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的生活很單調,吃飯睡覺喝酒,再有便是偶爾去州廨,和如臨大敵般的劉擎等人說說話。
皇帝和太子的故事流傳出了許多版本,譬如說太子跪求皇帝收下自己的婆娘,說這個婆娘各種奇趣,兒子不敢獨享,請阿耶品鑑……等等傳言,不一而足。
但大伙兒都知曉一件事:太子是個倒霉蛋,皇帝不要臉。
不要臉的皇帝自然看不上庶子衛王,所以三子之中,衛王逆襲的可能性最低。
北疆人永遠都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在長安貴人的眼中就是個憨憨。所以,對於來自於貴人的拉攏,除非是腦子不清醒的,或是利慾薰心的,再或是失意想借着貴人東山再起的,否則沒人敢接受衛王的拉攏。
文官沒戲,那武將呢?
北疆人崇敬好漢子,若是他能一展所長,想來也能結交一些武將。
可對面是北遼,北疆沒法主動進攻……
於是他空有一身修為也白瞎了。
越王是嫡子,大伙兒都知曉太子是個廢物,這是越王的優勢所在。其次南疆那邊大唐佔據優勢,經常能聽到南疆毒打異族的消息。
所以,大伙兒對比之後,都覺得衛王沒戲。
沒戲的衛王府門前車馬稀,平日裏也沒個人來套個近乎,更遑論什麼送禮送美人。
衛王出行是孤獨的。
出去溜達一圈,回來後,他吩咐人擺酒。
剛喝了一杯,李晗就來了。
「好酒!」
李晗毫不客氣的弄了一罈子酒水在身邊,仰頭就是一碗。
「不用杯子?」
「不用。」
衛王是拎着酒罈子灌。
「哎!」李晗說道:「今日有人攔截我,突然動手。」
「嗯!」衛王仰頭又是幾大口。
「那人有些大意,被我刺傷了大腿,隨即遠遁。」
「嗯!」
「那人修為比我高深許多。」
「嗯!」
「你特娘的除去嗯還會什麼?」
「你說了許久,不就是想說那是越王的人嗎?」
李晗:「……」
二人相互灌酒。
李晗打個酒嗝,「你就是個倒霉蛋,看看越王,哪怕是去了南疆,身邊隨便出來便是好手。你的人……一個黃坪看着猥瑣,那些護衛修為也就那麼一回事。」
衛王喝的眼珠子有些發紅,「本王的阿娘沒有靠山,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爭。阿娘不喜歡爭,從進了王府開始就被那些賤人欺負。後來本王大了開始爭,可也只能動拳頭。」
「你動拳頭也只是一人,別人卻是無數人。」李晗喝了一碗酒,「人一旦抱團就會發現能爭奪許多好處,於是他們會拉攏其他人。你就算是皇子,可孤零零一人如何爭得過他們?」
衛王打個酒嗝,把巨刀擺在案几上,眸中多了冷意。
「不爭即死!」
李晗放下碗,「和我一樣,那個賤人當年跋扈到了極點,阿娘說是被氣死,可我一直懷疑是被毒死了。那個狗東西卻掩飾了所有痕跡。」
「你阿耶?」
「嗯!」
「我的阿耶搶了自己的兒媳婦,你阿耶縱容寵妾滅妻,差點把你給打死,李家人還真是有趣。」衛王笑了起來。
「對,有趣。」李晗喝得面色發青。
「越王行事依舊脫不開那等猥瑣的格局。」衛王不屑的道:「要查探,要試探,徑直派人來就是了,卻弄個送禮的名頭,這便是做了女妓還想着給自己套一件名曰貞潔女子的外裳。他若是做了皇帝,和如今的不會有什麼區別。」
「都是操弄權術的好手,哈哈哈哈!」李晗不禁大笑起來。
皇帝是玩權術的好手,越王如今看來也不差。
「他生了幾個兒子,如今看來,卻是越王承襲了他的衣缽。」
衛王放下酒罈子,打個嗝,握住舉刀的刀柄,「你可知本王喝多了喜歡作甚?」
李晗搖頭,「不知。」
「殺人!」
巨刀突然出鞘,接着揮舞。
而且是衝着李晗而來。
狗東西!
這是喝多了要殺我?
李晗下意識的躺平!
鐺!
他躺在地上,看着巨刀從身體上方掠過,接着虛空中突兀的火星四濺,一把被塗抹成灰色的長刀在火星中閃現。
長刀粉碎。
空中鮮血迸射,一顆人頭咕嚕嚕的落下,滾到了李晗的耳邊,軀幹在另一側。
衛王反身一刀。
呯!
虛空中鮮血噴吐。
衛王向前一步,雙手握刀,向前劈砍。
鐺!
虛空中突兀的出現一個人,此人右手握着半截斷刀,定定的看着衛王。漸漸的,從額頭處分泌出了細小的血珠,血珠不斷向下蔓延。
衣裳破開,血珠在胸膛,在小腹向下延伸……
噗!
此人從頭部開始左右分開,竟然是被一刀從身體中間斬斷。
護衛們蜂擁而來。
隔壁的牆頭上坐着王老二,他扯着嗓子高呼:「郎君問,要不要幫忙?」
「要,來飲酒!」
王老二嘟囔了一番,喊道:「郎君說,喝酒不如睡女人。」
衛王:「……」
李晗:「……」
王老二撓頭,「我記錯了,是老賊說的。」
楊玄想殺人!
老賊蹲在牆角狂翻白眼。
衛王的後院就像是屠宰場,沒法待了。
二人換了衣裳,衛王拎着兩罈子酒水準備去隔壁。
「你不拿酒水?」衛王不滿的道:「喝的比誰都凶,卻從不去買酒。」
李晗懶洋洋的道:「你力氣大,子泰能掙錢,我就等着喝。」
娘的!
衛王罵罵咧咧的出了大門。
一個黑影猛地竄了過來。
他雙手拎着酒罈子,竟然捨不得砸過去。
李晗伸手一拍。
喵!
一隻貓飛掠過去落地,尾巴直挺挺的豎着,衝着衛王喵喵叫喚。
「是你身上的血腥味引來的。」
「拍死!」
「貓有趣,為何要拍死?」
「窮養狗,富養貓。這裏出現一隻貓,還是黑貓,你不覺得古怪?」
「那邊有個美人。」李晗指指對面。
衛王抬頭,面無表情的道:「這個婆娘何時養了貓?」
李晗納悶,「你認識?」
「那是本王的王妃……」
「那你先聊着,我去隔壁。」李晗聽聞過衛王妃的彪悍名聲,準備迴避。
「是王妃身邊的婦人。」
婦人看着頗為威嚴,近前後福身。
「見過大王。」
「說事。」
「是。」婦人說道:「越王那邊給王府送了些禮物,王妃說越王此人陰柔,她不喜,就把東西全給丟了出去,說大王不在,誰送禮都不收。」
「幹得好。」
「奴告退。」
「滾吧。」
「是!」
這便是衛王和王妃之間的相處方式?
李晗回想了一下自家梁王府,好像也沒那麼古怪。
二人進了隔壁。
「喝酒!」
又是一頓猛灌,楊玄嘴歪眼斜了這才罷休。
「大王說的這等手段,不像是我大唐的,倒像是南周的密諜。」楊玄好歹沒喝醉,打着酒嗝分析道。
「南周,難道越王和南周勾結在了一起?」衛王眼神不善,楊玄敢打賭,若是此事被證實,越王最好的路子便是一路狂奔回到長安,躲在皇帝的身後叫喊爸爸救命。
楊玄指指李晗,接過章四娘遞來的醒酒湯就是一頓狂飲。
娘的!遇到兩個酒罈子也是倒霉到家了。
李晗矜持的接過醒酒湯,彬彬有禮的頷首,「多謝。」
該死的貴公子風度!
楊玄目光不善。
衛王不耐煩想動手。
李晗這才說道:「若是越王與南周勾結,也不會在此刻動手。要知道太子還在,若是刺殺大王成功,只剩下了太子和越王,太子會如何?」
衛王知曉自家兄弟的尿性,「太子會想辦法弄死越王,反之亦然。」
「所以,這必然是南周那邊的手段。」李晗懶洋洋的道:「手段粗糙了些,更像是一種勾搭,我仿佛看到南周的情人司正衝着越王拋媚眼。」
衛王看向楊玄。
楊玄點頭,「用幾個密諜的性命來給越王暗示,這事兒情人司做得出來。」
黃坪終於忍不住了,插話道:「敢問楊司馬,為何這般篤定?」
楊玄把碗放下。
老賊在邊上說道:「當初郎君在長安滅殺南周情人司數十密諜。」
當老夫沒問過……黃坪閉嘴。
楊玄閉上眼睛,覺着這個局面越發的有趣了。
衛王在北疆打不開局面,這是必然。
但越王在南疆好像有些如魚得水,就像是老嫖客闖入了女兒國。
……
南疆。
傍晚。
越王在書房裏看書。
「大王。」有侍女來了。
「何事?」
「石忠唐求見。」
越王的嘴角微微翹起,眼中閃過冷意。
晚些,他在別處接見了石忠唐。
「見過大王。」
石忠唐手中拿着幾本書,憨厚的道:「這幾本看完了,不過卻有不少疑惑,下官大膽,還請大王指點。」
越王嘴角噙笑,讓人不禁想到了先生,「何處不解?」
「此處,還有此處……」
牆上,燭光把兩個人影漸漸映照在了一起,看着就像是一個臃腫的人。
……
軍中的操練如火如荼。
楊玄每日都會去待半日,操練完畢後,和將士們一起吃頓飯,再去州廨。
剛進州廨就有人來送信,「楊司馬,有你的書信。」
楊玄急切的道:「誰的?」
「不知,小人也不敢看。」
送信的是個規矩人。
楊玄接過書信,卻不是周寧的,是曹穎。
信封口的記號完好無損,說明沒有被偷看過。
進了州廨,楊玄遇到了韓立。
二人正好過同一個通道,楊玄看了他一眼,隨即低頭看信。
韓立心中憋屈,卻不得不拱手,「見過司馬。」
楊玄抬頭,「嗯!」
韓立側身,楊玄從容走過。
曹穎在信中提及了太平最近人口膨脹的事兒。
北疆的人犯不少都被送到了太平,隨着太平商貿的發展,各處商人蜂擁而至。他們帶來了許多人手,以至於太平城中房價瘋漲。
曹穎有些頭痛,請示楊玄是否上書請求擴建太平城。
楊玄想了想,去尋了劉擎。
「擴建太平城耗費太大,老夫窮的沒有隔夜糧,你若是能尋到錢糧便擴建吧。」
老頭耍流氓,盧強在邊上笑。
狗曰的!
這年頭做事真難啊!
楊玄坐在值房裏不挪窩,劉擎也不搭理。
半晌後,楊玄想到了一個法子。
「使君,若是遷移些人口來臨安如何?」
劉擎漫不經心的道:「太平如今繁茂,誰願意來臨安?」
「使君答應了?」
「嗯!」劉擎正在想事兒。
「盧別駕作證。」
「好說。」
楊玄起身就走。
晚些,劉擎把手中的事兒處置完畢了,伸個懶腰,「方才子泰說了什麼?」
「太平人口太多,遷移些來臨安。」
劉擎一怔,「太平……」
盧強說道:「使君,太平都是好人。」
「都特娘的是人犯,來一批到臨安,老夫怕是要瘋,去尋了他來!」老頭發現自己犯下了大錯。
小吏去尋,回來後說道:「使君,楊司馬說使君雅量,他已經令人去太平傳信了。」
劉擎捂額,氣咻咻的道:「小崽子坑了老夫。」
盧強笑道:「使君,要麼擴建太平城,要麼只能遷移多餘的人,別無第三個法子。」
劉擎撓頭,「此事老夫也不好獨斷專行,召集了他們。」
稍後,州廨的官員們聚集一堂。
「什麼?遷徙太平的百姓來臨安?!」司功參軍何毅瞪大了老眼,「使君,臨安民風淳樸,太平人來了,雞飛狗跳只是等閒,下官擔心……城中從此怕是不得安寧了。」
司法參軍林森乾咳一聲,「是啊!使君,此事怕是不妥。」
劉擎冷着臉,「難道讓多出來的人住城外去?讓你等來,只是告知。」
老頭太霸道了。
眾人敢怒不敢言。
韓立微笑道:「其實……下官聽聞太平那邊頗為繁華,那些百姓怕是不肯來臨安。」
眾人一怔,都覺得自己魔怔了。
是啊!
太平人的小日子如今蒸蒸日上,你讓他們如何捨得離開?
呵呵!
「使君英明。」
「此事下官看可行。」
一陣馬屁拍的劉擎面色陰晴不定。
都沒有蠢貨,都知曉這事兒決斷是一回事,執行是另一回事。
但楊玄好像是沒當回事。
以至於司功參軍何毅好笑眯眯的提醒了一下楊玄。
「司馬,此人和韓立是一夥兒的。」甄斯文在州廨里廝混了一陣子,基本摸清了官吏們的底細。
「斯文不錯。」
楊玄點頭,甄斯文歡喜不已。
楊玄尋到了劉擎。
「使君,昨日下官遇到一個方外人,下官請教了一番,他說臨安文氣不足。」
劉擎冷着臉,「所以。」
「臨安有州學,卻無縣學,下官心中焦慮。」
「所以。」小狐狸露出了尾巴,劉擎有些頭痛。
「下官最近正好無所事事,請纓籌辦臨安縣學。」
「錢糧沒有。」老頭冷笑,仿佛看到了小崽子的狐狸尾巴拼命搖動。
「使君當下官是那等給上官找麻煩之人嗎?」
「差不多。」
「……」
「此事下官一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