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個戈什哈在暗中答應一聲,一起亮出匕首。朱康一怔間,他手中的梁廣樹已經脫手。船小人多夜暗,一時不知鑽到哪裏,一船人頓時亂成一團,慘叫聲中,十幾個弟兄已着了匕首落水。剩餘的有的嚇愣了,有的跳水逃命,有的上來廝打,卻怎麼抵得過訓練有素、軍令號嚴的官軍?朱康見大勢已去,揚着手對其餘幾隻船大聲喊道:「弟兄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逃出一個是一個啊!」喊着就要投水,早被幾個人死死按定了,一邊捆綁一邊拳打腳踢,一時間便縛得跟粽子相似。
「一個也逃不走。」暗中,阿桂的眼中像鬼火一樣磷磷閃爍:「你們上岸就知道了,你們要向南,也許能漏網幾個。往北,死路一條!」
這場驚動朝野的謀反案就這麼被阿桂輕鬆制服了。第二日,阿桂清點犯人,寫奏摺上報朝廷。公子見此事已平,和阿桂道別離開陝州。
黃河南岸,一個人影從水裏冒出頭,先巡視了一下周邊環境,見無官兵駐防,這才放心大膽地游到岸邊。很快,他從水裏鑽出來,凍得哆哆嗦嗦地快步朝岸上走去。這人就是從船上跳到河裏的李明。幸好李明聰明,上船時沒有和朱康坐在一起,他選擇坐最後一隻船,見事情不妙,第一個跳河找活路去了。
此時,他從河裏鑽出來,渾身濕漉漉地,深一腳淺一腳地狼狽往前走。這冷的天,衣服又濕了,總得找戶人家才是。可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哪裏有人家?好在他懷裏還裝着兩塊火石。找了一個背風地方,點燃一捆柴火才算熬了半夜。
第二日,天蒙蒙亮,他才辨識方向朝西走去,心道。過了黃河可是山西地界,總算是逃離樊籠了。折騰了一夜,他又累又餓,想着怎麼找戶人家混碗飯吃才好。
走了好一會兒,才算見到一處茅草屋。此時,李明也顧不得其他。踉踉蹌蹌過去拍打柴門。不一時,從裏面鑽出一個漢子,年紀三十五歲左右,麵皮白淨,濃眉大眼。見李明如此狼狽。乾脆問道:「你是逃離出來的叛匪麼?」
李明嚇了一跳,還以為這漢子是官軍呢,奪路就逃。那漢子一個縱越,翻身過來,一把抓住了李明的衣領,徑直把他甩進院內,又說道:「話沒說完,你逃個什麼?」
李明見狀。裝出一番悲苦樣兒,說道:「你要問什麼?我不過是興安府逃出來的難民,想討口飯吃。哪兒是什麼叛匪?」
那漢子呵呵笑道:「你少糊弄我!看你的衣服皺成這模樣,明擺着是昨夜渡水而來,連夜烤乾的。我聽說陝州鬧叛亂,我這裏和陝州只有一河之隔,難道你不是叛匪麼?如果是官軍,這會兒早闖進民宅要雞宰鴨了。還會裝扮成你這模樣討飯?」
李明見這漢子說得頭頭是道,雙膝一軟。跪下磕頭道:「大哥英明,求大哥救小弟一命。」
漢子扶起李明。說道:「我也算不上什麼大哥,只是同道中人罷了。」
一說同道中人,李明急忙起身問道:「這麼說大哥也是道上混的?可有謀反的意思沒有?說真的,我李明正想再聯合一撥人謀反呢,大哥可有這想法沒有?」
漢子拱手對李明說道:「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進去談。」
李明忙說道:「對,對,這麼機密的事情怎麼能在這裏說?小心隔牆有耳。不對,你這裏也沒有牆啊,怕誰聽來?」
漢子拉他進屋。只見屋裏擺設很簡單,一張用木板做成的床,兩隻木墩,還有一張石頭做成的案幾。除此之外,碗筷用具都是采自山林,極為樸素。漢子請李明坐在木墩上,用一破瓷壺燒了點熱茶,倒在一個凹狀的石杯子裏,端給李明。李明接過石杯,吹了吹喝着,又問:「敢問大哥,屋裏可有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一併讓小弟吃點,肚子實在餓得難受。」
漢子從裏面拿出兩塊凍得硬邦邦的饅頭,李明也不嫌硬,嘎嘣嘎嘣地咬着吃了。漢子這才又問道:「你可真是從陝州逃出來的匪徒?」
李明艱難地嚼着饅頭,吐字不清地說道:「不瞞大哥說,我不是匪徒,我是匪首,陝州的暴亂就是我策劃的。和我一起的兄弟朱康已經被官兵抓走了,我跳河才逃了出來。」
漢子驚問道:「這麼說,你可是李明?」
李明也吃了一驚,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漢子說道:「陝州暴亂兩個匪首的名字一個是朱康,一個是李明。你說朱康被抓了,那兄弟肯定是李明了。」
李明連連讚嘆說道:「大哥真聰明!不做匪徒都虧了。如果我和朱康兄弟之前認識大哥,這會兒也不會失敗了。不過,我說,大哥叫什麼,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搭個草窩呢?」
這漢子一聽,惹動心思,雙眼一紅,差點滾下兩行熱淚。原來,這漢子就是從雙蛇山逃下來的小軍師武用。那日,他百般勸說段勇無果,躺在房中難以入睡,正在胡思亂想靜芳不知在虎頭山如何了,隱隱聽得山背後傳來兵戈弓箭聲。他心知不妙,怕官兵晚上偷襲山寨,急忙找條小路從山上逃下來。後來,他聽說雙蛇山和虎頭山都被剿滅了,雙蛇山寨主吐血而亡,虎頭山寨主被押往京師。他心寒膽裂,也不敢回山寨找靜芳,又不能回家找正妻于氏。想了半日,心道,陝州原來有自己一個遠方表弟,少不得先來投靠他一番。不想這表弟卻去江南了,武用無親可投,又聽說官兵要來平陝州縣衙之亂,生怕牽連到自己,只好渡河而來,在這裏草草建了一間茅屋,砍些柴火去村中賣掉,再買些吃食,掩人耳目。
聽武用敘及內情,大有志趣相投之意。李明深喜總算找了一個有腦子的聰明人,不比他們這些蠢漢強?武用心懷大志,在雙蛇山卻不被寨主看重,此時見到李明,對自己欽佩有加,也大生知音難求之感。兩人一拍即合,索性仔細商量如何東山再起,好好謀反,做一次大事業才成。
李明本是一屠夫,這輩子做得唯一雄壯的事情就是劫持了梁廣樹,佔了三天三夜的縣衙,其他的大事還真沒做過。這會兒和武用商量做大事,少不得心裏犯嘀咕,大事,到底啥才是大事?
武用說道:「其他的不說,我們先在此地招兵買馬,等隊伍壯大之後,我們就反了朝廷。你們之前的主意不錯,朱康,李明,我們起個名號叫「朱明」朝。」
李明聽他拿自己的名字做名號,心中倒也很歡喜,又問:「可是我兄弟朱康已經被抓了啊。」
武用輕描淡寫地說道:「被抓才更好呢,你們之前不是說朱康是朱五太子麼,我們就說要反清復明,為朱五太子報仇,豈不是更好?」
李明豁然開朗,之前只是懵懵懂懂憑感覺做事,這會兒初遇軍師,被他這麼一開解,陡然豁然開朗。他拍手叫道:「果然是軍師,腦袋瓜子就是比我們賣肉的好用。」不過賣肉的也有賣肉的好處,想了一會兒,就把很重要的問題提出來了:「你說要招兵買馬?」
武用點頭說道:「那是自然的,沒有兵馬如何與官兵對抗?」
李明問道:「可是我們身上沒有銀子啊,怎麼招兵買馬?」
這一次,武用真暈了,他還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想了一會兒,這錢上的問題,他還真不在行,於是,虛心問李明道:「兄弟你可有什麼好的主意?能讓我一夜之間發財的辦法。」
李明嘆了一口氣說道:「兄弟沒有什麼好法子,唯一會做的就是賣肉,不過也得有豬肉才行啊,這會兒我從哪兒弄豬肉呢?」
武用不愧為小軍師,想了一會兒,說道:「好,我們就從豬肉開始。」
李明忙問:「怎地從豬肉開始?不會我又得去賣肉吧?」
武用微微一笑,說道:「那倒不用,軍師我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就能弄到軍餉,你就瞧好吧。」
第二日,武用扮作風水先生,緩步來到運城縣城。他手搖着太極鈴念道:「走路的,看道的,家居的,在外的,搏一搏前程,算一算仕途。一百年風水,三百年時運,有災的消災,沒災的添福了。」
連着走了兩道街,任他喊破喉嚨,硬是沒人理會。武用口乾舌燥,找了好大一戶人家,坐在人家的石階上。這時,門突然開了,走出來一個着長袍、面目紅潤的鄉紳。這鄉紳見了武用,作揖說道:「先生有禮了。」
武用一見,急忙站起來回禮說道:「老師傅客氣了,門生武用見禮了。」
原來,《易經》本是百經之首。想當年,孔子四十讀易,韋編三絕,方大生感慨。孔子原本為儒家之師,如此,卻都算是孔子的門生。武用見鄉紳年長,故此稱他為老師傅,自己謙稱為門生。
鄉紳拱手說道:「先生疲乏,可來小室一坐,喝杯熱茶再走?」
武用忙謝道:「勞駕師尊!」(未完待續)R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