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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阿蠻身形搖搖欲墜,透骨寒意幾乎要將她凍僵,無法言說的恐懼將她籠罩,她甚至連維持自己站立的身體都難以控制。筆硯閣 m.biyange.com
「主子,你怎麼了,你的手好冰。」
顧阿蠻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沒事,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抗拒着這個地方,這個人。
她用力咬着唇角,用痛來保持自己此時此刻這份體面,可當她看到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柳宣芝。
當她看到柳宣芝笑着向她奔來……猶如壓垮脊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轟然崩塌。
顧阿蠻捂着心口,噗的吐出口血來。
血跡猩紅,落在柳宣芝緋色的衣衫上,那鮮艷陳舊的顏色,像極了那年靈堂之上,元霜夫人身上穿着的喜慶顏色。
往事陳年,白幡靈帳棺木停堂。
她被綁着手腳,被人從白花鋪就的花轎里拽出來,壓跪在地上。
那樣大喜的一個日子,她像個卑微的螻蟻,被人按在地上似要哭死過去。
元霜夫人一身暗紅色的喜慶衣裳,在一整片白里,像落在地上乾涸的血。
她手上的佛珠不斷的在指尖捻過,本是虔誠信徒,眉目間卻腐朽陳舊,沒有半點慈悲相,「拜堂。」
那是兩輩子加起來最無助的顧阿蠻,她悲悽的哭,對着元霜夫人磕頭,希望她能放過自己。
可她不僅被壓着跟牌位拜堂,還與棺槨紙錢一室,洞房花燭夜裏,她拿着白色燭台,挑開繡着百子千孫圖的素色帳幔,那象牙榻上躺着的是穿着喜服灰敗僵直的屍體……
顧阿蠻陷入夢魘,一會是屍體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一會又是柳宣芝春花燦爛的俊臉。
無數的面孔記憶交織着走馬燈一樣在自己面前來迴旋轉,她聽到自己的哭聲,幽咽的,捂着嘴歇斯底里的哭聲。
於是成串的淚珠晶瑩剔透的從她眼角滾落出來,滾燙的觸碰在柳淵手上。
她的哭是無聲的。
像受了無盡的委屈,無處訴說,無處宣洩,只能難過的抱着自己。
「少師大人,藥熬好了。」
夏椿端着藥碗從外面急忙進來,「主子喝了這藥是不是就能好起來。」
夏椿碗都來不及放,就急忙扶起自家主子的身子給她餵藥。
顧阿蠻雙目緊閉,牙關緊鎖,別說餵藥,就是這勺子都碰不上去。
夏椿急得頭上冒汗,卻不敢硬來,她輕柔的拍着顧阿蠻的後背,像誘哄小孩子那樣壓着聲音,「蠻蠻兒能聽到嗎?聽到咱們就乖乖的把藥喝了。」
「我的乖乖小蠻蠻兒啊,等咱們喝了藥就不難受了。」
或許是夏椿的低哄起了效果,原本人事不省的顧阿蠻竟然真的慢慢放鬆下來。
勺子能放進去了,藥也能餵了,夏椿卻一邊餵一邊難受,「主子在外面一定過的不好。」
夏椿說,「她只有疼的最厲害的時候,才讓別人這樣哄她。」
柳淵看着顧阿蠻喝藥,一勺里總有大半是流出來的,「你剛才為什麼叫她小名?」
夏椿抬着胳膊抹了把淚,「我答應過主子不說的。」
「她突然昏迷,人事不知,你剛才叫這個名字她有反應,或許知道前因後果後能讓她醒來。」
「真的!」夏椿眼睛一亮,她半信半疑,對於柳淵她還是比較信任的。
「其實也沒什麼。」夏椿說,「這個名字唯一特別的,大概就是主子自己給自己起的。」
孩子的名字大多是長輩賜予,飽含祝福,可顧阿蠻是沒有小名的。
「主子以前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她說別人這樣叫她的時候,會讓她覺得甜絲絲的吃藥都不苦了。」
夏椿滿懷希翼的看着柳淵,「少師能讓主子醒過來的對吧。」
這話柳淵很難回答。
他只是把診完脈象的手,給顧阿蠻重新放回被子底下,竹榻上顧阿蠻面色蒼白的像要就此消散。
「蠻蠻兒。」
密不透風的屋子裏,黑漆漆的,到處都是灑落的紙錢,到處都是那種絕望的氣味。
出不去了。
這一輩子好似也就這樣了。
她解了腰帶,系了結,想要把自己這錯誤的一輩子徹底了結。
然後她聽到冥冥之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幼童親昵的窩在父母懷裏撒嬌,一聲聲喚起的乳名無不顯示着家人的親近。
顧阿蠻親眼見過,顧明鸞這樣坐在周氏的腿上,周氏愛憐的看着顧明鸞,叫她「寶貝蜜餞開心果」。
她那時是羨慕極了的。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喊過她。
可顧阿蠻從小就傲氣,要面子,讓她走過去給自己討一個乳名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乾脆給自己起了一個。
傻乎乎的小婢女,硬是被命令着喊了她整整一下午。
可是夏椿還是更喜歡叫她主子,除了平時惹她生氣,哄她開心,卻是再不叫這個名字。
可現在她又聽到了。
顧阿蠻好似一整個人都安靜下來。
她站在哪裏靜靜地聽着,那些被噩夢纏繞的過往,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可怕。
「蠻蠻兒……」
「蠻蠻兒……」
顧阿蠻順着那呼喊着自己名字的聲音往外走。
……
昏迷的人驟然驚醒,瞳孔血絲遍佈,猶如針扎刺痛,牽扯着整個腦仁都像被碾碎了一樣。
顧阿蠻悶哼出聲,周圍是朦朧模糊的,像泛黃的畫布,讓人分不清現實過往。
她睡了多久。
已經記不清了。
無盡的怨恨恐懼猶如駭浪驚濤,將榻上的人帶往夢魘深處,久久沉淪,永墮痛苦。
顧阿蠻坐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她心口火辣辣的疼着,正想詢問夏椿這裏是什麼地方?
才剛張嘴就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只是這次的血一吐出來,她整個人都覺得舒服了不少。
「主子,你可快把奴婢給嚇死了,你要是再不醒來,奴婢就要跟您一塊去了。」
顧阿蠻氣息依舊很弱,可精神看上去卻好了不少,「好夏椿,你看我這不就是又活過來了嗎。」
她嗔笑着戳着夏椿的額頭,「還是你有辦法,竟然想着喚我的乳名把我給叫醒,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在那噩夢裏呆多久。」
夏椿揉了揉被戳的地方,又傻又萌,「奴婢只昨天喝藥的時候喊了您,剩下的時候都是柳少師在照顧您。」
「主子您這一覺可是睡了整整兩天,再睡下去,明天的丰神節都要錯過了。」
「我竟睡了這麼久。」
「可不是,宮裏的公公已經在門外等了您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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