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論查莫行走在布達拉宮的磚石上,步履平穩,神情平靜。
那是一種毫無波瀾,對未來毫無期待的平靜。
他曾經位極人臣,五年前,大論祿東贊去世,三十歲的贊普想要親政,就任命他為大論。
然而連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當到,贊悉若取而代之。
起初還將他改為副相,後來也不裝了,乾脆將東城禁衛軍交給他掌控。
聽起來不錯,但那個職位,是千戶長級別。
堂堂一國宰相,被貶成千戶!
這份羞辱,換成旁人,晚上就找根繩子,在布達拉宮前偷偷吊死了。
但尚論查莫依舊堅持了下來。
這五年來一絲不苟的掌控着東城禁軍,護衛王宮的安全。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對未來還抱有希望,只是身為松贊干布時期的老臣,為昔日的舊主盡忠。
當進入空蕩蕩的大殿時,看到端坐在高位的贊普時,尚論查莫依舊是這麼想的。
直到落在贊普臉上時,他才突然一怔。
今天的贊普,忽然變了。
與往日的病懨懨大不一樣,銳利的眼神,筆挺的身姿, 氣勢傲然地端坐着,就好像換了一個人。
尚論查莫怔怔的看了片刻, 與那凌厲的目光對視, 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看贊普, 低下頭去。
他低頭沒多久,就聽上面傳來聲音:「大相, 這些年辛苦你了!」
聲音是熟悉的軟綿無力,還多了幾分飄忽。
尚論查莫暗暗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剛剛產生了錯覺, 回答道:「贊普不該這樣稱呼,我早就不是大相了。」
贊普的聲音傳來:「在我心中,你一直是爺爺留給我的大相,噶爾家族能囂張一時, 卻不能囂張一世,你要助我,明白嗎?」
大話空話誰都能說, 尚論查莫毫無波動的應道:「是。」
贊普的聲調昂起:「抬起頭來,看着我!」
尚論查莫抬起頭,猛然一顫。
因為贊普的身體微微前傾,雙目怒視, 就像是一頭瘦虎,作勢欲撲。
對視了足足數秒鐘, 尚論查莫趕忙低下頭, 聆聽着上面傳來的聲音:「大相,你願助我嗎?」
配合着那份霸道昂揚的氣勢, 這次的聲音似乎都從虛弱,變成了低沉,平添幾分王者威嚴。
尚論查莫的態度同樣變了,叩首道:「偉大的贊普, 臣一定盡全部的力量!」
贊普的聲音道:「唐人有御史,勸諫君王,監察百官,吐蕃也需要改制設此職,我準備召開五茹盟會,令各部選擇人才,入御史一職……」
尚論查莫不敢怠慢,細細詢問了幾點, 見贊普對答如流,早有打算,不由地精神一振:「贊普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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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普的聲音繼續道:「這件事最關鍵的地方,是要讓孫波茹、約茹、葉茹和茹拉的茹本響應我們,你明白嗎?」
尚論查莫高聲回應:「臣明白!」
贊普的聲音上揚:「去吧,將有勇氣面對噶爾家族的吐蕃猛士,帶到我的面前,我會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贊普!」
尚論查莫熱血沸騰,回答的語調里都帶着哭腔:「遵贊普神命!」
時隔二十年,高原的雄強丈夫,終於回來了!
天佑吐蕃!
眼見尚論查莫退下,藏在王孝傑背後的贊普吐出一口氣。
提着嗓子說話,對於體虛的他有些吃力。
但眉宇間,又帶着興奮的潮紅。
事實證明,此法可行!
尚論查莫是松贊干布為他留下的臣子,相當於託孤大臣,絕對忠誠可信。
但如果是一臉倦容的贊普,用病懨懨的聲音宣佈立御史一事,對方肯定要推脫,因為看不到希望。
但現在同樣的事情,由威猛的王孝傑去完成,哪怕雙方沒有默契,銜接上很不自然,但有贊普的地位在,這樣反倒更顯威嚴,尚論查莫也立刻信心倍增。
贊普欣喜之際,王妃同樣喜孜孜地過來。
她更有城府,還知道關心小鮮肉的情緒:「王武衛,你覺得如何?」
王孝傑茫然的道:「王妃,我沒什麼感覺啊……」
他撓了撓頭:「我聽不懂你們的話,不知道贊普和那位臣子在說什麼,只能幫你們到這裏了。」
贊普和王妃對視一眼,滿意的笑了:「足夠了!足夠了!」
起初還覺得這人如果是個吐蕃人更好,但現在一想,唐人才穩妥。
萬一是吐蕃人,有如此相似的面容,還真有奪權的可能,而一個連吐蕃語都聽不懂的唐人,簡直是最好的替身。
王妃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又問道:「王武衛武功如何?」
王孝傑傲然的道:「等閒五六個人近不得我身,噶爾家族的勃倫贊刃,就是我的手下敗將!」
王妃立刻建議道:「既如此,可以讓東城禁軍挑選出勇者,與『王上』角牴為戲!」
贊普眼睛一亮,王孝傑則有些為難:「不會要說話吧?」
王妃道:「不需要,贊普何須與那些兵士說話?你只要與他們較量就行,將他們狠狠擊敗,這些勇士自然會出去宣傳贊普的勇猛!」
王孝傑起身,拱手道:「好!」
贊普羨慕地看着王孝傑精瘦強壯的身軀:「王猛士,看你的了!」
……
半個月後。
「贊普和勇士在宮內角牴作戲?」
贊悉若人都傻了。
他反覆聽了幾遍,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看向悉多於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悉多於也眉頭緊皺:「我不知是怎麼回事,內侍全部趕出內宮,裏面服侍的宮婢全是王妃的親信,消息傳不出來了……」
頓了頓,悉多於猜測道:「唐人是不是給贊普服了什麼丹藥?神衛匯報,數月之前長安就出了一場關于丹藥的大案,連科舉考試的士子都被毒死了,那丹藥頗多忌諱,肯定有古怪!」
贊悉若無法接受:「唐人的丹藥,真的如此神奇?東城禁衛就算不敢對贊普動全力,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戰勝的,他居然能贏東城禁衛,現在那些人到處宣揚贊普有上天神佑,必須得將此事壓下去!」
吐蕃同樣是天人感應,君權神授那一套,在吐蕃子民心中,每一位贊普都有上天的庇護,天神的關注。
君權至高無上,哪怕坐在上面的人再無能,也能擁有一大批擁戴者,如果是猛男天降,那就必定有一批狂熱的追隨者。
所以贊悉若很清楚,如果贊普突然變猛,會對時局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我入宮親自去見一見贊普!」
一個多時辰後。
贊悉若吸着冷氣回來了。
悉多於迎上去:「大兄,贊普到底是怎麼回事?」
贊悉若緩緩的道:「在我面前,他還是原來那副模樣。」
悉多於先是一愣,然後面色大變:「以前怎麼沒看出來,贊普竟有兩副面孔,他裝病?」
贊悉若寒聲道:「我以為我低估了王妃,看來是低估了贊普,唐人來了,以為有了撐腰的外部援助,就開始露出真實面目了麼?」
悉多於臉色難看:「那我們該怎麼辦?」
贊悉若背着手,在白宮的辦公屋內走了幾圈,目光變得無比凌厲:「那個人回來了嗎?」
悉多於道:「還沒回來,不過收到消息後,快馬加鞭往回趕,應該快到了。」
他之前提議奪了鳥位,可此時聽到贊普變猛,不知怎麼的,心頭就有些發怵:「大兄,你難道真的要……」
眼見弟弟這副反應,更堅定了贊悉若的決心,冷冷的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那個人回來後,立刻來見我,我要讓贊普繼續病着,不生病也得病着!」
……
二十多天後。
「『尼瑪』在吐蕃語中,是一個神聖的詞彙,是對太陽的尊稱,有神聖光明的意思。」
「王叔,把我昨天教給你的文章,重新背一遍。」
「婉兒,我記不住……」
「那就要罰抄了哦!吐蕃文更難寫的,據說是從天竺和西域的文字演變而來,你到現在連二十個元字都沒認清呢!」
王孝傑看着面前認真教學的小先生,苦笑道:「婉兒,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我現在已經能稍稍聽懂贊普和臣子的對話了,就為了讓我對口型,也不用學會他們的語言吧?」
上官婉兒搖頭:「我現在已經可以用吐蕃的文字寫信了,他們的文字其實挺簡單的,比起我們漢文詞彙少太多了,師父說了,教你吐蕃文字是為了不時之需,不止是要聽懂他們說話,你還要留心贊普說話的語氣與停頓,別忘了哦!」
王孝傑吁出一口氣:「沒忘沒忘,我開始罰抄吧!」
李彥看着認真學習的兩人,露出了欣慰之色。
別看王孝傑大大咧咧的樣子,他能有後來的成就,絕不會是單純的學渣。
歷史上的王孝傑,明明是被俘虜的敗將,卻憑着一張臉,在吐蕃好吃好喝,住了好多年。
在此過程中,他藉機熟悉了吐蕃的官員制度,風土人情,山川地勢,回到大唐後,迅速生長為了後來屢勝吐蕃的名將。
現在同樣是這個道理,李彥要讓王孝傑隨時做好挑起重擔的準備,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自己也在努力。
正特別努力地練功呢,就見一道小身影,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上官婉兒扳着指頭開始數:「師父,我每天不僅要自學,還要去贊普王后那裏探查情報,跟宮女姐姐們學吐蕃語,回來後還要教王叔,你怎麼什麼都不干呢?」
李彥岔開話題:「你唯識勁練得怎麼樣了?」
上官婉兒道:「有些找到訣竅了,師父,你別想用練功糊弄我,唯識勁的磨礪根本不是這樣的!」
李彥想了想,開始揉她的腦袋:「婉兒最聰明了,師父負責誇你,還讓小黑陪你玩啊!」
上官婉兒無奈地垂下頭,又噗哧一下笑出聲。
她就喜歡師父誇她。
……
機會確實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當天晚上,李彥正在熟睡,外面突然亂了起來。
他立刻起身,將鏈子刀掛在腰間,步伐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出了門沒走多久,就見到急匆匆趕來的楊再思高呼道:「元芳,不好了!不好了!贊普遇刺!」
李彥異常沉穩的迎上去:「再思兄莫急,贊普吉人自有天相,我們走,去看一看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