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
「今年有些邪性啊!」韓紀搓着手,看着城外。
越州城外,薄霧裊裊。一隊商旅緩緩而來,商人們看到越州城後,不禁歡呼起來。
「哪來的?"赫連榮問道。
大戰的餘味還在,這是第一支來到越州的商隊。有人下去問了,回來稟告道:「南周的。」
韓紀有些玩味的道:「天下大亂,南周的商人卻絲毫不受影響,據聞掙的更多了。」
「錢和橫刀,你選哪一樣?」
「自然是橫刀。」韓紀說道:「橫刀之下,錢,才值錢。」
「就是這個理。可惜南周君臣不明白。「赫連榮摩挲了一下有些冷的光頭,「曹穎在長安。」
「老夫知曉。」韓紀微笑。
「他是殿下的老臣,你是殿下的功臣。貧僧知曉,最近不少人在嘀咕你與曹穎之間誰才是殿下身邊的第一謀士。」
赫連榮看着韓紀,「你怎麼想?」
「論資歷,曹穎乃是孝敬皇帝留給殿下的老人,忠心耿耿。但老夫這人卻不喜和人比較什麼資歷。」
韓紀搓搓臉,「若是什麼都以資歷論,那何須做事?」「說實話!」
赫連榮拍拍城頭。
「實話殿下收復關中,已經有人在勸進了。不過殿下不置可否。可終究有那麼一日。一旦殿下登基,朝中的格局會如何?」
韓紀嘴角含笑,「偽帝臨朝,朝中勢力紛雜,各大世家權貴分割權力,但也給了偽帝制衡的機會。」
「殿下不是偽帝。」赫連榮說道。
「老夫知曉。可帝王最忌憚的是什麼?」韓紀五指攥緊,「是一團和氣!」
「話,是這麼說。可該如何做,帝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拉一派,打一派,把一團和氣變成涇渭分明,隨後分而治之。」韓紀笑道:「可一旦如此,帝王與臣子之間的關係難免就僵硬了些。」
「你幾次出手打亂了北疆官僚之間的一團和氣,若是再與曹穎涇渭分明」赫連榮好奇的道:「貧僧有些好奇,你這般作死不擔心某一日真的被弄死?」
「老夫知曉底線。」韓紀很是自信。
「貧僧見多了那些自信的官員,什麼錢財於我如糞土,我怎會貪腐?什麼我不屑於鑽營,什麼我能在宦海中從容而行可最終貪腐的鋃鐺入獄,鑽營的青雲直上,從容的焦頭爛額。」
赫連榮嘆道:「你且小心,別過了頭。」
「老夫不擔心這個。」韓紀笑道:「隨着大局漸漸明朗,以後朝中的格局也在慢慢的成型。殿下也在觀察。你看看,劉擎三人就不說了,裴儉不群不黨,江存中等人卻隱隱在抱團」
「劉擎三人威望太高,權力太重!」「是啊!所以」
「所以得有人牽制他們。而你韓紀就想做這個出頭鳥?」赫連榮搖搖頭,「心是好的可小心沒個好下場。畢竟,帝王無情。」
「帝王是無情,可殿下卻不同。」韓紀說道:「你看曹穎,當初多番折騰,換個主公早就處置了他,至少,也該永不啟用。可殿下卻只是把他丟在地方為官,接着竟然讓他坐鎮長安。大師你想想,桃縣三人,長安一人,誰大?」
赫連榮摸摸光頭,「殿下最大!
「沒錯,哈哈哈哈!「韓紀大笑,晚些說道:「北疆原先乃是殿下的全部,如今卻只是天下一隅。殿下一直不用曹穎,多少人覺着這人此後完了。可誰能想到,殿下竟然是留着這麼一手。曹穎一出,制衡的格局便成了。老夫敢打賭,桃縣多少人要對殿下這一手
讚不絕口,也沮喪不已。」
「多少人等着去長安,多少人猜測殿下麾下誰有資格坐鎮長安。惟有劉擎三人之一。曹穎一出,憑他的資歷和出身,誰能質疑?」
二人相對一視。
「殿下行事,越發高深莫測了。」
「石忠唐許以北地,老夫一時糊塗"
越州州廨的刺史值房中,李玄正在喝茶,身邊是姜鶴兒在整理文書。
前方站着的是史公明。
因為最後關頭的醒悟,史公明得以被當做是主動投誠,待遇好了不少。比如說單獨居住,至少明面上沒有人跟着。
他一直想求見秦王不為別的,只為自己的兒子史堅的前程。
可大軍一歇息,李玄的事兒反而更多了,直至今日才有空見他。
「糊塗?」李玄放下水杯,「陳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作為燕東節度使,你心動了。」
被人揭穿老底後,史公明老臉一紅,「是,不過,主要是石忠唐的蠱惑。」
「你能投誠,孤很是欣慰。」
李玄的話令史公明心中一喜。
可一抬頭,卻發現李玄眼中有些遺憾之意。這是何意?
「老夫只求做個富家翁,不過犬子卻老夫不敢說犬子對殿下忠心耿耿這等話,可卻是個有些莽的性子。」
莽的人,收服了好用。
史公明覺得自己這番話堪稱是無懈可擊。而且,還為秦王考慮了一番。
北疆軍在越州修生養息,下一步多半是要南下攻打石忠唐。攻伐一方,必須文武起上。
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史公明的兒子秦王都能重用,南疆的那些官員將領,還不降等着為石忠唐陪葬?
諸位,趕緊降了吧!
李玄看了一眼,「知道了。」
門外進來了韓紀,「史公,請。」秦王很忙,轉瞬又開始批閱文書。「老夫告退。」
史公明不知秦王的意思,出去後,見韓紀微笑,風度翩翩,想着此人乃是秦王心腹,於是便試探問道:「犬子頗為愚鈍,老夫想着好歹能為殿下牽馬值夜
「你那兒子殿下自然會量才使用。」韓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曉史公明心中有些悻悻然,覺得自己好歹算是主動請降,且只求兒子的前程,應當不算貪婪吧!
「擊敗石忠唐後,下一步當如何,我等有些紛爭。其一趁熱打鐵,南下攻打南疆叛軍。其二,東進攻擊你史公明。當時,大多都贊同南下。」
這是當時的機密,但此刻已經失去了意義。「後來我等請示殿下,殿下說
史公明心中微動,知曉秦王的表態中必然包含着對自己的態度。
「殿下說,石忠唐謀反,以至於江山板蕩。若是無孤,天下幾人稱王?幾人稱帝?」
史公明只覺得脊背發熱。他便是其中的一個。
「殿下說,要想收拾舊山河,其一靠征伐,可大軍過處,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田園荒蕪孤,不忍。」
史公明嘆道:「殿下仁慈,可終究要來一道。」
「是啊!老夫也是這般認為的。」韓紀頷首,就在史公明心中竊喜時,說道:
「殿下說,孤有一法。」
「殿下的法子定然極為高妙。」史公明拍了秦王一記馬屁。
「那是。」韓紀說道:
「殿下說,人心浮動,野心勃勃,當殺雞儆猴。」史公明的臉頰顫抖了一下,「殿下」
「殿下說,破東疆,斬殺史公明,傳首各處,以震懾不臣。」
史公明回到了住處後,就在房間裏待到了晚上。「阿耶!」
史堅來請他去用飯,推開門。史公明面色慘白,在瑟瑟發抖。「阿耶,你這是病了?」史堅問道。史公明搖頭,握住了兒子的手。
「你我父子,險些成了秦王刀下的那隻雞!」
對於李玄來說,史公明的歸降令他有些煩惱。
少了那隻雞,他把目標對準了石忠唐。
大軍在歇息,每日逐步提高操練的強度。
「援軍到了何處?」
李玄問道。
「快到了。」姜鶴兒翻到了一份文書,遞給李玄。
李玄看了一眼,是北疆快馬送來的,上面寫了此次增援的大軍具體情況。
「殿下,有人建言,大戰後民心依舊惶惶,可賞賜百姓錢糧,以安撫人心。」
姜鶴兒遞上了另一份文書。
了。」
秦王看都不看,說道:「人心非錢糧能安撫,此人迂腐
「那當如何?」姜鶴兒說道:「百姓蒙昧,且知曉的消息不多,自家閉門造車,各等猜測。
天下大亂,偽帝往蜀地去了,不少百姓還覺着他是正朔。還有人擔心打來打去,重蹈陳國未年的覆轍。「
室九空。
陳國末年,天下烽煙四起,各路草頭王相互廝殺最終十
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話…………亂世,人不如狗。
「孤在,這個天下就亂不了!」
秦王屈指輕輕敲了一下案幾。
風采!」
「亂世,軍隊才能令人安心。令援軍展示我北疆健兒的
消息傳到了距離越州不到五十里的援軍那裏。援軍就五萬。
在當下這個大勢下顯得不多,不,是太少了些。
按照不少人的說法,秦王就該起大軍攻伐各處。
比如說…………咱們先來個二十萬大軍如何?
若是按照抽壯丁的手法來招兵買馬,那麼北疆組建二十萬的援軍不在話下。
可北疆軍裝備精良,且將士待遇高,最關鍵的是秦王有規矩,沒有操練好的軍士,不得上陣。
所以北疆軍的規模沒法一下擴大。
正在行進中的大軍浩蕩,前面接近越州五十里,後面還在十餘里之外。
整支大軍嚴格按照戰時行軍的各種要素展開,斥候,前鋒,中軍…
絲毫不亂。
按照北疆軍的規矩,新卒必然是由老卒來帶。也就是說,這支大軍是以老卒為核心,輔以大量新卒。
斥候接到了使者,隨即帶着去了中軍。
「殿下令。」
幾個將領行禮。
「令援軍展示我北疆健兒的風采!」
「領命!」
和北疆不同,南方的軍民對偽帝的看法比較複雜。
李元父子從登基以來就在針對北疆,越到後面越狠,故而當滅掉北遼這個大唐宿敵的李玄爆出身份時,在北疆幾乎是一邊倒的支持。
新仇舊恨啊!
咱們一切報!
這是北疆軍民的想法。
而在南方軍民的眼中,統御了大唐十五年的偽帝李泌依舊是正統那種慣性和對威權的畏懼,令他們看向北疆軍的目光很是複雜。
「秦王是不錯,可天下亂了。還得要靠陛下啊!越州被收復後,迅速恢復了正常。
農人們沒事兒也來地里看看,想想明年的耕種的事兒。十餘農人蹲在田埂上嘀咕。
「若是陛下在此,南方誰
不服氣?」「哎!」
眾人嘆息。噠噠噠!密集的馬蹄聲傳來。
農人們仰頭看着左側官道。一排排騎兵在整齊疾馳。
鮮明的盔甲下,是一張張堅毅的臉。騎兵浩蕩,源源不斷。
十餘農人看的目瞪口呆。「是援軍!」
「好多!」騎兵之後是步卒。,噗噗噗!
整齊的腳步聲震動大地。
農人們情不自禁的站起來,束手而立。
那整齊的陣列,雄壯的將士,令人不禁心生懼意。有人在顫慄。
有人顫聲道:「天老爺,這便是這便是秦王的虎狼之師啊!」
一個農人眨巴着眼睛:「可咱們是秦王治下的啊!」在大亂的局面下,什麼能令百姓安心?
不是錢財!不是什么正朔。而是!大軍!
當大軍遠去時,有人問先前說李泌是正朔的農人,「張老五,誰是正朔?」
張老五面紅耳赤,「自然是自然是殿下!」「亂世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唯有拳頭!」
城頭,李玄看到了援軍。
腳步聲震動大地城中的百姓聞聲出門。「是大軍來了!」
有人喊道。噗噗噗!
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城外止步。
五萬大軍在城外單膝跪下。「見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