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大軍在歇息。」
在撤軍回倉州之後,赫連督看着蒼老了許多,但一雙老眼卻越發的明亮了。
「他在抉擇,卻發現很難。」
赫連督說道:「大軍源源不斷趕往江州,他若是起兵攻打,我軍從後米麵給他來一下,那可就熱鬧嘍!」
林南廋了一圈,看着有些尖嘴猴腮的,「倉州!」「林駿在看着。」
赫連督微笑道:「林駿清楚,倉州一丟,楊玄再無顧忌,隨後必然要弄他!」
「唇亡齒寒啊!」林南唏噓道:「沒想到最後竟然要靠着那個逆賊來保平安!」
「用兵,本就是一草一木皆可用。」赫連督撫摸着水杯,眸色微冷,「楊玄要麼退兵,要麼只能來攻打倉州,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林南笑道:「倉州的城池可是花重金盡數加固過了,城頭的床弩多的能令楊玄麾下的那群人膽寒。」
赫連督擺擺手,「老夫累了。」
林南告退,走出值房,他長出一口氣。值房內,赫連督雙手捂着臉,身體輕顫。他無聲的哽咽着,淚水從指縫往下滴落。良久,他鬆開手,抹了一把臉。
「陛下,臣無能!」
退兵以來,他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演州丟失的後果,他擔不起!
但他必須擔着!
現在,他唯一的一條路,便是戴罪立功,守住倉州,為江州,為寧興贏得時間。
他深吸一口氣,看着外面。「你要來啊!」
江州此刻成了一座大軍營,源源不斷的軍隊開進城中,轉運糧草的車隊更是從寧興延綿到了江州。
龐大的大遼發力了。
到處都在招募勇士,官吏們在衝着百姓咆哮,要求他們必須多交稅。
「大遼要反攻北疆!可餓着肚子的勇士們如何去反攻?」
百姓只能咬牙繳納。
繳納不起的,凶神惡煞的小吏衝進家中,見到值錢的就拿走。
第一批流民出現了。
他們悽然逃離了家鄉,否則沒繳納的賦稅會成為他們一家子的夢魘,明年,後年.他們再如何勤勞也掙不到那些錢糧。而追討賦稅的小吏能讓他們一家子生死兩難。
人類的悲歡很難相通,更難理解。三千北遼騎兵在往寧興方向去。
運送輜重的車隊源源不斷往江州去,而從江州歸來的空車也是如此。
兩支車隊不斷交錯。
押送的軍士看着那三千騎兵,有人好奇的道:「這時候回寧興,莫非是哪家的貴人?」
江州如今氣氛很緊張,雖然都說楊狗不敢來攻打,但畢竟對面就是演州,若是楊狗瘋了呢?
所以有關係的都趕緊往回調動.從演州丟失的消息傳到寧興後,江州將領和官員走了十餘人。
為官自然最好是在寧興,但寧興的官位就那麼多,打破腦袋也搶不到的,或是出仕晚的,只能往寧興走遍去。
江州原先就是這麼一個好地方,距離寧興近,家族的影響力很容易擴散過來。
於是趨之若鶩。
現在,江州成了一個大軍營,誰都猜不到啥時候對面的楊狗會發狂。
當初在酒樓里,青樓中叫囂着若是楊狗趕來,老子率軍能令他有來無回的那些'豪傑'們,跑的比特麼的兔子還快。
那三千騎緩緩而行。「哎!幫個忙!」
前方,一輛大車車輪斷了,傾倒在一旁,兩個民夫愁眉苦臉的衝着那三千騎招手。
一個軍士下馬走了過來,很是和氣的道:「這是去江州呢?」
一個民夫扶着車架「是啊!」
軍士回身叫來幾個夥伴,隨口問道:「寧興那邊可人心惶惶?」
「你這年輕人,說話文縐縐的,什麼人心
惶惶,就是怕了唄!聽聞楊狗要來,好傢夥,那些權貴跑的比兔子還快。可架不住陛下先出手啊!陛下說.」
民夫拿捏腔調,「你等人可以走,家當卻得留下!」軍士笑道:「那些人最是吝嗇,定然捨不得。」
「可不是,也就走了十餘家,你猜怎麼着,這十餘家的家業大多在外地!」
軍士搖頭,「難怪這般捨得。」
幾個人一起幫手,把大車翻了過來,隨後便是修理,自然有車隊中的工匠來干。
軍士拍拍手,「如此我便去了。」
民夫突然放低聲音,「你等是回寧興吧?」「是啊!」軍士點頭。
民夫輕聲道:「小心些,陛下最近脾氣大着呢!」軍士笑道:「陛下在宮中,你如何知曉?」
民夫摸擤了一把鼻涕,把手指頭在背後衣裳上抹了一下,說道:「宮中人出來採買說出來的,說是宮中這幾日被打死了十餘人,嘖嘖!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可見此次楊狗打痛了陛下。」
「你這話說的!」軍士義正辭嚴的道:「那是陛下!」民夫捂着嘴,「失言失言!」
「走了。」軍士拍拍他的肩膀,「還有,別叫人狗啊狗的,小心被人聽到。」
民夫揮手送別,「楊狗遠在演州呢!」軍士回到了大隊人馬中。
「國公,如何?」老賊問道。
軍士說道:「寧興人心惶惶,皇帝震怒,大發雷霆感覺像是更年期的婦人。」
「更年期?」
「你那娘子多大了?」「還不到三十。」「那還早,你呢?」「四十多了。」「嗯!你快了。」
楊玄看了一眼前方,「抓緊,爭取下午到寧興。」寧興。
皇帝最近的脾氣是不大好,動輒令人責罰宮人,弄的人人自危。
而大長公主時隔許久走出家門,再度回去後,就不見人了。
城頭守軍多了不少,將領也盡職盡責的在巡查。
權貴們因為皇帝的那條'人走可以,錢留下'的禁令怒不可遏,有人酒後詛咒皇帝不得好死。
皇帝只是一笑了之,第二日,鷹衛赫連紅親自帶隊,抓獲那人,一家子盡數弄去極北之地。
但城中的氣氛越發不對了,士氣低迷。
「將士們倒是不畏死,不過城中權貴各種不堪,令他們覺着」
蕭低下頭。
皇帝冷笑,「覺着豁出性命去護衛這等人,不值當?」「是!」
皇帝招手,兩個內侍過來架起他。「換了朕,也會牢騷滿腹!」
皇帝步履艱難,「那些都是忠勇之士,朕當去看看他們。」
「陛下.」
蕭不贊同他此刻去城頭視察被將士們看到皇帝痴肥的模樣,終究不美。可他不能,也不敢說出來。
皇帝看了他一眼,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大肚腩,自嘲道:「許久未曾看到腳面了。」
「朕去,是想告訴將士們,朕,與他們同在!」皇帝出宮了。
大長公主聞訊,也趕來了。
「你這是何苦!」皇帝看到長陵,罕見的溫和一笑。「無礙!」
長陵有修為在身,並非非得要躲在屋裏坐月子。「孩子如何?」
皇帝笑着問道,眼中閃過溫柔之色。
「很是能吃!」
提及那個孩子,長陵眉眼也多了溫柔。
「人啊!總是要為人父母,才圓滿!」皇帝拍拍長陵扶着自己的手的手背,上了馬車。
隨後,一行人出現在城下。「陛下!」
城頭將士驚訝不已。隨即士氣大振。
「朕來看看大遼的勇士們!」
皇帝微笑着,輕輕掙脫了兩個內侍的攙扶,一步步走上城頭。
他每上
一級台階,蕭的眉頭就會皺緊一分。太難了!
儘管皇帝裝做若無其事,但很多人都看出了他的艱難。
那肥碩的身軀每上去一步,仿佛一座山嶽在移動。將士們眸色複雜,有人失望,有人感動。
這個帝王雖然外形令人不喜,但他卻真。
他不會像那些帝王,用無數法子來裝飾自己的威嚴。他很少出宮,登基以來,好像這是第一次。
一個深居宮中的帝王,此刻出現在城頭上,這是個很明顯的信號。
大敵在前,朕,與你等同在,與寧興同在。
女人敏銳,長陵察覺到了,說道:「士氣起來了。」皇帝笑眯眯的和那些軍士攀談。
「家中幾口人?」
「在軍中可能吃飽?」
「可曾娶妻?孩子多大了?」
「..」
皇帝的隨和令許復有些唏噓。
這陣子皇帝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當他眯着眼時,眼中的狠意和怒色令他這個老人也為之心顫,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個詞。
暴君!
可再看看眼前的皇帝,親切的就像是鄰家大叔。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許復恍惚想到了在潭州時的皇帝。
那時候,皇帝整日看似無所事事,尋歡作樂,露出來的面目是什麼.
貪婪!對!貪婪!
那時候的皇帝為了讓寧興的先帝安心,表示自己沒有,野心,吃喝玩樂無所不為,外加貪腐。
拉出來,活脫脫就是個貪官!殺了都不解恨的那種。
人啊!許復輕輕搖頭。
蕭和長陵在城下低聲說話。
「林雅那邊罷手了,老夫對他了解頗深,他確實是準備罷手了。
「是徹底罷手」長陵卻不信。
「不,是在兩個大敵清除之前!」蕭笑道:「少說五年吧!
「五年嗎?足夠了。」長陵點頭,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這是父親留下的大遼,她希望這個大遼能長久的存在下去。
阿光長大了,我還得給他找個娘子,為他準備好未來的路.
長陵笑了笑。
城頭,皇帝說道:「北疆犀利,朕不否認。不過,大遼直未曾正面應對,寧興的大軍一直留守。這幾日你等也看到了,寧興大軍源源不斷前往江州,這不只是守御,下一步,大遼將發動反擊,大軍將直抵桃縣、
他說的有些喘息。將士們的眼睛很亮。
「這是希望!」蕭微笑道:「再沒有比陛下更高明的帝王了。
皇帝用低姿態換來了將士們的接納,接着用一番誠懇,但半真半假的分析和許諾,成功讓士氣炸了起來。
外界都說皇帝只知曉躲在深宮之中,可那不是他的本,
這一刻,長陵才深刻體會到了父親選擇赫連春的原
這是個有大志,也有手段的人。
若非大遼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若非林雅等人的根深蒂固,大遼在他的手中定然能再度崛起。
長陵拾階而上,站在城頭,跳望着遠方,不禁心中,
「大軍已經往北方去了,舍古人將會在這個春天裏瑟瑟發抖。等到了秋季,大遼將會迎來收穫。到了那時,聯,將與你等痛飲!
皇帝舉起手,很是嚴肅的許諾。隨後,他領首,轉身走向台階。
城頭,無數將士跪下。「恭送陛下!」
長陵看着走來的皇帝,輕聲道:「您一番話就讓他們神百倍,大遼,必將大有作為。
皇帝微笑,「朕對此,深信不疑!
下面就是長街,那些行人見到站在城頭上的皇帝後,微微欠身。
皇帝下意識的揮手。很融洽的一幕。
噠噠噠!
「有騎兵來
了。」城頭有人喊道。
這是通知城下守門的軍士。「哪來的?
城門內的軍士走出去。「止步!」
城頭的軍士有人高喊。「可惜了。」
三千騎緩緩減速。
楊玄有些遺憾的道:「看來,戒備森嚴啊!」
城頭少說數千軍士,人人帶着弓箭。若是就此突襲,必然會被箭雨覆蓋。
城下!
城下竟然有拒馬,行人馬車進去,都得繞過拒馬。如此,想玩偷襲就不能了。
誰想到的主意,真特娘的好用。
老賊說道:「國公,要不,老夫和老二去一趟?」
楊玄搖頭,「城頭有床弩,且不少。一旦密集發射就算是寧掌教來了也得跪。」
這是寧興城啊!北遼的都城。
楊玄的腦海中,數百年的歷史緩緩流消,恍若一條河流
中原衰微,北遼南下牧馬鐵蹄之下,多少人在哀提及北遼,無論是陳還是大唐,都是聞之色變。
若說北遼是一頭惡龍,那麼寧興便是這頭惡龍的龍窟。
今日,我來了!
楊玄突然覺得肩頭很沉重。
仿佛有無數人站在他的肩頭,在眺望着前方的寧興城。
他仿佛聽到了無數人在吶喊,在嚎哭那些血色啊!
「屠裳!」「在!」「打起我的大旗!」「領命!」
楊玄的大旗被卷着,展開後,穿在了屠裳的長槍之上。
「駕!」楊玄摧動戰馬。戰馬疾馳而去。屠裳緊緊跟隨。「止步!」
城下和城頭的軍士發現不對,厲喝道。「床弩!」有人高喊。
「是什麼?」
皇帝和長陵等人聞聲走了過來。就見兩騎在衝着寧興城疾馳。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那是誰?」皇帝問道。
他的視力已經下滑了,看着那人有些模糊。但,隱隱約約覺着眼熟。
他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身邊的長陵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
嗆啷!
長刀出鞘。高舉,直衝城頭。隨即一拉馬韁。
戰馬長嘶,人立而起!身後,屠裳高舉長槍。楊字旗迎風招展!
馬背上的楊玄刀指城頭,喝道:「我大唐」三千騎疾馳。
三千柄長刀高舉。「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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