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肉餛飩價格便宜,但滋味很鮮美。
裏面用生薑大料來去腥,煮熟之後腥味不大,吃一口餛飩光滑滋潤,皮滑肉也滑。
三個人乾脆利索的抿了自己碗裏的餛飩,老闆熱情的招待他們:「要不要再來一碗?我家餛飩好吃吧?」
確實挺好吃。
這都是現包的餛飩。
漢子忙活着下餛飩、跟顧客打招呼,他老婆則在包餛飩,一搪瓷盆子的餡料和提前準備好的一摞餛飩皮,她一手用個小木片刮餡兒一手包餛飩皮,速度飛快。
旁邊桌子上是一摞海碗,此時是飯點,於是海碗高度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落。
王憶笑着跟老闆客氣兩句,然後抹抹嘴領着孫征南和徐橫出去了。
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吃飯,他看到第四新村的樓前屋後沒有什麼人了,可以趁這機會進孫為民宿舍里。
否則他就只能等午夜再出擊了。
午夜人肯定少,但現在大冷的天誰願意午夜幹活?午夜躺在熱乎乎的炕上摟着個滑溜溜的媳婦兒睡覺那不是更舒坦麼?
於是三人出門直接進入第四工人新村的一號樓。
一層樓左右各有五戶人家,總共十戶人家。
王憶進樓道一看。
好傢夥,這地方真跟村子一樣,樓道走廊裏頭是真亂啊。
樓梯口東邊的6號人家剛養了小孩,外面放了個晾衣架,上面掛的都是尿布尿墊這些東西。
旁邊的5號人家也不甘落後,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大包一大包的舊膠袋、編織袋這種東西,摞了老高。
最東邊的1號人家最狠,整的跟收破爛的一樣,竹籃子竹筐子、舊鐵爐、破竹床、包裝木箱還有紙盒子……
諸多廢棄東西勾心鬥角的靠牆堆放着,如同憶苦思甜的展覽會,這是絕對的佔據了樓道的半壁江山。
王憶他們走進去準備上樓。
這時候身後有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噔噔』聲響起,接着有清脆的聲音在他們身後問:「幾位同志,你們是來找誰家的?」
王憶回頭,看到一名嬌俏的少婦正在警惕的看着三人。
小少婦相貌嫵媚,柳葉眉、白臉頰,抹了口紅、燙了頭髮,看起來很時髦很新潮。
現在夜幕降臨天氣已冷,可她卻是用毛衣搭配長裙,毛衣是緊身的羊毛衫,長裙是貼身的厚呢子裙,將她身材勾勒的前凸後翹,看的徐橫眼神發直。
孫征南的功課做的很好,他淡定的微笑道:「我們是來找孫主任的,他應當住在樓上吧?」
小少婦臉上露出狐疑之色,說:「你們找孫主任?那你們找錯人了,孫主任從來不收人的錢,也不給人辦事。」
王憶沖她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女同志,誰告訴你我們是要找他送禮辦事?」
這時候有個房門被『咔嚓』一下子推開了。
一個中老年婦女探出頭來看了看,看見小少婦後臉上露出怒意:「曉敏,你家那口子怎麼回事呢?怎麼又往家裏收拾東西?還嫌咱們這層樓不夠髒不夠亂的嗎?」
小少婦俏臉上頓時露出尷尬之色,顧不上盤問王憶三人,趕緊低着頭往裏走。
中老年婦女不想放過她,追上去說道:「曉敏你們兩口子到底要幹啥?你家那口子又不是沒有正式工作,整天收拾這些破爛是做什麼?」
「自強他是覺得家裏條件不好,想撿點東西回來補貼家用。」曉敏無奈的說。
中老年婦女不悅的說道:「想補貼家用靠撿破爛能行嗎?要我說你天天別待在家裏臭美了,你去找個活賺點工資,這不比自強下班撿破爛要強嗎?」
「還有自強這個班上的也不容易,他天天上夜班就是為了那點加班補助吧?你得心疼他呀……」
曉敏不高興了。
她加快腳步想回家,中老年婦女卻跟到了她家門口。
王憶三人顧不上看熱鬧,趕緊上了二樓。
一股飯香味飄在過道里。
二樓很安靜,這會家家戶戶都在吃飯。
徐橫抽了抽鼻子凝重的說:「根據我的判斷,有一戶家裏炸了花生米,還很香!」
王憶看看他那嚴肅的表情再聽聽他這句話,真想踹他一腳。
還以為有什麼重要發現呢!
不過他自己倒是有重要發現,他上來看到5號房間門口冷落,沒有煙火氣息也沒有飯香味、暖和氣。
這樣他心裏一動,指了指5號房間低聲說:「這房子怎麼回事?好像沒有人住?」
孫征南說道:「對,這是一座沒人住的房子,剛空置了一個多月。」
「根據新村住戶說這裏之前是一對老兩口在住,老先生今年六月份剛沒了,老太太又住了一段時間,上個月開始天冷了她搬去跟子女一起住,房子便空了出來。」
工人新村最早用的房門是木門帶窗戶,窗戶裏面都掛了門帘擋住外面的視線。
但5號房間的門帘有一角脫落,王憶透過這角落往裏看,看見了房間裏面的情況。
房子裏空落落的,能看到的東西不多,他主要看到了裏面一閃棕黃色內門,這樣便足夠用了。
徐橫跟着他湊近了看,被他一肘子給敲出去了:「滾犢子,干正事,你跟我湊什麼湊呢?」
「待會你上屋頂一趟,我從孫為民的宿舍遞出去一條很細的電線,你給我通過5號房間的窗戶穿進去。」
孫為民住的是1號房間。
工人新村房屋大門用的鎖都是內嵌鎖,徐橫挨了一肘子趕緊跑到一號房間門口掏出根鐵絲和一根發卡準備幹活。
他訕笑道:「王老師你別發火,我剛才開玩笑呢,這次我不開玩笑了,我給你看看我開鎖的本事。」
發卡插進鎖孔里,徐橫將耳朵貼在了門上。
孫征南走上去一擰把手把門拉開了。
徐橫竟然就這麼輕鬆開了鎖!
王憶真服了,讚嘆道:「不愧是國家培養的特種兵,你這開鎖的本事行呀,這麼一捅就開了,頂多幾秒鐘吧?」
徐橫愣愣的看着他。
孫征南淡定的說:「孫為民平日裏不鎖門,他自認兩袖清風,宿舍里家徒四壁只有點生活用品,所以夜不閉戶、門不上鎖,以此顯示他的清廉。」
這他麼的。
王憶一把推開徐橫說:「行了,去樓頂等着我信號,別在這裏犯傻了,你他娘總演我呢!」
他獨自一人進門並將門鎖反鎖,然後打量屋子裏的空間。
跟盛大貴在翁洲市的房間差不多,沒有客廳沒有餐廳,就是南北並排着兩個房間,其中南向房間是主臥比較大,北邊房間比較小。
北邊這個房間有一些雜物和紙殼箱,南邊房間裏有一張大床、一張桌子兩張板凳和一個衣櫃。
其中衣櫃挺大的,王憶打開後一看,裏面只有一些打着補丁的舊衣物,這些東西別說被賊偷了,就是送給賊人家也不要。
滿屋子只有桌子上的一把米黃色電話機最值錢,另外便是還有一把暖壺和兩個茶杯,除此再沒有有價值的東西了。
電話機被存放在一個木匣子裏,木匣子有蓋子,蓋子半開露出了電話機話筒,掛了把小鎖,讓人只能接電話而不能隨意接觸到按鍵去撥打電話。
只看這房間的佈局、部署,孫為民還真是一個——大貪官。
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真正的清官是不會將家裏弄成家徒四壁的寒酸樣的,因為這就不是個正常人住的地方。
這房間裏的一切東西給王憶的感覺是作秀。
孫為民是作秀給來到這房間裏的人看,讓他們看到自己有多清廉。
不過要說他這麼設置是作秀也不盡然,要作秀他還把房間門窗用窗簾遮擋的死死的。
這樣外面的人看不見他家寒酸部署了。
王憶上去摸了摸窗簾。
這是土布質地,粗糙但不透光不透氣。
同時窗簾上有灰塵。
這說明孫為民已經有些日子沒有碰這窗簾了,別說打掃,他甚至就沒有拉開過窗簾!
為什麼?
王憶疑惑的眨眨眼。
這貨是在房間裏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但這房間空空蕩蕩的,能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搞錢?搞女人?搞事?
他隨意的做了幾個猜測,然後去打開內門進入時空屋。
孫為民沒有碰過這窗簾正好,他可以在窗簾上動手腳——針眼攝像頭!
時空屋裏有他剛準備好的針孔攝像機,有個小攝像頭有帶纖細的網線,他把攝像頭貼在了窗戶左上角的位置,有窗簾掩護哪怕是特意去看也很難發現小攝像頭的存在。
他又打開窗戶將纖細的網線放了出去。
這網線很細,82年窗戶縫又大,可以安然的走網線。
徐橫已經借着夜色翻爬到了樓頂上,王憶遞出網線他便趴在邊緣接過網線,又按照王憶前面吩咐拉到了二樓五號房間的窗口,透過窗戶縫給小心翼翼的塞了進去。
佈置好相機、走完了線路,王憶就要撤了。
這就是他想到的小妙招。
本來他準備利用時空屋進孫為民的房間看看裏面有沒有他的犯罪證據,到時候給葉長安那邊送過去就行。
但孫征南調查後跟他說這房間裏家徒四壁,孫為民一個勁的拿這宿舍作秀,裏面肯定乾乾淨淨,沒有什麼證據。
於是王憶就琢磨,要不然自己直接在午夜通過時空屋進這個房子,給孫為民拍個睡覺照片之類的嚇唬他一下算了。
可這樣一來落入下乘,失去了報復這貪官的正義性。
於是他又琢磨,自己不能光利用時空屋的能力來辦事,還可以利用22年的高科技設備來搞事。
比如弄一個針孔攝像機在孫為民家裏進行錄像,他不信孫為民這傢伙真能兩袖清風,如果他真的兩袖清風那把房子的窗簾拉得這麼嚴實幹什麼?裏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攝像機可以錄像發現這秘密。
只是這樣一來收拾孫為民的時間就得拉長了,可能得三五天,甚至可能得一兩個月。
但王憶沒有更好的對付他的辦法,這樣他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
結果很巧合,他來到這樓房的二樓一看,5號房間竟然空着!
沒人住!
這樣收拾孫為民的時間就可以提前了,他靈機一動有了個好主意:
給孫為民家裏留下攝像機後將終端送入5號房間,這樣他可以通過網線同步看到攝像機所錄製的場面。
工人新村的房子裏都有電話機,他到時候就在5號房間給孫為民打電話。
這年頭的電話機都是很老式的座機,只有按鍵甚至沒有按鍵還用解放前的轉輪,但不管是按鍵式還是轉輪式的話機都沒有顯示屏,更沒有來電顯示。
那王憶就給孫為民打電話,自稱是國家監察部門的特工,然後詐孫為民,告訴他國家一定盯上他了,摸清了他的違法犯紀事實,但給他個自首改過的機會,讓他去跟組織承認所犯下的錯誤、接受組織調查和處理。
正常情況下孫為民肯定不相信這話,這時候攝像機就起作用了。
王憶可以看着他的言行舉止來跟他通話,通過對他的監視來嚇唬他,就說國家特工有超能力,可以穿牆看到他的一切行為舉止,也是用超能力查出了他過去的犯罪事實。
這年頭氣功和超能力開始火起來了。
連國家一些專家學者甚至是高級領導人都相信這回事。
孫為民信不信無所謂,反正王憶這邊可以完全監視他,到時候他不信也得信,除非他知道針孔攝像機和實時監控這種科技。
而在1982年,不可能有人知道針孔攝像機的存在,也不知道還有閉路電視網和監控系統這些東西。
王憶覺得自己的計劃有可實施的餘地,應該能詐孫為民一把。
如果實在詐不出有效信息也沒事。
畢竟孫為民也只是不給他們試捲紙而已,並沒有怎麼迫害他們。
所以他能為民除害、為組織除奸自然更好,要是做不到這點那就嚇唬孫為民一把,他能監控孫為民這事怎麼着也能嚇出這貨一身冷汗!
安置好攝像頭他出門而去。
兩人在樓下等徐橫爬下來,趕緊消失在夜幕中。
前期的準備工作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等待明天下午孫為民回來,所以三人乘船回了天涯島。
王憶說道:「今晚沒事了,明天白天也沒啥事,傍晚咱們去縣裏一趟就行了。」
「然後這樣早點休息,天冷了,有媳婦的摟着媳婦,沒有媳婦的摟着枕頭——噢,這裏就大炮你沒有媳婦吧?」
徐橫懵逼的眨眨眼。
你是故意的吧?
就這句話還用反問一下?這不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掙扎了一下,說:「班副有媳婦了,可沒有登記沒有辦酒席,媳婦不讓摟着。」
孫征南淡淡地說:「誰跟你說沒有登記?誰跟你說不讓摟着?」
徐橫頓時更懵逼了:「你、你跟小祝老師登記了?」
孫征南笑而不語。
徐橫這邊不淡定了,哆哆嗦嗦抽出一支煙吸了兩口,突然也高興起來:「沒事,我跟小燕發展的也挺好,嘿嘿,用不了多久應該也能領證。」
王憶問道:「你跟霍曉燕關係發展的挺快?真的假的?」
徐橫斜睨他一眼:「這事還有假的?我還能拿這種事去敗壞人家女同志的名聲?當然是真的了!」
王憶倒吸一口涼氣:「行啊大炮,你手腕可以,班副天天跟小祝老師待在一起,耳濡目染、耳鬢廝磨關係發展起來很正常,你跟霍曉燕可是隔着好長的一段海面,怎麼勾搭在一起的?」
「哎哎哎,王老師,咱們都是文明人、都是知識分子,用詞要優雅,什麼叫勾搭啊?」徐橫很不樂意,「我們那是心心相印,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孫征南撇嘴說:「我看你想通的不是她的心,是別的東西。」
王憶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他說道:「老話說的好,明騷不算騷、悶騷騷斷腰啊。班副你平時看起來不苟言笑、正氣凜然的,這怎麼一開黃腔這麼帶勁呢!」
孫征南急忙維護自己的人設,努力辯解道:「什麼騷啊?我哪裏開黃腔了?我說的大炮想通的是信!他經常跟霍副隊長通信呢!王老師你別誤會我,你別瞎想啊!」
王憶斜睨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對呀,我沒誤會你,我知道你說的是通信,所以你說我瞎想了是瞎想什麼了?」
徐橫說道:「你倆別騷情,我是認真的,現在我跟小燕確實天天通信呢,不信你們問老張,他天天給我送信。」
王憶問道:「你們倆天天通信是不是這樣通的?」
「你給霍副隊長各種寫情書,一寫八百字,深情款款、甜言蜜語,然後霍副隊長給你回一句:呵呵,我要去洗澡了。是不是這樣的?」
徐橫說道:「不是,她給我回信很熱烈呢,不信等回去給你們看,她還邀請我去公社看演出呢,她們文宣隊經常下鄉搞義演!」
孫征南說道:「那你跟霍副隊長好好接觸、加深了解,希望你也能成就好事,這樣咱們兄弟也算是完成當初在南疆的誓言了,都找到心儀的女人當媳婦了!」
王憶隨口問道:「什麼誓言?」
徐橫笑道:「沒什麼誓言,就是當時我們作為敢死隊要衝一個火力封鎖區,然後我們班裏的戰友就發誓,活下去以後,一定要珍惜生活,娶一個喜歡的女人當婆娘,過上好日子。」
王憶聽到這話突然反應過來:「難怪你不願意跟石紅心同志湊活,原來是有這句誓言啊!」
徐橫凝重的說:「是啊。」
「是個屁。」孫征南揭他老底,「你就是想睡漂亮女人,我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們說說笑笑的回到島上,安安靜靜的等待着明天到來。
22號是十月初八。
小雪。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十月中,雨下而為寒氣所薄,故凝而為雪。小者未盛之辭。」
農曆十月的第八天到來,1982年迎來了這一年中正好第二十個節氣——小雪。
殘秋盡,天漸寒,小雪節氣的來臨,意味着冬季正式拉開帷幕,時序更迭,萬物變幻,此時的外島在靜謐而肅穆中別有一番景致。
儘管時令上來到了小雪,可天涯島並沒有真的迎來一片小雪天氣。
不過天寒地凍倒是來了,在祖國的北方,此時瓊枝玉宇,電視天氣預報說已經有多個省份有降雪,一個白色的天地出現了。
外島這邊是帶魚群出現了。
然後市里給縣裏給公社下發了今年帶魚汛會戰的通知,具體時間未定,但預估是大雪節氣的時候搞這場會戰。
通知送來,正在聽廣播的王向紅調低聲音看了看。
他看過後遞給辦公室里的王憶,說:「看看吧,你不是想要見識見識在海上的漁汛會戰嗎?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來了!」
王憶撫平通知書,上面寫着:
根據本年度漁業生產的特點,翁洲市聯合漁業局決定成立漁場指揮部,各縣相應成立漁業指揮部,各漁業區縣、鄉鎮公社相應下級單位成立漁業指揮組,隨漁民出海領導漁業生產和互助合作運動。
漁民流動到哪裏,各級漁業指揮部跟隨到哪裏,就地解決漁民生產生活一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根據國家相關規定,市、縣抽調縣級幹部25人,一般幹部200餘人,充實漁場指揮部和各縣指揮部,隨漁民出海,深入漁場、漁港、漁船,參加生產,領導生產,指揮互助合作運動……
再往下看還有協同報告,是省氣象部門、治安部門、海關部門乃至於進出口貿易部門各自分發。
比如省氣象部門就說:
應江南省人民委員會要求,省氣象局設立翁洲外海臨時預報工作組,其中預報員3人,報務員5人,填圖員4人。
該組屬省氣象局建制,其行政、政治教育與生活管理歸當地漁業指揮部負責。工作任務是儘可能滿足漁業指揮在組織安全生產上對氣象的要求。日常工作是製作漁場24小時天氣預報,必要時做半東海的海區預報、警報。工作時間約十五個工作日,漁汛結束,即行撤銷……
一份份通知集中在一起,每一份通知下面都有個紅印章。
看着就讓人感覺熱血沸騰。
好像真的是要去打仗一樣。
王憶向王向紅請教參加漁業會戰的一些經驗,王向紅也樂得給他分享這些經驗,因為他年紀大了,參加漁業大會戰要熬時間,他的精力已經熬不住了,以後需要王憶挑大樑。
所以王憶這麼積極地來請教經驗,他自然不會吝嗇。
他卻不知道王憶並沒有想着以後參加了漁汛大會戰後怎麼整活。
並不是怕參加會戰太苦太累,而是王憶知道,隨着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漁業大會戰這種集體捕撈作業方式很快會消散在歷史舞台上。
特別是以後更先進的捕撈船橫行海上,那時候就不需要這麼多人去捕撈,都是捕撈公司直接派船在魚汛期轉一圈得了。
國家不但不再鼓勵集體化捕撈作業,反而出具法律法規來限制大規模的捕撈。
王憶知道這點,他只想趁着這種極具時代特色的海上作業方式還沒有退出歷史舞台去體驗一下子。
但如果要開展漁業大會戰,勞動力就得撤回來,這樣磚窯廠的建設工作得停工。
王向紅說道:「暫時停工也沒事,帶魚汛會戰沒幾天。再說了,煤炭採購工作剛搞好,老徐剛給咱聯繫上煤場,距離開工還有日子呢。」
「已經聯繫上煤場了?」王憶問。
王向紅點點頭:「對,聯繫上了,中原地區的煤場,28元一噸,另外還有運費、場地費之類的,合計下來不會太便宜。」
說着話他擰收音機聲音鈕,說道:「剛才廣播上說今年煤炭供應問題……」
收音機聲音擴大,廣播員說道:「……最近採取措施,堅決制止走私、破壞國家經濟行為,積極維護國家正常的生產秩序和經濟環境,保障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其中滬都市海關緝私機關的幹部們嚴防死守,於本月中旬查到一艘兩萬噸級運輸船,該船從巴西聖比奧尼港口出發,妄圖混入滬都港口,傾銷其中的一萬八千噸主糧……」
王向紅聽了聽搖搖頭,說道:「煤炭的廣播結束了。」
他要關掉收音機。
王憶摁住他的手:「等等,先讓我聽聽這個新聞。」
廣播繼續:
「該部分主糧系走私糧,未經過兩國海關檢驗,被查處後經我海關嚴格抽檢發現內有沙漠蝗、草地貪夜蛾等我國未有害蟲品類,險些造成物種入侵給我國糧食產業造成極大破壞……」
「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做出嚴格處理這批主糧的決定,涉及有害蟲和蟲卵污染的糧食需要高溫焚化……」
王向紅問道:「怎麼了?」
王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滬都海關發現了一批需要處理掉的糧食?隊長,或許咱們又有糧食可以用了!」
廣播上說有一批糧食被害蟲污染需要處理掉。
而且是高溫焚化處理。
這應該是為了徹底殺滅蟲卵,有些糧食害蟲的蟲卵極其難以殺滅,耐低溫、耐藥,所以高溫直接焚了最直接。
那他可以趁機往島上大肆運輸糧食,到時候就說這是國家本來要處理掉的走私糧,但他同學家裏可憐島上社員缺糧食吃,就給處理了一下支援給他們。
如此一來王向紅肯定會幫他保密,那他就有了大規模帶糧食上島的理由。
冬天來了,社員們吃飯多了!
他正在考慮這件事的可操作性,麻六突然快步上門而來。
表情很着急。
前幾天他和王東義、陳進濤、曹吉祥等人都回來了,現在天冷了,王憶給他們放了幾天假,讓他們在家裏該休息的休息、該陪陪家人的陪陪家人,準備等小雪之後再回去。
麻六很珍惜這機會,總是跟楊文蓉待在一起。
而今天是禮拜天,楊文蓉沒上班,所以王憶看到麻六急匆匆上門就知道不大對,問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麻六為難的給他使了個眼色,把他叫出門後小聲說:「王老師,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咋了,外遇了?出軌了?」王憶一看他這惶恐的架勢就問道。
麻六疑惑的反問他:「啥叫外遇出軌?」
「就是搞破鞋!」
「那沒有那沒有!我咋能搞破鞋的?搞破鞋是流氓罪,抓了要判刑的。」
麻六更是惶恐了,連連擺手:「是這麼個事,你還記得咱們抽獎抽到摩托那天,曾經在中百一店門口碰到過一個鬍子拉碴跟流浪漢似的男人不?」
王憶說道:「記得,那人好像身上背着事吧,一開始纏着咱們,我說要找治安員他就立馬走了。」
麻六苦笑道:「對,後來他不知道怎麼打聽到我了,又找到了我。」
「王老師你也知道,我以前就是個流浪漢,所以看到他那個落魄樣子挺不忍心的,加上我也想要跟你學習,學習做一個善良大方的人,於是我就請他吃了一頓飯還領他去洗了個澡、收拾了一身衣裳。」
「結果他就認、認定我了,覺得我人好,所以在滬都的時候跟我一起在幾個小商品市場做買賣。」
王憶皺起眉頭:「你整什麼玩意兒呢,我是善良大方,但我沒有瞎善良大方呀,我都是得確定要幫助的人是好人,才會大方的出手。」
麻六說道:「對,我也覺得這個金林虎是好人,而且他還很有本事……」
「等等,他叫啥來着?」王憶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麻六說道:「金林虎,你不記得了?」
王憶皺起眉頭思索道:「金林虎、金林虎,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啊!」
麻六說道:「熟悉是正常的吧,當時在中百一店門口他給咱介紹過自己……」
「不對不對,你別說話,我先自己想一想。」王憶摁着太陽穴思索了一下。
他對這個名字有種熟悉感,這種熟悉感不是來自於當時在中百一店門口的自我介紹,而是……
而是這種熟悉感它很熟悉!
上個月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感覺。
一下子,他把這熟悉感回憶起來了。
金林虎!
他對麻六點點頭說:「你繼續說,你還要說啥?」
麻六說道:「金林虎這個同志很有能耐,他腦袋瓜子很靈活,嘴巴也靈活,能跟我在小商品市場打配合。」
「有些不好賣的商品我會找他幫忙一起賣,事後再從我的提成里拿點錢給他,讓他去有個吃飯住宿的能力。」
「然後我發現他人挺好的,挺靠譜的,會的多,會開車也會修理車……」
「他肯定會,」王憶情不自禁的打斷他的話,「我要是猜測不錯的話,他對車子的零配件之類的特別熟悉。」
麻六說道:「對,特別熟悉。」
「你對個屁,那你怎麼一直沒跟我提起他?」王憶不悅的說道。
麻六尷尬的撓撓屁股說:「我怕你批評我,因為你曾經跟我說,他身上可能背着案子,讓我隔着他遠點。」
「但我看着他那落魄的樣子覺得挺可憐的,就偶爾幫扶了他一把,但我跟他走的不算近,就是偶爾有幾次碰到貨不好賣讓他幫忙搭把手。」
王憶說道:「行了,以後在滬都寫工作日記吧,每天幹了什麼事、認識了什麼人寫下來,每次回來我要看看你們的工作日記。同時這也算是開展學習工作,讓你鍛煉一下文字組織能力。」
麻六痛快的說道:「行。然後這麼着,我跟金林虎同志也沒有很熟悉,我也沒跟他提過咱們天涯島的事,可是他不知道怎麼回事打聽出來了!」
王憶問道:「他打聽咱們天涯島幹什麼?不過咱們是守法公民,咱們生產隊是小康模範也是以後的先進集體,不怕他打聽。」
「但他還摸索着找上咱門來了。」麻六小心翼翼的說道。
王憶明白了:「你急匆匆、慌慌張張的上來,就是因為他到碼頭啦?」
麻六哭喪着臉點頭。
王憶一揮手,說道:「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走,你領着我下去會會他!」
麻六一聽他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便鬆了口氣,問道:「王老師,你不怪我把他引上門來?」
王憶淡定的說道:「怕什麼?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腳正不怕鞋歪,他來就來吧——甚至我認為應該害怕的是他!」
麻六疑惑的問道:「應該害怕的是他?為什麼?」
王憶說道:「你領我過去就知道了。」
他們下山走向碼頭。
一個中年漢子站在碼頭上客氣的給幾個修船的老漢敬煙。
大冷的天,他穿了一身厚實的中山裝,腳上踩着黑皮鞋,看起來像是個縣裏來的幹部一樣。
王憶挺佩服這人的。
這是改革開放的弄潮兒啊,是歷史人物,是真正強悍的商人。
於是他隔着一段距離喊道:「林金虎同志,你怎麼來我們島上了呀?」
中年漢子急忙抬頭看,看到他後下意識的笑道:「王老師,我不請自來,你不要怪罪我——啊!」
話說了半截他猛的反應過來。
王憶叫的不是金林虎,是林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