之中,提出公審的是鄧峰柏。
由此而來的則是無生堂各殿主齊聚一堂,讓萬玉堂指使刺客刺殺丁無功的事情,頃刻之間鬧大。
再也沒有絲毫轉圜餘地。
同樣的,發現刺客所用的武功,是大化往生心羅經的也是他鄧峰柏。
當時刺客和段輕痕對掌,殿內不少殿主義憤填膺。
鄧峰柏絕不是距離段輕痕最近的一個,可他卻是第一個發現了問題的。
如果說僅此一點尚且可以說明他鄧峰柏有見微知著,洞察先機之能。
那前後這兩點一結合……
就由不得蘇陌不去多做考慮。
不過僅此一點,蘇陌倒也不能完全確定,任雄飛和萬夫人之間有什麼牽連。
但是當蘇陌問出影子戲法之後所發生的這一切,就讓蘇陌確定了此事。
世人皆知,影子戲法出自於永夜谷。
所以,當蘇陌詢問此事的時候,作為對萬玉堂忠心耿耿的北長知,當即便提出了質疑。
甚至想要將先前所有的一切推翻,將刺客的問題直接推到永夜谷的身上。
想要藉此給萬玉堂開脫。
只是這樣一來,卻又正中下懷。
因為一旦說到了永夜谷,說到了失竊的大化往生心羅經。
那就不得不提萬藏心。
讓蘇陌意想不到的地方在於,萬夫人為了這件事情,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女兒也親自下場了。
當然,這一點其實也不值得意外。
對於萬玉堂或者是萬夫人來說,只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利用任何人都可以。
女兒也不過是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罷了。
萬倚蘭自然不會知道這其中的門門道道。
她只是單純的聽不慣旁人說萬藏心而已,更何況,萬藏心在這件事情中,也確實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所以在她聽到北長知說萬藏心痴心妄想,說他盜取大化往生心羅經這些事情的時候,就自然而然的跳了出來。
想要給心上人一個清白。
並且當眾表示,她跟萬藏心是真心相戀。
所謂的痴心妄想,分明就是兩廂情願。
甚至明言,如果當夜萬藏心帶她走,那她必然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而如此一來,萬藏心惱羞成怒,火燒無生堂,盜取大化往生心羅經的一系列事情,也就全然站不住腳了。
那這就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如果偷取大化往生心羅經火燒無生堂的,不是萬藏心……那會是誰?
鄧峰柏和榮展堂當即展開了一番演繹。
話里話外,將北長知送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意思很明白,他們當夜遇到的那個黑衣人,就是北長知。
是北長知在第四殿附近燒了一把火,然後潛入藏書樓,盜取了大化往生心羅經。
並且跟他和榮展堂以及裘成禮交手。
最後親手打死了裘成禮!
其後還偽裝的渾若無事一般,來救他們二人的性命。
此後兩個人雖然對此有所懷疑,卻因為分屬同儕,不能冤枉無辜,所以一直都在『暗中調查』。
可惜……明明是有着見微知著,洞察先機之能的鄧峰柏,在這其中表現的卻又不盡如人意。
這麼長時間過去,什麼都沒有調查出來。
今日更是被榮展堂當眾道破,以至於如今『坐立難安』。
這一場戲對蘇陌來說,首先是解釋了為什麼這刺客會用影子戲法。
蘇陌先前便奇怪,如果說是單純的想要將局勢引導向萬玉堂的話,影子戲法其實是多此一舉。
現如今看來,這是想要藉此引出當夜萬藏心盜取大化往生心羅經之事,最後……將這北長知一舉拿下。
如果蘇陌所料不差,麒麟劍客帶着人現在去搜查第二殿,必然能夠找到大化往生心羅經。
尤其是在他路過賴文秀跟前時,那微妙的一次停頓。
蘇陌猜測,這是賴文秀在跟他傳音,告訴他,應該去何處尋找。
只要將這大化往生心羅經找到,北長知必死無疑。
其次便是讓蘇陌真正確定,任雄飛已經跟萬夫人勾結。
否則的話,鄧峰柏和榮展堂何至於如此賣力?
而事情進展到了這一步,姑且先不去提萬夫人,就當這一切不是萬夫人所為好了。
單從結果來看,會發生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萬玉堂這頂屎盆子是摘不下來了,他無論如何都會因此死在蘇陌的手裏。
第二件事,對於萬玉堂忠心耿耿的北長知,則會因為盜取了大化往生心羅經,以及殘殺同門兩項大罪而死。
到了那會,整個無生堂中。
沒有了萬玉堂,也沒有了北長知。
大權將會落入誰的手裏?
縱然是不提任雄飛所屬的鄧峰柏和榮展堂這兩個人。
萬夫人的手中尚且有刑嵐和賴文秀這兩張牌。
再加上萬夫人本身的地位,若是任雄飛不與其相爭,自然是無人能夠與之敵。
雖然僅僅只是兩大殿主,看起來勢單力孤。
但別忘了,北長知一死,以及吳庸身死之後,留下來的兩個殿主的空位。
萬夫人哪怕只得到一個,都將掌控四分之一個無生堂。
更何況,除此之外,萬夫人還掌握着西陲邊關的暗中勢力。
林濤,段輕痕和凌飛邈三人又是牆頭草。
風往何處刮,人往何處倒,自然不會違背萬夫人的意志。
這幾張牌納於掌中,誰又敢小看她這位未亡人?
再加上,任雄飛和萬夫人之間那說不明白的關係,鄧峰柏和榮展堂基本也可以歸入萬夫人麾下。
這樣一來,無生堂十二殿,便有九大殿主或者間接,或者直接的以這位萬夫人為主。
而失去了北長知的秦雨人和文中泰,又如何能夠在這大勢之中奮起抵抗?
要麼隨波逐流,要麼湮滅其中。
最後,只剩下了一個李忠銘……也只能是老老實實聽從命令。
他喜歡權力遊戲,卻並非是喜歡作死。
到了那個時候,他或許會比林濤他們還快的倒向這位大堂主夫人。
不得不說,這女人的手段是真的厲害。
唯一可惜的是,如果蘇陌當真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僅僅平日今日所見所聞,還真的有可能被她給騙了。
可是,蘇陌知道的太多了。
他知道萬玉堂掌控的暗殿之中沒有任雄飛。
也知道,任雄飛其實是永夜谷安插在無生堂的奸細。
更知道她萬夫人不甘寂寞,絕非是一個尋常的女人。
站在蘇陌的視角來看,今日這一局可謂是處處破洞,引人發笑。
只是事情到了這一步,整個結構之中其實仍舊差了一塊關鍵的環節。
蘇陌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的點了點,嘴角又勾起了一絲笑意。
接下來這場戲,萬夫人應該也要下場了吧?
心中泛起這個念頭的時候,一邊的李忠銘卻是注意到了蘇陌的笑容,不禁開口問道:
「蘇總鏢頭……您笑什麼呢?」
蘇陌聽他說話,就更想笑了。
他看了李忠銘一眼,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是笑啊,眼前這人說的話,確實是顛三倒四,讓人不明所以啊。
「從他開始說話的時候,有些事情就讓人無法理解。
「其他的也就不說了,最關鍵的一點在於……
「他說萬堂主指派丁無功來謀害我。
「既如此那丁無功事情敗露之後,竟然不提萬堂主,而專門提出任雄飛。
「若說丁無功當真是萬堂主的人,那他為何要這麼做?
「我沒記錯的話,任雄飛同樣也是無生堂的人吧?
「萬堂主何等人物,何至於要如此栽贓陷害一個自家的副殿主?
「這豈非莫名其妙?
「由此可以看得出來,眼前這人說的話,全然建立在謊言之上。
「實不足為信。」
他說到這裏,站了起來,輕聲說道:
「我看啊,大傢伙也就不要在口舌之上浪費時間了。
「此人口口聲聲想要個痛快,如今卻是讓人着實難以痛快了。
「那我便施展一下手段,以供無生堂內諸位英雄鑑賞一番……」
那刺客臉色頓時一變:「蘇總鏢頭,你……伱豈可言而無信?」
「嗯?」
蘇陌搖了搖頭:「你說你將心中所知,一一說明,我方才會給你個痛快。
「如今你這話不盡不實,我又怎麼能夠讓你得償所願?」
「這……就因為這任雄飛?」
那刺客眉頭緊鎖,終究是嘆了口氣:
「這件事情我本不想說,因為事情牽扯到了一個女子的名節。
「可如今蘇總鏢頭的話,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恐怕不說也不行了……
「那我索性便當着大家的面,將這件事情說個清楚吧。
「萬玉堂之所以要如此污衊任雄飛,不為其他,是因為……嫉妒!」
「嫉妒?」
眾人一愣,沒想到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還有新鮮內容未曾呈現。
只不過,萬玉堂嫉妒任雄飛?
這……這嫉妒什麼啊?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北長知又忍不住暴跳如雷:
「論名聲,論地位,論武功……任雄飛他算什麼東西?
「他也配被大堂主嫉妒嗎?
「他有什麼值得大堂主嫉妒的?」
北長知這話說完之後,蘇陌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若不是這人已經被坑到份上了,蘇陌都要懷疑,這也是萬夫人安排的捧哏了。
「有。」
那刺客環顧四周,忽然大聲說道:
「因為萬玉堂懷疑,任雄飛和萬夫人有染!!」
蘇陌的心頭輕輕地出了口氣。
連上了!
這是最有一塊拼圖。
理由已經貼上了。
萬玉堂謀害蘇陌,是想要利用生離飲拿捏蘇陌。
想要栽贓嫁禍給任雄飛,是因為嫉妒。
此後派人刺殺丁無功,是擔心丁無功亂說話。
被抓住之後,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的清清楚楚。
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如今整個局面徹底成型了。
而在這刺客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大堂之內,卻是驟然風起雲湧。
「你胡說八道!」
「簡直豈有此理!」
「夫人清名,豈能容你污衊?」
一時之間整個大殿之內,群情洶湧。
只是落入蘇陌眼中的時候,不免又覺得有趣。
姑且不論真假吧,至少這幫人的戲是真的好啊。
而此時一直勉強維持住情緒的李忠銘,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
「當真是可惡至極!
「蘇總鏢頭,請容李某放肆……
「此人胡亂攀咬,言語下作,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還請蘇總鏢頭將此人交給在下。
「讓我親自炮製一番,叫他再不能如此信口開河!」
那刺客聽到這話之後,生怕蘇陌答應,當即連忙喊道:
「蘇總鏢頭,我所言句句屬實,如有欺瞞,不得好死!
「您若不信,大可以叫夫人前來對質!
「據我所知,任雄飛利用職務之便,時常行走內院,大堂主不止一次見到萬夫人和任雄飛私會。
「其中隱情咱們不知道,只是根據萬玉堂所說,他們兩個之間,早就已經有了私情。
「只是這事說來丟人,他堂堂的無生堂大堂主豈能將這種事情鬧的人盡皆知?
「而明面上又沒有合適的理由能夠指摘任雄飛,只能通過其他的手段,讓此人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