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的清晨。
學校商業街很熱鬧。
空氣中瀰漫着烤紅薯的甜香,右邊店裏的包子剛剛出爐,一揭開蒸籠蓋子,蒸汽騰一下就冒了出來,今天已經有很多學生考完回家了,但粥鋪前還是排起了長隊。
臘月初八為什麼要喝粥呢?
粥又不好喝。
甜粥更不好喝。
不如喝白粥,或者菜葉粥、皮蛋粥、肉末粥,加上陳舒做的泡菜,可以度過一個很平淡的早晨或晚上,寧清以前有很多次早飯、晚飯就是這麼度過的。
寧清一邊思索一邊排着隊,腳下端坐着一隻身穿紅色毛絨衣服、帶兜帽的長毛白貓。
這隻貓太粘人了。
不讓它來,它非要來。
每次只要有這隻貓在身邊,總有人會來和她搭訕,仿佛這貓就是一個突破口。
戴着口罩也沒用。
看地板也沒用。
幸好寧清還帶了個耳機,可以將耳機戴上,目不斜視的盯着前邊,別人問她她就當聽不見。
很快輪到她了。
三杯臘八粥,一個袋子裝着,她出示了付款界面,一手勾着三杯粥,一手揣在衣兜里,轉身就走。
桃子四條腿倒騰得飛快,緊跟着她。
寧清神情平靜,步伐很穩。
身後遠遠的跟着一個人。
是張酸奶。
從離開宿舍起,張酸奶就一直悄悄跟着她,並且已經這樣持續跟蹤她好些天了。
說實話張酸奶的跟蹤技巧很高超,從不直視她超過一秒,偶爾瞄一眼,也將那份「刻意」隱藏得很好。並且絕大多數時候她都表現得像其他同學一樣,仿佛跟着她只是碰巧。
就算是靈覺敏銳的武修,恐怕也無法察覺到她的跟蹤。
但是秘宗開了掛的。
「……」
寧清沉默不語。
覺得這個人有些神經。
……
玉京這兩天太冷了。
張酸奶今天穿了三條褲子,羽絨服里還有四件衣服,一層層的把她裹得緊緊的,腿都變粗了好多,還戴着一個能蓋住整個腦袋、頭頂有兩隻耳朵的毛絨帽子,圍着一條紅色圍巾,一低頭圍巾就將下巴都全部遮住了。
和她往常的形象全然不同。
但即使裹得這麼臃腫,她也依然高挑,腿依然很長,圍巾上的臉依然精緻,皮膚雪白,無掩其美貌。
張酸奶雙手插在外套衣兜里,嘴裏咬着根棒棒糖,縮着脖子,好像很冷的樣子,大踏步往前走着,時不時用餘光掃一眼前面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可惡的青菜可可!!
張酸奶心中十分不解。
這隻沙雕群友到底是以什麼樣的方式跟蹤寧清的?為什麼她都追蹤大半個月了,還一無所獲?
難道是寧清騎着摩托車出去的幾次?
摩托車張酸奶自是追不上的,倒也不是說一定追不上,只是在城市裏不方便追,她一個花季美少女,總不可能以六七十碼的速度在路上狂奔吧?
那也太那個了。
不過想想也不現實。
除非寧清是特意去見她的,不然哪那麼巧,寧清每次騎車出去都能恰好被她碰見?
誒?特意去見她……
張酸奶腦中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但很快又被她否決了。
啊不可能啦……
寧清這個性格,還有天人血統,天人的性格益國人都知道,沒有感情的,一旦長大,親爹親媽都不認的。
張酸奶用力咬着棒棒糖的塑料杆,想不通,又很氣。
這麼冷的天,又不上課,本來她應該待在宿舍里,躺在沙發上看動畫片,或者打遊戲,或者央求室友出門時把那隻很靈性的白貓留下來給她擼着玩的,現在卻要喬裝打扮成這樣,行賊人鼠輩之事。
真是可惡!
張酸奶暗暗決定
要是抓住這個學妹,一定揍她一頓!
然後也學着這個學妹一樣,隔一段時間在群里透露她的一點信息,騙群友一次贊助。
不對!
不是學她!
這個學妹並不知道自己的全部信息,還在調查當中,而自己如果抓住這個學妹,可就什麼都知道了……所以自己只是做法和這個學妹差不多,但其實是為了坑這群垃圾群友,內核完全不同的。
呸!
這群沙雕群友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八卦!
快過年了很閒?
活該被坑錢!
張酸奶一邊走一邊暢想自己通過跟蹤室友、抓住青菜可可之後的趣事,甚至忍不住想在大街上笑出聲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這短時間的跟蹤一直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但卻對室友多了不少了解。準確來說,是發現了室友身上更多的矛盾之處。例如她有時出門前會打扮。例如有時好像在和人開視頻。例如她這樣的人走在路上竟也會頻頻看手機、好像在留意誰的消息、有時會停下來打字。再例如她雷打不動的每周一去買水果。
張酸奶見過很多漠然、超脫的人,他們是不會這樣的。
天人更不會這樣。
這些矛盾組合起來,反而將室友在張酸奶心中的形象拼湊得更具體、更清晰、更生動、更親近了,讓張酸奶覺得這個室友不再冷漠不可攀,越發對她好奇起來。
也許她是可以和人做朋友的。
這個過程用了一個學期。
張酸奶想到這裏,又忍不住的想
假如如女神般高冷的室友哪天真的因感情而墜入凡俗了,愛情也好,友情也罷,她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她也會像其它姑娘一樣對愛人撒嬌、和好友打鬧嗎?
想像不出那樣的畫面呢。
「嗯?」
前面的寧清轉了一個角,看不見了。
張酸奶假裝掏出手機看了看,像是因為某件急事,然後慌裏慌張的往前跑去。
剛過轉角,靈覺異樣。
「嗚哇!」
一隻白貓朝她撲了過來,咬住她的褲子,為了獲得抓地力,四腳都開花了,想把她往寧清那邊拖。
寧清提着粥看着她。
面對着室友淡然的表情,張酸奶確認了一件事情自己確實想像不出室友和普通女孩一樣的畫面,也許室友永遠也不會那樣,她就是她,獨特的她,無可替代。
但眼前的局面略顯尷尬。
「呵呵……」
張酸奶低着頭,把半張臉都埋進了圍巾里,搓搓手,粗着聲音:「同學,這貓是你的?你可得看好,把我褲子咬壞了可要賠的,一百多塊呢……」
粗鄙的技倆。
寧清也不說話,只看着她。
「呵呵……」
張酸奶又傻笑了兩聲,終於忍不住了,抬起頭來,出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跟蹤你的?」
寧清並不回答,只遞了一杯粥給她,小聲說了句:
「臘八粥。」
「emmm……」
張酸奶接過這杯臘八粥,還很燙,又追問道:「你還沒說呢,你怎麼知道我跟蹤你的?我的跟蹤技巧可是連常年運毒的黑社會小大哥都發現不了。」
「跟着我幹嘛?」
「保護你啊!」張酸奶身板一挺,理直氣壯,「不跟你說了嗎?最近學校有變態,專門跟蹤女孩子,越是漂亮的女孩子就越容易被盯上。」
「是嗎?」
寧清與她對視。
張酸奶立馬心虛。
不知道怎麼的,室友這雙眼睛好像有點克她,不知道她好久生日,給她買副墨鏡好了,最好做成半永久。
張酸奶避開她的目光,仍然嘴硬:「我還不是擔心你嘛……」
「我沒有被人跟蹤。」
「你有!只是你沒發現!」
「……」寧清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為她的智商感到遺憾,「那看來變態的跟蹤能力比你還要強些。」
「對哦!」
張酸奶瞬間想明白了。
眼珠子咕嚕轉兩圈。
肯定是自己前些天表現出了要把青菜可可捉出來的意思,所以青菜可可這幾天都不敢再跟蹤寧清了,她前兩天拋出的自己的信息是之前就查到的,就是為了迷惑自己,讓自己誤以為她仍然在持續跟蹤寧清,然後讓自己大冬天的跑出來受罪,消磨自己耐心。
也許等她盤算好,認為自己耐心已經被消磨乾淨的時候,她才會再次出現,繼續跟蹤寧清。
因為那個學妹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各方面實力都遠無法和英明神武的自己相提並論,於是用這種方法,暫時避開自己對她的反追蹤,並在以後獲得再次跟蹤調查的可能。
好一出心理戰!
好一個綠茶婊!
「哼哼……
「聰明啊……」
張酸奶心裡冷哼兩聲,沒想到吧,你是聰明,但奶奶我也不笨!
我已經摸清了你的套路!
寧清看着她,翻了個白眼,然後說道:「我要去我租的小院了,你還要繼續跟着嗎?」
「咋啦?」張酸奶想也沒想的反問道,「宿舍給不了你家的感覺哦?」
「……」
寧清只靜靜看着她,等她回答。
「我不跟了。」
張酸奶搖頭連聲說。
自己無法在城市裏追上騎摩托車的寧清,那個弱雞學妹肯定也追不上。況且她已經想通了,這段時間那個弱雞學妹肯定會因為懼怕自己,而不會再在寧清身邊出現的。
張酸奶無比肯定。
寧清又瞄了她一眼,桃子也瞄了她一眼,一人一貓邁步離開,注意着來往的車,邁步往馬路對面走去。經過路口後一人一貓再次回頭,看了她一眼。
張酸奶站在原地朝他們招手微笑。
學校里的公交車開了過來,從道路中間開過時,有那麼一下遮住了雙方視線。
「……」
當公交車開過去後,張酸奶此前站的地方已經沒有人影了,她就這麼憑空消失在了馬路對面。
桃子見狀立馬伸長了脖子,左右尋找着她,但都沒找到,可把小貓咪驚呆了。
「……」
寧清面無表情的邁步離開。
……
院子裏。
兩隻雀子並排站在柿子樹上。
寧清一邊在院子裏走動,掃視着整片院子、盤算着明年該把哪些花種在哪裏,一邊對身後的陳舒說:「我們今天已經考完最後一科了,訂哪天的票?」
「過幾天再說吧。」陳舒懶洋洋的坐在石凳上喝着臘八粥,「陳半夏說幫我們訂,還能省不少錢呢。」
「飛機還是高鐵?」
「你宿舍里的花帶回去嗎?」
「不帶。」
「留在這?有人澆水嗎?」
「這裏是玉京,不是白市。」寧清頭也沒回的說,「月季在玉京冬天要休眠的,我已經冬剪了,走的時候給土壤噴點水就可以了,一直能堅持到明年開春。」
「那就坐灰機。」
「好。」
「你明年要把花都帶過來?」
「嗯。」
「都種這?」
「嗯。」
「種地里?」
「種地里。」
「那以後搬家怎麼辦?」
「我會在這裏住很多年。」寧清依然沒有回頭,說着停頓了下,又修改了兩個字,「我們。」
「神奇神奇……」
「你還有一科?」
「還有一個《修行史和修行體系》要考,明天考。」
「嗯。」
「這幾天天天在宿舍呆着,每天只花兩個小時幫室友設計符文,也沒接委託了,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不去找歷史教授賺學分了?」
「這幾天沒有了。」
「好。」
「那你都考完了,還回宿舍嗎?還是一直住在這裏?」
「要回。」
寧清終於收回了目光,她將院子裏大大小小不同的可綠化區域都記了下來,還有它們所處的方位,在院牆的遮擋下每個晴天大概可以曬到多少小時的太陽、下午還是上午,然後一一與自己的花對應。
有些花是大灌木,有些是小灌木,有些是微型月季,還有些是藤本月季。
有些品種耐陰,有些品種耐曬。
它們對於空間和光照有不同要求。
大灌木種在大的空地上,小灌木種在小的區域裏,微型月季可以用來填補空隙。藤本月季則貼着牆種,到時候配合木架可以打造出花牆的效果來。再注意品種顏色的搭配,不要讓一片區域裏的配色過於雜亂,最後把綠化的沿階草清了換成多季開花的草花,就是個很美很美的花園了。
寧清將目光放在了陳舒身上,向他分享道:「最近我的室友說學校里有跟蹤狂,於是她天天化身跟蹤狂,說要保護我。」
「噗!」
陳舒一下忍不住笑出了聲,臘八粥都噴了出來。
寧清平靜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