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城不算雄城,作為直面北疆的第一線城池,這裏百姓僅僅數千,軍隊五千,軍民比例幾乎一比一。
一條河蜿蜒如玉帶,就在建水城的邊上流淌而過,名曰:建水,建水城便是因此得名。
從建城到如今,建水城也僅僅在大唐立國初被那幫子驕兵悍將給暴打了一頓,直接破城。此後幾度兇險,但好歹都守住了。
而今北遼越發強勢,以一國之力,壓制的北疆不敢抬頭。大好形勢下,建水城中的軍民也頗為悠閒放鬆。
每日早上打開城門,任由城中百姓出入……或是去尋柴火,或是去放牧,或是去經商……
大車不時出入,騎馬的百姓出了城門,就打馬疾馳。
天氣不大好,有些陰。
這等天氣一場雨下來,基本上就和寒冬差不多。若是你在野外沒有雨具,這麼一場雨就能要你的命。
遠遠的,有四個人蹲着眺望建水城。
「城門守軍鬆懈,若是有一百騎就能突破。」楊玄覺得機會真的太好了。
「一百騎還未接近就會被發現。」廖勁眯眼看着城門方向。
「也是。」楊玄想到的卻是喬裝。
但一百騎目標太大了,就算是喬裝也很難不引發守軍的警惕。
「白日混不進去。」廖勁看了一會兒,起身,「回去尋個地方歇息。」
四人走後,幾個牧民經過了這裏。
「說是抓到了兩個大唐的貴人,其中一人是刺史。」
「不,其中一人是皇子。」
「皇子?那還得了。」
「就是皇子,你沒看到前日城門一開,就有信使往寧興去了?這便是去請功的。」
「詳穩這下要升官發財了。」
「詳穩好像沒娘子。」
「那正好!升官發財娶娘子,人生三大喜。」
二人遠去,幾個斥候緩緩歸來。
「如何?」城門的軍士問道。
斥候不下馬,懶洋洋的道:「都跑了,跑的比草原上最快的駿馬還快。」
「唐軍就是狗!」
「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大笑。
氣氛愜意之極。
沒人想到唐人敢潛入建水城,就算是最大膽的腦洞都沒想過。
斥候去了城守府。
耶律喜正在訊問。
「給事中之子, 可知大唐朝中最近關於大遼的決議?」
潘正低着頭:「不知。」
耶律喜呵呵一笑, 「此乃大遼, 我勸你老實。」
潘正抬頭,「我只是個紈絝子弟,這幾年一直在玩耍。」
耶律喜微笑道:「可要我陪你玩玩?」
潘正顫慄了一下, 「我發誓沒說假話。」
「男人不受苦就不知天高地厚。」耶律喜剛想令人動手,斥候來了。
「唐軍遠遁。」
耶律喜笑道:「看來你們並不重要。」
「因為同行的有北疆副使, 否則他們定然會為我等赴險。」陳子茂擔心對方看輕自己二人, 隨後下狠手, 急忙解釋了原因。
「北疆副使……廖勁?」
「是。」
「廖勁為何親來?」
「只因我等家族皆是顯貴。」
「原來如此。」
耶律喜恍然大悟,把前後的邏輯都自洽了。
「你呢!」他指指陳子茂。
陳子茂正色道:「我家中並無要職, 只是親戚中有不少顯貴。」
「那麼說……你就無用了?」耶律喜摩挲着馬鞭。
陳子茂面色難看。
「看押!」
耶律喜擺擺手,有人把二人押解下去。
麾下將領紛紛拱手道賀。
「詳穩拿下了大唐顯貴之子,此次算是要出頭了。」
「給事中之子, 寧興那邊定然會如獲至寶。」
「不過不可刑訊, 否則生故。」
「外傷容易致死, 可以打成內傷啊!」
「如何內傷?」
「用墊子墊在胸口, 拿棍子抽打。還有,用棍子抽打身上, 注意別打折骨頭就是,不會有外傷,死不了。」
「極妙。」
「還能灌糞水。」
「好手段。」
「倒吊着也難受。」
「弄幾個醜女進去, 這等公子哥定然會哭着求饒。」
「哈哈哈哈!」
大堂上笑聲一片。
從三天前歸來開始,每一次訊問都給大伙兒找了不少樂子。
……
十三歲的蕭景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將軍, 也就是詳穩。
阿娘說他還小,等十五歲後再送去從軍, 跟隨陛下狩獵大唐。
是的,每一個北遼人看向大唐的眼神都是綠油油的, 恍如看着一頭肥羊。
「阿娘,我去練武了。」
蕭景的家是三間土屋,中間的屋子是一家子平日活動的地方,兩側是蕭景和父母的臥室。
「早些回來。」
「哦!」
蕭景先去了城門處,羨慕的看着那些軍士的甲衣和兵器。
軍士們也習慣了孩子們羨慕的目光,懶洋洋的靠在牆上歇息。
在大遼,第一等好的職業便是從軍, 你要說做官,那是上等人才能做的美夢。
從軍就不愁吃穿,若是悍勇立下軍功,升官發財就在眼前。而且女子也喜歡尋軍人成親。
次一等便是商人, 再次一等是牧民和獵人。
蕭景的父親就是獵人,到了秋季是他最繁忙的時候,幾日前出門還未回來。
蕭景羨慕了一會兒,就在城牆後面練刀。
刀是父親用木材削制的,有些厚。父親說要厚些重量才接近真正的長刀,否則以後一旦得了長刀,以前練習的刀法就白費了。
他練的滿頭大汗,這才準備回去。
「蕭景,練完了?」守門的軍士也熟悉了這個小子,笑着問道。
「練完了。」蕭景昂首挺胸。
「啥時候從軍做咱們的上官啊?」有軍士取笑。
蕭景卻認真的道:「最多兩年。」
父親說再等兩年,看看十五歲時能否把他送進軍中。
「哈哈哈哈!」軍士們一陣大笑。
夜色來臨,蕭景在家中吃了晚飯,有些坐不住。
「阿娘,我出去轉轉。」
「宵禁呢!」母親沒抬頭。
「早就沒用了。」蕭景得意的道:「好些人晚上都出來玩耍。」
和大唐一樣,太平日子過久後,什麼禁令都會成為一張廢紙。
「早些回來。」
窮人家的孩子都是散養,每日只要兩頓飯和睡覺時間在家,其它時候父母懶得管。
蕭景一聲歡呼就衝出家門,融入了夜色之中。
城中有市場,市場中此刻燈火通明,唯一一家青樓生意火爆的不行。
草原多部族,大遼每年都要清理不少。男子為奴,女子為妓。那些女子會發往各處,或是充為女妓,或是給軍士為妻。
還有一等是人犯的女人。
大遼內部鬥爭的強度比之大唐也不遑多讓,每年倒霉蛋不少,男子要麼幹掉,要麼發配。而女眷就慘了,會淪為奴婢或是女妓。
大遼就有這麼一幫子老蛇皮,每當知曉有高官權貴被拿下後,就眼巴巴的守着消息。一聽到抄家的消息,馬上就去打通關係,買些女人出來。還得意洋洋的道:貴人的女人睡起來就是不一樣。
蕭景還未曾萌動男女之情,所以在市場裏轉悠一圈,失望的沒發現小夥伴後,就出來了。
剛出來就看到四個男子。
「哎!小郎君。」
一個男子衝着蕭景招手。
「你叫我?」
「是啊!」
「你們有些有眼生嘞!」
「剛來的商人。」
「哦!」
為首的年輕人看着很和氣,身後的中年男子笑的有些假,和父親口中萬惡的商人模樣重疊;一個老人看着賊兮兮的,一個年輕人看着有些傻。
「你們要幹嘛?」
「咱們做的是富貴人的買賣,想打聽城中誰最有錢。」
年輕人笑眯眯的摸出一枚銅錢,「若是說的好,這是報酬。」
錢是大唐銅錢,但這在大遼很普遍。
大遼雖說武功鼎盛,但經濟卻是三國中墊底的存在,不說窮的一批,下層百姓的日子並不好過,否則蕭景的父母也不會眼巴巴的想把他送進軍中。
由此就能看出北遼經濟窘迫,以至於百姓把當兵作為一項職業。
而大遼缺少流通貨幣,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大唐銅錢也堂而皇之的成了大遼的法定貨幣。
蕭景看着銅錢,不禁有些垂涎欲滴。
前面那家店鋪中的飴糖一錢能買一大坨,帶回家去阿娘也能甜甜嘴。
「是成家,他家就在前面些,右邊轉過去那個大宅子就是了。」
「今日進出的車隊可是他家的?」
「是呢!成家的牧場好大,這幾日說是都要回來了,每日好些牛羊呢!」
大車是去拉東西,每日進出。
年輕人笑眯眯的把銅錢遞給蕭景,「以後想做什麼?」
蕭景接過銅錢,覺得手心發燙,興奮的想到了飴糖,「我以後想從軍。」
「從軍作甚?」
「去大唐搶掠。」
「少年,理想不錯!」
蕭景去買了一坨飴糖,歡喜的跑回家。
「阿娘,阿娘!」
母親聞聲呵斥,「咋呼什麼?」
蕭景跑進屋去,因為家貧,所以晚上也不點燈,就藉助着外面的些微星光,蕭景看到母親坐在床邊發呆,就衝過來,把飴糖高舉。
「阿娘,你看!」
「飴糖?哪來的?」
「方才有人找不到地方,我給他們指路,他們給了我一錢,我就買了飴糖,阿娘你吃。」
「哦!還會幹活掙錢了,真是不錯,阿娘回頭吃,先放着。」
蕭景得了一小塊,一直含着,直至睡前都捨不得咀嚼。
「阿娘,我的衣裳破了。」
蕭景打開家中的木箱子找衣裳,卻意外發現剩下的飴糖都在裏面,「阿娘,你怎麼不吃?」
「阿娘牙疼。」
躺在床上後,蕭景漸漸睡去。
半睡半醒之間,他突然想起前日家中吃風乾的黃羊腿時,母親啃那堅硬的肉很是厲害,怎地就牙疼了呢?
與此同時,楊玄四人出現在了成家。
成家不小,但也只是相對於建水城的規模而言。
「這裏。」
老賊尋到了一個廢棄的屋子。
四人進去。
「隨便歇息一番。」廖勁坐下,輕聲道:「那二人就在城守府後面的牢中,看守不是很嚴,不過要想劫獄,如何接應是個大問題。」
劫獄簡單,但如何出城是個大問題。
「副使,成家的車隊。」
「成家的車隊怎麼了?」
「可以跟着出去。」
「一旦發現不對,城門會關閉,就算是不關閉,也會嚴加盤查,混出去的可能太低。」
「下官說的是我們,不是那二人。」
「什麼意思?」
「副使,建水城隸屬於金山城管轄,金山城距此五十里,得知耶律喜拿獲了大唐貴人,派人來查驗……」
「理所當然,弄不好這幾日就會來。」
「他們可以早些來啊!」
「你是說……偽裝?」
「沒錯。」
「文書可偽裝,可印鑑卻尋不到。」
「其實,印鑑也可以打造。」
「誰能打造?你說偽造?」
「是啊!」
楊玄指指老賊,「下官這個不成器的隨從,當年曾在北遼廝混過。」
「難道他還見過北遼印章?」北遼印章不是大白菜,上次北疆大捷從戰死北遼將領的身上繳獲了些,但此刻沒在身邊,想偽造也沒辦法。
「小人見過。」老賊頷首,哪怕是在昏暗中,廖副使依舊感覺到了一種專家的氣息迎面撲來。
「哪一等印鑑?」
「哪一等都見過。」
廖勁,「……」
老賊淡淡的道:「當年小人曾在北遼遊歷,恰巧去觀看過北遼皇陵,很是輝煌。其中有臣子捧着印鑑的陶俑,小人有些收藏的癖好,順手拿了些。」
廖勁問道:「遊歷?你原先以何為生?」
老賊微微一笑,「小人原先是專為貴人看風水的。」
「嘖!」廖勁牙痛,「是個人才。只是誰會偽造印章?」
「還是小人。」老賊優雅頷首。
廖勁不禁驚訝的道:「看風水還得會這個?」
呵呵!
老賊呵呵一笑,「看風水就是泄露天機,為了躲避天罰,學會刻印鑑是必須的。偽造印鑑用於作法,讓天罰轉向,此乃風水師的必修課,見笑了。」
賤笑了!
楊玄眼皮子抽搐。
廖勁問道:「如今沒刻刀,沒石料,你如何偽造?」
老賊起身,「待小人去廚房一探。」
老賊消失在夜色中。
再回來時,他手中多了一張紙。
「這家的書房不錯,文房四寶都是上品。」
老賊贊道。
「印章呢?」廖勁問道。
「副使請看。」
廖勁接過這張紙,此刻他的視線早已適應了環境,加之修為高深,所以眯眼就看了個大概。
這是一份介紹文書,金山城派了一個名叫易木的官員,以及三名隨從來查驗兩個大唐貴人的身份。
全文沒有一點毛病,用詞平緩卻矜持,符合官場規矩。
最後是印鑑。
金山城城守印。
北遼的印鑑基本上都是一個風格,廖勁一看,幾乎以為是真的。
他抬頭,壓住心中的驚訝,問道:「就小半個時辰,你就弄好了印鑑和文書,文書還好說,印鑑竟然如此之快,刻刀何來?石料何來?」
「無需,就一把小刀就好。」
「那偽造的印章呢?」
「被小人吃了。」
「吃了?」
「這季節的蘿蔔還是青了些,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