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一群學子,卻並不帶多少書生自帶的酸儒之氣,反而公子意氣更重一些。
無他,因他們既是烏靈郡城最好學堂的學生,卻也是郡城中數得上名號的公子哥。
這些公子哥個個出身高貴,一出生就得到太多,對讀書就不夠盡心,不盡心,精力往哪放?
不是青樓勾欄尋歡作樂,就是在別的地方尋歡作樂。
「之檁兄,從前多次邀約都未能見你出來與我等賞玩,沒想到今日出來了。」
「怕是跟姐姐妹妹一起來的。」
「說起來,明黛姑娘....」
這些公子哥正浮想聯翩,卻見謝之檁臉色放下來,這些人便知道過火了,一個個訕訕不言,但也有些不痛快。
若非忌憚謝之檁背後的謝家,真當他們會給這個謝之檁面子,誰不知道他是.....
「之檁兄如今倒是頗有謝家兄弟的風範,還會維護自家姐妹的聲譽,我等也不要為難他了,畢竟難得那位嫡姐回來後也沒為難他。」
這話聽着與人為善,但總覺得哪裏有點膈應人,尤是這位公子哥還萬分體貼補充:「庶出日子不好過,謝家這等門戶更是如此,何況之檁兄還不是一般的庶出。」
在場的學子聞言頓笑了幾個,打量謝之檁的眼神也有些變化,也只有極少數的有些遲疑跟疑惑。
這些人怎麼....
謝之檁察覺到了異樣,倒不是為這些人的陰陽怪氣,而是因為他早知這些人內心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卻又畏懼謝家權勢,往日素來是不敢挑釁的,今日倒像是故意的。
有什麼倚仗嗎?
謝之檁略闔了眼,嘴角下壓,卻當沒聽懂似的,只淡淡道:「多謝子奎兄體諒。」
看着比他們年少三四歲還顯青澀的謝之檁,許子奎眼裏閃過忌恨。
「客氣了,之檁兄,今日正是好風景,我等還是珍惜時光的好,畢竟你如今考學上優,老師們對你讚賞有佳,來日科考,你若是登科,加上謝大人在朝中權掌中樞,你又是他唯一的兒子,日後功名卓越,可別忘了我們這些舊日同窗。」
許子奎笑呵呵說着,謝之檁再次忍下對方話里的嘲諷惡意,正準備找個理由離開。
「謝明黛?」
忽從邊角出了一道聲音,輕佻散漫,「聽說謝氏出美人,這謝明黛就是你們烏靈郡第一美人吧,我這次可是為着她來的,可生怪了,溜達一圈也沒瞧到。」
「公子不必着急,這不前面有謝家公子,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謝之檁轉頭看去,看到一群生面孔,其中夾雜了一兩張烏靈郡城的紈絝臉龐,後者十分諂媚,捧着這群生人,而這些生人衣着華貴,氣勢凌厲矜傲,為首者年紀輕輕,帶着散漫,聞言後也朝謝之檁他們這邊看來,挑眉了。
「你是謝家的那個謝之檁吧,庶子,娼妓所出。」
謝之檁面色劇變,其他烏靈學堂子弟也有些蒙,沒想到對方這麼生猛,連許子奎都吃了一驚。
對方卻似無所覺,反而雙手環胸,踱步走下台階,「往日我是從不與娼妓之子多言的,不過今日例外。」
他居高臨下,雙手負背,微微俯身瞧着青澀的謝之檁。
「謝明黛在哪,說。」
那是真正由尊貴跟疼寵培養出來的底氣,氣勢壓人。
謝之檁已然確定一件事——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
尊貴與否,其實看對比。
在謝氏稱霸的烏靈,不管謝之檁有什麼樣的出身,只要他是謝遠唯一的兒子,哪怕是庶出,哪怕謝遠從沒搭理過這個兒子。
可對於真正一些世家貴子,謝之檁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來謝遠不曾予他肯定,二來謝家也不曾給予謝之檁權力。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多年被老夫人掌控的庶孫,讀書上進,克制且冷淡,儘量不犯錯,儘量不惹事。
這樣一個人,就這麼輕易被人侮辱了。
烏靈郡城的其他人不敢言語,許子奎等人覺得解氣舒坦,而這個侮辱人的貴公子卻不耐煩了,眼神一飄,身邊護衛逼迫上前。
謝之檁眼裏閃過難堪跟慌亂,但一咬牙,還是不曾退卻,也沒有因為畏懼而投降,交代謝明黛的事情。
也是那一時,謝明月撇下謝明黛的手,想要下去說些什麼,卻被謝明黛更用力攥住了手腕,並捂住了嘴巴。
謝明月頓時瞪着謝明黛,謝明黛面上薄霜,卻不言語,隻眼神示意邊上嬤嬤幫忙把謝明月控制住拖走。
就在此時,她們卻聽到下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脆生生的、稚嫩的。
「姐姐,姐姐....貓貓,大貓貓在那...」
——————
一聽到下面的童聲呼喚,謝之檁神色
變換,還未來得及阻止,那青年就笑了,走出幾步,往下看。
階梯小路下面有一個大平台,疏立青松木,因為開闊跟高度,風晴朗,有孩童在家人陪護下放風箏玩耍。
剛剛嬌憨呼喚的男童正怯怯看着那女子,一邊指着樹上枝頭纏了線吊掛的風箏。
邊上嬤嬤訕訕,委婉勸這小男童不要無禮,小男童本就怯怯,聞言就低頭揪着自己的小褂孺衣擺,卻聽到身邊大姐姐偏頭吩咐護衛,護衛便縱躍上了樹,取下了風箏。
「哇!貓貓下來了!」
風箏到了明謹手裏,手指撫弄貓尾巴,她笑着低頭,將風箏遞過去,且對雀躍的小男童道:「你是叫蒙蒙對麼?」
男童眼睛一亮,「姐姐知道我?」
「知道。」
明謹伸手輕撫他的腦袋,「謝至臻,字謙和,小名蒙蒙,你父親是謝之樘,是我二堂哥,按理,你應該喚我姑姑。」
眼前的女子本清貴極致,不容觸犯,可她眉眼跟言語實在溫柔。潤在青山綠水中似的,說不出的如沐春風。
小孩子很單純,至歡至厭,謝至臻極喜歡這位姑姑,只是還有些怕,於是在喜歡跟害怕之中,在明謹轉身欲走後,他選擇了將風箏交給邊上嬤嬤,然後怯怯揪住明謹的袖擺。
「謹姑姑....你不帶蒙蒙一起麼?」
軟得甜得像是一塊糖。
明謹驚訝,她不是不知道謝家人大部分都對她有畏懼之心,尤其是生辰禮那日之後。
但沒想到....
一時間,明謹感覺複雜,但目光一偏,瞧到上面一群人,也看到了那個目光攻擊性極強的傲慢青年。
目光對視,上下緘默些許。
謝之檁察覺到這人眼神的變化,以為此人對謝明謹起了心思,正要上前一步遮擋,卻突見到下面的明謹轉過臉,握住了謝至臻的小手。
「嗯,一起。」
她牽着謝至臻緩緩走上台階,一步步。
裙擺飄逸柔順,似水流年。
天地仿佛變得無邊清闊,無上雅致。
但脫離控制後扒着邊上小樹樹幹的謝明月往下看到了,瞪圓臉,忽然磨牙,嘀咕一句:「這小胖子...」
邊上的謝明黛瞥她一眼。
好意思說蒙蒙小奶娃胖,是自己瞎了還是當別人瞎了。
不過謝明黛也無暇羞辱謝明月,只皺眉瞧着那邊走上來的明謹。
謝之檁還是沒忍住,上前一步擋了下那青年。
然後....他被推開了,那尊貴卻帶着幾分輕佻肆意的青年到了明謹跟前。
眾人都以為他這般貪色肆意之人會尋釁滋事,擾明謹不安,卻不想這廝傲慢臉皮似換了一張似的,愣是擠出了乖順熟稔的二皮臉,客客氣氣作揖行禮道。
「謹姐姐,多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
「弟弟這廂有禮了。」
——————
本來謝之檁肯忍讓一二,不外乎通過許子奎等人的反應,以及端看來着的言行氣度來判斷對方背景非同小可,但眼下憑着對方這一句才真正確定了。
其一,對方背景乃都城之中的權貴之家。
其二,對方跟他這位嫡姐怕是熟識的。
而且不單對方表態和善,這位嫡姐待之也頗熟稔。
「阿,是你阿。」
「小侯爺。」
小侯爺趙景煥面露笑意,似十分爽朗,道:「謹姐姐還能記得我,得虧我家門庭尚可,在外有些名頭,否則以我這般資質的紈絝,姐姐是定然記不住的。」
他嘴甜,又把明謹捧着,原本是尊貴紈褲子的模樣就軟化許多,變得灼灼明朗起來。
這般尊貴的小郎君,一般女子都受不住。
畢竟人家也沒蕭禹那神憎狗厭的臭脾氣,至多輕佻?
「倒也不是,如若你剛剛像了我在烏靈的其他故人,不太會說話,端着敷衍不情願,還非要跟我打招呼,一照面就是什麼多年不見風采依舊,那我大概就不太樂意記得你了
。」
趙景煥一愣,一方面思量這個故人是誰,一方面卻品覺她話里的意思,頓了半響才笑着應:「謹姐姐這般人物,當年年少都奪目非常,何況四年過去了,自比你當年更出色,那位故人果然不太會說話。」
會說話的人是不會一味提起別人不堪往事的,只因對方如今已出泥沼。
聰明人,重眼前現實。
至此,旁人都深覺的自己判斷錯誤,原來這位小侯爺是與謝明謹友善的,非蔑視謝家。
也許也正是與謝明謹友善熟稔,所以才故意提起謝明黛,又肆意輕賤謝之檁?
謝之檁垂下眼,本就白皙的臉龐越發蒼白,而上面拘着謝明月的謝明黛也擰了眉目,眼中含煞。
所以這個輕佻公子是來給謝明謹抱不平所以故意羞辱他們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