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不但賣豆汁的吃了一驚,就是老漢也大加詫異。想他連買米的錢都輸完了,這會兒還有誰會接濟他呢?他情不自禁扭頭看去,喲呵,這不是自己的鄰居劉青麼,他怎麼在這裏?手裏還有這麼一錠銀子?
劉青將銀子擲到桌上,憤憤說道:「這些銀子可夠爺們吃碗豆汁了麼?」
賣豆汁的見有銀子,哪兒還敢說恁多廢話?滿臉賠笑說道:「爺們誤會了,不是小的信不過爺們,只是這些天盡有些胡賴耍混的痞子吃白食。爺們自然不是這樣的人,但小的也沒法,都是小本買賣,爺們體諒些吧。」
劉青卻不理他,和老漢坐在一起,問道:「孔鵬兄怎麼在這裏?」
這老漢正是叫孔鵬。他對劉青仗義解囊很是感謝,抱手作揖說道:「多謝老弟5在不瞞老弟,老兄懷中沒半文錢,正不知一會兒怎麼付豆汁錢呢?」
劉青嘻嘻一笑,滿不在乎說道:「一碗豆汁算得什麼?」
孔鵬見他樣子,心下很是懷疑。劉青的家境他可是很清楚的,家裏無隔夜之糧,平日和他可算是賭兄賭弟。兩人經常坐在一起討論,哪裏的賭場贏錢多,哪裏的賭充錢多,只要手裏有些錢,總要找地方賭輸才行。今日見他手裏這多銀子,莫不是他發了財了?
於是,孔鵬低聲問道:「老弟是不是在哪兒發財了?好歹攜帶兄弟一把。咱哥倆這關係,你可不能藏着掖着。」
劉青搖頭說道:「孔兄想哪兒去了?老弟要發了財,還能不對你說不成?」
這話糊弄鬼還差不多。孔鵬冷冷一笑說道:「老兄也不要老弟半文錢,何必這般續?」
劉青也不在意,扭頭也要了一碗豆汁。兩根油條,有滋有味地吃起來。孔鵬也就接着喝剩下的那碗豆汁,油條已經扔了一根,只得把剩下的一根吃了。頃刻間,豆汁喝完,油條吃完,兩人用袖子抹抹嘴 。讓賣豆汁的算了賬。好在劉青還算仗義。將孔鵬的也一起算了。
吃足喝飽,劉青拉着孔鵬的手說道:「走,老兄。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包你把輸掉的錢全贏回來。」
孔鵬忙搖頭說道:「不行不行,老第開什麼玩笑?賭場可能隨便進的?老兄身上沒錢,剛進去就會被人打出來。算了算了。還是回家睡大覺算了。」
劉青呵呵說道:「你就跟我走吧,我說的這家賭陳開張。沒本錢的管送本錢。贏了再還回去。你以為我手裏這銀子是我的啊,原就是賭家送給我的。怎樣,這賭趁吧?我聽說賭城錦繡瀾開的。不是老弟說,錦繡瀾果真家大業大來頭大。有莊家墊付本錢,我們怕什麼嘛?」
孔鵬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有這等好事?」
劉青牽着他的手直往前走:「到那兒一看你就知道了。」
劉青說的賭弛聚水街後胡同。位置偏僻,附近都是農田。極少有人來往。劉青和孔鵬吃飽喝足,興頭頭雇了兩頭瘸驢,一路蹣跚來到這家新開的賭場。
賭場從外面看和其他莊院沒多大區別,一樣是青磚紅瓦,門廊上掛着一副匾,寫着斗大的兩個字「和宅」。外面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小廝守在門前,見有人到,也不搭話,指指後面一條小道說道:「從後面過去,另有門開。」
劉青點頭說好,給錢打發了驢夫,這才引着孔鵬穿過小道,果然見一扇另開的小門。門不大,但門前卻擠滿了車轎,隱隱聽到裏面傳來吵嚷聲。劉青和孔鵬對視一笑,總算又找到能賭錢的地方了。…
這裏羅站了五六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個個膘肥體壯,手裏各拿着一根粗棍子,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們兩個來做什麼?」
孔鵬嚇了一跳,這架勢莫非要打架麼?劉青呵呵笑着過去,作揖說道:「幾位爺,我們是來賭錢的,真的,賭錢的。」
為首的大漢上下打量他們一番,指着孔鵬問道:「他也是來賭錢的?」
劉青說道:「對,對,他是我的賭友,我們在一起賭錢很多年了,我們都是來賭錢的。」
另一個大漢喝道:「搜他們身!若是衙差或官府的人,我們只叫你們有來無回。」
劉青忙道:「昨晚上我才從這裏出去,還能騙幾位爺不成?不信,你們搜身好了。」
旁邊兩個大漢上前,拎小雞般將劉青和孔鵬拎到面前,從上到下摸個遍,然後對為首的那個大漢搖搖頭。為首的那個大漢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說道:「若讓我們發現你們不是來賭錢的,小心你們的小命。走!」
中間兩個大漢讓開一條路,放他們進去。孔鵬差點沒嚇出尿來,他之前去賭場不知多少次了,但遇見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孔鵬低聲對劉青說:「這是賭場麼?我怎麼感覺是要殺豬場呢?」
劉青說道:「老兄也不想想,錦繡瀾的主子是誰?若被人告到皇上那裏還了得?人家也是以防萬一。我們是正經賭錢的,又不是來告密的,你就放心好了。」
漸走漸近間,耳聽得喧鬧聲越來越大,孔鵬抬眼一看,眼前是一個大廳。廳前並沒有門,從門口望過去,一群人正圍在一起,或擲骰子、或打牌九、或划拳。再一看,這些賭徒中十有八九竟都是認識的。
孔鵬此時方才信了劉青的話,原來這裏果真是賭場啊。他快步進去,發現這裏和其他賭場有些不同,廳里竟有小廝來往侍候茶點。有賭徒累了,廳內東西側還有臥塌。大廳正前是櫃枱,有一個矮短豆子眼的夥計收賬。贏錢的要在櫃枱上交分紅,輸錢的可以從這裏借一貫錢到幾十貫錢不等。但這種借錢只能有一次,再輸錢可就要被趕出去了。
孔鵬心裏高興,今天終於可以將輸掉的錢贏回來了 。他問劉青說道:「我直接去櫃枱上拿錢麼?」
劉青搖頭說:「不行,是個人都借錢還了得?」
孔鵬仿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頓時僵在原地,呆呆問道:「那要怎麼才能借?」
劉青說道:「你跟我來!」
孔鵬跟着劉青來到櫃枱前。劉青笑嘻嘻對那夥計作揖說道:「三爺在呢?」
那夥計正是亂蝶,瞥着綠豆眼看是劉青,哼一聲說道:「你大爺的怎麼又來了?今早上不是才贏了十兩銀子麼?」
劉青呵呵說道:「三爺好記性!小的昨晚上確實贏了十兩銀子。這不,回家路上遇見一老夥計,說輸了錢晦氣,要借些本錢贏回來。三爺,您看多少給他些!」
亂蝶又瞥瞥孔鵬。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弓背馱腰,一臉諂諛地看着自己笑。亂蝶心道,又是一個賭錢不要命的,這種人就是借給他錢也不會收回本來。但格格明令說了,為了救紅翠,不借也得借。亂蝶想想紅翠,忍着性子問道:「你要多少?」
孔鵬大喜,忙伸出一個手指頭說:「一,一貫錢?」
亂蝶從櫃枱下面摸出五貫錢,扔到桌上說道:「贏了錢,每貫錢十抽三的紅利;輸了錢,就是本場子晦氣,你出去後拿錢再進來吧。」…
孔鵬再沒想到夥計一出手就是五貫錢,連聲說了好幾個謝謝。亂蝶不屑地擺擺手,讓他們走開。
京師就這樣,一旦有什麼消息,半日內就能傳遍整個北京四大城門。後胡同新開了一家賭場,各種賭徒齊集,原先開地下賭場的陳家生意頓時清冷起來。一開始,陳家老爺子還沒當回事,照常上街遛鳥。
他手裏提着一對金絲綠鸚鵡,像往常一樣閒淡閒淡地來到西直門外。碰見認識的人,知道他是陳家當鋪的總掌柜,自然恭維不斷。陳開仁謙虛地應付兩句,然後各自走開。
過不久,他就來到自家當鋪,進入當鋪大廳,生意似乎依舊很冷清。夥計們見是掌柜進來,都過來請安。陳開仁滿不在乎地問道:「今天做成了幾筆啊?」
夥計低聲說道:「一筆也沒有。」
陳開仁微微點點頭,說道:「那也沒什麼。下面怎樣?」
夥計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如蚊子哼哼道:「下面約有三五個人。」
陳開仁以為自己聽錯了,高聲問道:「你說下面怎樣啊?」
夥計又答道:「回老爺的話,下面只有常來的李二、劉三、孫五等四五個人。他們說最近在後胡同新開了一家賭場,莊家管飯管茶還管賒欠,所以大部分人都跑那裏去了。」
陳開仁將手中的鳥籠子重重地扔在地上,怒道:「這還了得?這家賭場是誰開的?竟敢和我們陳家唱對台戲,敢是不想活了麼?」
夥計小聲答道:「小的聽說是錦繡瀾開的。」
陳開仁怔了一下,隨即問道:「你們爺呢?這會兒在不在?」
夥計說道:「小爺和賴總管剛去街上查訪了,只怕這會兒就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陳璘進門給陳開仁請安,說道:「父親來了,我正想找父親商量一件事。」
陳開仁知道他必是為後胡同賭場而來,所以點頭說道:「走,跟我去裏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