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末,曹寅的官船順利的靠了岸。
慶泰心裏再不爽,為了玉柱不為難,他還是站到了跳板旁邊,含笑迎接親家的到來。
曹寅下船後,卻只見了慶泰和玉柱,沒見訥爾蘇的蹤影,嗨,他的心態立時就不平衡了。
原本,以曹家的包衣出身,大曹佳氏能夠指婚給訥爾蘇,絕對是康熙對曹家的偏疼。
現在,曹寅親自送大曹佳氏進京,與訥爾蘇正式完婚。誰曾想,訥爾蘇竟然端着郡王的架子,連面都沒露,這實在是太打臉了。
方才,曹寅東張西望的樣子,早就被玉柱看得一清二楚。
玉柱心裏明白得很,曹寅這是在找好女婿訥爾蘇呢。
嘿嘿,好女婿沒露面,壞女婿和壞親家卻親自來迎接了。
這事兒怎麼看,怎麼彆扭。。
實際上,曹寅也不是傻子。
在太子和老八之間,曹家人的策略是兩面下注。
太子來要錢,要多少,曹家就給多少,毫不含糊。
老八沒兒子,蘇州織造李煦就出重金買下幾個江南的絕色女子,暗中送給了老八。
而且, 曹家也背着太子,偷偷的給了老八幾十萬兩銀子。
訥爾蘇是老十四的人, 老十四又是鐵杆的八爺黨, 籠絡好了訥爾蘇, 曹家從此無憂也!
至於玉柱,雖然也是女婿, 但是,他僅僅是庶女之婿也。玉柱的重要性,天然比訥爾蘇這個世襲罔替的郡王差不少, 這是其一。
其二,遠在江南的曹寅,也已經聽說了,玉柱的腦子進水了,居然同時得罪了太子和老八。
這簡直是壽星公上吊, 活膩歪了呀!
所以, 曹寅才會刻意的和玉柱保持了距離, 免得被太子或是老八, 將他錯認為玉柱的後盾。
慶泰和曹寅假客氣了一番之後,故意問曹寅:「若是曹兄未安排好下榻之處,小弟府上倒也寬敞。」
曹家在京城裏,是有老宅子的, 佔地還不小, 足有三十幾間屋子。
曹寅進京之前, 早就吩咐人進京,把老宅子收拾了一番。曹家的老宅,雖然遠沒有江寧的氣派奢華, 倒也勉強可以住人了。
「慶兄太客氣了, 愚弟已經安排妥當,就不麻煩您了。」曹寅的推託, 令慶泰很滿意。
慶泰不過是礙於親家的顏面罷了, 哪是真心邀請曹寅上慶府去住?
隨着曹寅的一聲吩咐,曹家的人, 依次下船。
大曹佳氏乃是玉柱的妻姐, 又是待嫁的狀態。本着非禮勿視的原則,玉柱故意把頭一低,看向了地面。
直到,大曹佳氏從他的跟前走過之後, 玉柱才抬起頭,看見的只是她的窈窕背影罷了。
只是, 令玉柱沒有想到的是,大曹佳氏已經在船上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回城之後,慶泰先告辭回府了。
玉柱這個女婿卻是無法脫身的,他陪着曹家人,回了老宅子。
曹家的老宅子,位於內城正白旗地界上的燒酒胡同。
玉柱把曹寅送到了二門後,曹寅裝作疲憊的樣子,說:「賢婿辛苦了,只是,老夫畢竟年紀大了,有些乏了。」
曹寅的這個藉口,正中玉柱的下懷,他馬上順水推舟的說:「那就請阿布哈早點歇着吧,小婿改日再來給您老接風洗塵。」
岳婿兩人又假客套了幾句,玉柱便告辭離開了曹家老宅。
第二日,陪康熙下棋的時候,老皇帝忽然問玉柱:「曹寅昨日到了吧?」
康熙這麼一問,玉柱心裏也就明白了,曹寅腳踩三條船的事兒,尚未暴露。
「臣的阿瑪和臣一起去接的,阿布哈還住在燒酒胡同的老宅里。」玉柱知道康熙想聽啥,就詳細的解釋了去通州碼頭接曹寅的全過程。
康熙聽說訥爾蘇根本沒去通州,不由沉下臉,冷冷的說:「曹家大妞配得上他。如果不是曹寅要監管江南織造,早就是朝廷重臣了。」
玉柱明白的很,曹寅搞皇家織造的能力,簡直是弱爆了。
康熙真正看重曹寅的地方,一是髮小,感情深。二是曹寅是老皇帝監視江南的眼睛。
玉柱心裏有數,康熙對曹寅是真有感情,訥爾蘇公然慢待了曹寅,顯然是對賜婚包衣之女,大為不滿。
也是,訥爾蘇可是姓的愛新覺羅,居然娶了包衣之女,面子上確實有點那個啥了。
上次,訥爾蘇為了錢,主動向玉柱低了頭,玉柱畢竟和他是連襟,也就沒有趁機落井下石了。
康熙也知道,玉柱和訥爾蘇雖是連襟,卻極為不和。
玉柱沒有趁機說訥爾蘇的壞話,落到康熙的眼裏,就成了做人厚道的典範了。
兩個人正下着棋,魏珠進來稟道,曹寅遞牌請見。
「叫他進來吧。」康熙沒有絲毫的猶豫,隨口吩咐了魏珠。
很快,曹寅被領了進來。
當曹寅看清楚陪着皇帝下棋之人,居然是玉柱,「啊……」立時驚得呆若木雞。
「玉柱,替你的阿布哈搬個凳子來。」康熙對曹寅格外的優容,明知道曹寅在君前失了態,卻故作不知的岔開了。
玉柱走出去,從小太監那裏,接過了一隻錦凳,搬到了曹寅的身邊。
曹寅已經見過了禮,正紅着眼圈,陪着康熙說體己話。
「主子爺,好幾年沒見了,您的鬢角也白了。」
這話,也就皇帝的髮小敢說。連玉柱都不敢主動提醒皇帝,您老了呀!
康熙輕聲一嘆,說:「唉,一晃眼間,朕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小少年了。子清啊,你也老多了呀。」
玉柱豎着耳朵,聽康熙和曹寅拉家常話,卻不料,老皇帝冷不丁的訓斥了他,「像個呆頭鵝似的,該你落子了呀。」
嘿,玉柱故意緊鎖着眉頭,嘴裏小聲的念念有詞。
「唉,老爺子,您這一手,厲害了呀!」玉柱故意拍老皇帝的馬屁。
康熙捋須輕聲笑道:「咄,你個小猴兒,逃得出大佛的手心麼?」
「嗨,大佛的五指山里,躺得很舒服,逃啥呀?」玉柱說的俏皮話,立時把康熙給逗笑了。
「好了,滾吧,明兒個再來陪我下棋。」康熙有私密話和曹寅說,便擺了擺手,趕走了玉柱。
曹寅全程觀摩了,玉柱和皇帝沒大沒小的交流,心下難以抑制的震撼。
說句心裏話,曹寅做夢都沒有料到,玉柱竟然和老皇帝親密到了這個地步。
以曹寅對康熙的了解,他能對玉柱說出滾字,必定是拿玉柱當正經的晚輩看待了。
玉柱從宮裏出來後,直接去了巡稅營。
如今的巡稅營,孫承運兼的千總,不過是掛個名罷了,真正帶兵的是牛泰和拜興。
玉柱進營的時候,門口居然連個把門的都沒有,他差點氣笑了。
進去一看,拜興正在帶兵搞訓練。他獨自光着上身,在隊伍前邊,奮力的揮舞着大刀,劈砍的十分有力。
頭上包着藍布條的稅兵們,不僅個頭參差不齊,而且,號褂的顏色也是五花八門。
同一排的稅兵,有人手裏拿着刀,有人拿着長槍,還有人拿着鐵鎖鏈,不一而足。
隔着老遠,玉柱就發現了,拜興的手下之中,居然還有好幾個四十多歲的乾瘦大叔。
咳,一看就知道,那是來營里混日子的。
見玉柱來了,拜興趕緊過來見禮。
玉柱問拜興:「這是在訓練麼?」
拜興點點頭,大聲說:「回大人,標下正在訓練所部稅兵。」
玉柱略微一想,秒懂了,拜興的所謂練兵,就是他光着膀子,在人前揮舞大刀,教這些稅兵們怎麼砍人。
落一葉而知秋,由拜興的不入流表現,可知豐臺大營里的八旗兵們的訓練狀態,應該也是毫無章法的亂來。
要知道,拜興以前可是豐臺大營里的佐領呢。
精銳部隊的佐領,都是這個鳥樣,更何況,普通的八旗兵呢?
「嗯,繼續訓練吧。」玉柱想看清楚稅丁營里的真實情況,便沒有打攪拜興的訓練。
等拜興回去接着訓練後,玉柱命人搬來了一把椅子,就坐在隊伍的後邊,默默的觀察着隊伍的情況。
怎麼說呢,這些稅兵們,既不是作戰部隊,也不是編制內的治安部隊。
改善裝備的事兒,完全不能提。
所以,稅兵們的基本裝備,也就只能是刀槍了。
一支軍隊,不管是治安部隊也好,還是朝廷的正規官軍也罷,能不能打仗且放一邊,首先,要做到令行禁止。
令行禁止的關鍵,又必須有精幹的基層軍官。
最典型的例子,其實是元首上台之前的魏瑪德國,僅僅有十萬國防軍而已。
但是,這十萬人,個個都是按照軍官的標準,接受的系統性訓練。
所以,等元首上台擴軍之後,就是靠着這十萬軍官,把國防軍擴編到了八百萬人的恐怖規模。
兵在精,不在多也!
稅兵營里用晚膳的時候,玉柱故意走了過去。
唉,玉柱一路走,一邊暗暗搖頭不已。
稅兵們的碗裏,全是顏色發黃,甚至有些發黑的糙米。佐餐的菜餚,就一個,醃白蘿蔔條。
離開稅兵營後,玉柱的腦子裏,始終轉着一個念頭,兵不可用,務必推倒重來也!
與其百鳥在望,不如一鳥在手。
玉柱只能因地制宜的,作出最合理的練兵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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