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番外——王敬勇×顧聽南(下)

    測試廣告1    接下來的日子裏,但凡得些許空閒,王副將必然要去賭坊尋人。書神屋 m.shushenwu.com

    顧聽南不願見他,他便站在賭坊外。

    長此以往,效果果然十分矚目——

    賭坊里的生意肉眼可見地日漸冷清了。

    冷麵門神已經十分瘮人,更何況還是帶兵帶刀的。

    臘八當日,顧聽南撥着算盤看着賬目十分頭疼。

    「掌柜的……要不,要不您就……」夥計在旁瘋狂暗示。

    現如今,整座營洲城內都知道王將軍的心思了!

    起初大家還擔心是掌柜的得罪了王將軍,紛紛暗中詢問是否需要幫忙——當然,縱然需要也幫不上。

    若問那為何還要問——當然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了!

    直到有一日,掌柜的把在雪中站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王副將罵得連連後退,藏在堂中偷看的眾人才恍然——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可這王將軍也是的……

    人家哄小娘子開心,都是花樣倍出,他倒好,就只會扮木樁一站到底!

    且那張臉,讓人怎麼瞧怎麼覺得,他根本不是想娶媳婦,而是只想在這塊兒與人一較高低,誓要站到天荒地老一般——

    旁人是大情種,一往情深。

    他是大犟種,永不服輸。

    哎。

    夥計隱隱有些恨鐵不成鋼,但見自家掌柜的眼皮都沒抬一下,便也識趣閉嘴。

    此時,堂外忽然傳來一陣躁動。

    「將軍!將軍你怎麼了!」

    「……將軍昨晚處理了一夜公務未曾合眼!這是體力不支凍暈過去了!」

    顧聽南聞聲丟下算盤,去看另一隻算盤。

    那隻算盤倒在雪窩裏,嘴唇烏青,剛被兩名下屬一左一右扶起來——

    「快把他扶進去呀!」顧聽南急聲道。

    那兩名士兵交換了一記「這合適嗎」、「將軍的名聲是否會受損」的眼神,「猶豫」了一瞬之後,到底還是照辦了。

    王敬勇被扶了進去,放在床榻之上,身上壓了兩床厚實的被子,顧聽南又讓夥計端來了火盆。

    見那人還是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顧聽南又使夥計加了床被。

    這次是褥子,不單厚實且還硬實,足斤足兩十斤棉花。

    「……」守在一邊的兩名士兵欲言又止,瘋狂地交流着眼神。

    將軍還好嗎?

    然悄悄看去,只見緊閉雙眼的將軍緊抿着唇角,隱有剛毅倔犟之感顯露。

    他們那一生好強的將軍啊……

    二人只得在心中暗暗掬一把淚。

    「我這賭坊里的被褥可都在這兒了。」顧聽南走到床邊,看着那額角已冒出汗珠的人:「不然你們還是把他抬回去吧,已是年關了,我這開門做生意的,死了人多不吉利——」

    聽得「抬回去」三字,不及那兩名士兵為難,床上的人已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睜得很急,卻又拼力顯得足夠虛弱茫然:「……這是哪裏?」

    顧聽南嘆息一聲:「嗐,誰知道呢。」

    「……」在那一床床被褥的死亡壓迫下,王敬勇「艱難」地坐起身來。

    顧聽南在一旁桌邊坐了下去,自倒了杯熱茶。

    悄悄交換一記眼神後,那兩名士兵躡手躡腳退了出去。

    被火盆烤得暖烘烘的室內有着片刻的安靜。

    直到顧聽南將一盞茶喝盡,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四目相視片刻後——

    「我裝的。」王敬勇道。

    「誰教的?」顧聽南問。

    王敬勇猶豫了一瞬後,道:「印海……」

    顧聽南抬眉:「他不是回青牛山剃度去了,都要成真和尚了,怎還這般操心紅塵俗事?」

    「是我專程去信請他解困——」王敬勇如實答。

    「你何困之有。」顧聽南眼中始終有一絲體面笑意:「你前程光明坦蕩,又這般沒心沒肺,最是適宜結一樁於你有助益的好親事,如此方不辜負你這些年來在戰場上的拼殺,說到底,選擇權皆握於你手中,你何困之有啊。」

    「你說反了吧。」王敬勇正色糾正道:「正因我這些年來於戰場上竭力拼殺,才有了自己選擇的權利,若以命相搏換來的前程,反倒成了將我困縛於世俗偏見的囚籠,那我這些年來的血豈不是白流了?」

    顧聽南聽得怔怔,好一會兒才問:「怎麼,這也是印海教的?」

    片刻沉默後,王副將如實點頭:「……嗯。」


    顧聽南:「……」

    哦,她就知道。

    這算盤珠子可說不出這種話來——

    虧得她方才還小小恍惚了一下。

    「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句話真正說到了我心上,我便是照搬,卻也是有感而搬。」王敬勇十指緊握起,一絲不苟的神情中透出忐忑與認真:「顧聽南,我想娶你,出自真心,深思熟慮。」

    顧聽南眼睫微顫了一下,緊緊攥着空盞的手指指尖有些泛白。

    見她未語,王敬勇忙道:「實在不行……你娶我也行!」

    反正入贅的也不差他一個了!

    又狠下了決心道:「你不是沒有家人了嗎,那我便來做你家人,從此後你我二人便是一家人,你不必與我家中人相處……大不了,我來給你們顧家傳宗接代就是了!」

    言辭不能再直白了。

    顧聽南強忍住笑意,挑眉問:「你家中人肯答應?」

    「你方才不是也說了,如今選擇的權力在我?」

    顧聽南不以為意般道:「……那我還不放心呢,萬一你是貪圖我的錢財呢。」

    王敬勇不免急了。

    一番天人交戰後,他祭出了最後的殺手鐧,眼一閉,心一橫,道——

    「你若果真不想成親,那我不要名分也不是不行!」

    內心快委屈哭了的王副將腦海中蹦出了一道聲音來——都怪將軍!

    一軍之主從一開始都沒能振夫綱,他們底下這些人,自然也就挺不起腰杆來,越來越不像樣了!

    看着那張寫滿了誠意與堅定、稱得上義無反顧的臉,顧聽南移開視線,垂眸又替自己倒了盞茶。

    茶湯入盞,發出悅耳輕響。

    「我家父兄是因何事殺人,你應當知道了吧?」顧聽南問。

    王敬勇神情微緩,點了頭:「知道。」

    「我當真覺得……」顧聽南不知何時已紅了眼眶,扯了下嘴角:「他們是為我而死,可我當真覺得他們的死很像……一場鬧劇。」

    她的措辭顯得十分冷漠:「他們本是失手誤殺那人,實是事出有因,可就是為了我所謂的名節,不願我被人恥笑,無法接受家中名聲因我而受損遭人指點,便反要替那人遮掩惡行,將罪名悉數歸於己身——」

    「他們竟覺得……一個女子,被人玷污過清白,遠比有一雙為糾紛殺人的父兄,要更加百倍千倍地抬不起頭來。」

    「從小到大,我從不懷疑父兄對我的保護,可那晚我去牢中求他們改口時,父親竟打了我一巴掌,讓我將嘴閉緊了,否則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父親……一時竟叫我分不清他究竟是為了保護我,還是為了保護他『身為人父的尊嚴與體面』。」

    「他們就這麼被處死了……我沒了父兄,心中總要慚愧他們是為我而死,除了被他們拿性命護下的『名節』之外,十二歲那年我什麼都沒有了。」

    「縱然之後慢慢可以理解了父親的心情,但我也始終無法認同接受,心中總還是怨他的,怨他迂腐守舊,怨他自以為是為了我好……」

    說到此處,顧聽南的聲音已哽咽朦朧,有淚珠砸在了杯盞旁。

    王敬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聽得懂,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你開下了這間賭坊,正是為了向你父親證明,世人的非議與成見無論何時何地一直都在,但這根本不重要,更不值得犧牲自身去成全那些愚蠢的偏見!」

    他話音落,顧聽南登時鬆開茶盞,雙手掩面,悶聲哭了起來。

    「我……我又說錯話了?!」王敬勇急得頭都要掉了。

    顧聽南哭得更大聲了。

    好一會兒,忍無可忍地邊哭邊道:「我說……你就不能從那張床上離開嗎!」

    那幾床被褥是給他施了什麼定身法不成!

    王敬勇頓時恍然——對,對啊!

    如算盤上的珠子被撥動,他登時掀被而起,朝她走了過去。

    顧聽南猛地站起身來,轉過身一把將他緊緊抱住,哭聲愈發響亮了。

    王敬勇從驚慌失措,到慢慢試着抬起手拍着她的背給予安撫。

    這些年來,顧聽南頭一回哭得這般暢快淋漓。

    算盤珠子雖呆,卻剛好不偏不倚地懂了她。

    她看似灑脫,實則因父兄舊事一直心中存刺,從不肯將傷疤示於人前,缺少真正走出去的勇氣,始終未能同那段舊事和解——

    所以,她逃了。

    好在他追來了。

    追來的有些遲,卻遲得剛剛好——誰都喜歡被人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但經過深思熟慮的義無反顧,遠比頭腦衝動之下的決定,要更適用於他們之間。

    所以——

    「那我同意了……」

    「哪一個?」

    「就中間那個吧。」

    「哦,行……」

    屋外,雪一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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