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方臘快樂城」襄陽
宋軍大營。
章惇看着襄陽軍報,陷入沉默。
折可適、种師道、宋江也一併沉默着,感到氣氛越來越壓抑。
作為大宋的最後支撐,這位章相公其實應該坐鎮京師。
畢竟官家近來的表現,越來越不對勁,已經不是輕佻,而是有幾分癲狂了……
章惇毫不懷疑,如果他不是早早將兵權握在手裏,自己已經下獄被殺。
所幸宮內封鎖,替換了一批對朝廷還有忠誠可言的禁軍將領後,那邊安分下去,在發現折可適與种師道領軍久攻不下,章惇權衡利弊,終究還是出京,來到前線。
他七十歲的年紀,自然不可能親自上陣殺敵,為的是穩定軍心。
不出意外的,郭康等一群受招安的將士,開始不安分了。
哪怕朝廷在後方許諾,將十位受招安的賊首,封為十節度使,還是壓制不住。
這些人囔囔着要見章相,就認章相,其他人的話都不相信。
而章惇的露面,確實將這群賊兵匪將給安撫下來,但連宋江都知道,這樣的方式肯定是不能長久的。
這群賊兵已經成為了巨大的不穩定因素,章惇不可能一直留在前線,甚至於隨着時間的推移,一旦章惇都壓不住他們,那勢必會在背後給宋軍致命的一擊。
偏偏這個時候,駐紮在襄陽的劉法軍投降,不吝于晴天霹……
哦,眾人也沒有多麼詫異。
折可適看到軍情時,是沉默;
种師道看到軍情時,是沉默;
宋江想到那個身軀偉岸,聲如洪鐘,被西夏人稱為「天生神將」的漢子,居然降了燕,倒是難免驚怒,但再看看周圍西軍的情況,似乎又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就連章惇聽到劉法率兩萬西軍投降,都無怒火,只是眉宇間帶着複雜。
汴梁三萬西軍,襄陽兩萬西軍,五萬西軍的投敵,說明西軍對於投靠雄踞北方的燕王,再也沒有心理上的障礙,不僅是劉法,眾將隨時都可能倒戈,這是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
可同時,他又覺得這些鎮守西北多年,曾經也在自己麾下力克西夏,為國效死的將士,能有這樣的結局,或許不是壞事……
複雜的情緒之後,章惇深吸一口氣,恢復到宰相的狀態,開口道:「你們說,燕軍在這個時刻進駐襄陽,目的為何?」
帳內的氣氛一松,三人默契地將劉法投降的事情略過。
只是對於章惇提出的問題,折可適和种師道微微凝眉,一時間都未回答。
宋江見兩位老將軍不說,才開口道:「宋某不才,拋磚引玉,燕軍進襄陽,顯是有南下之意了,是不是趁着我軍與方賊交戰已久,準備漁翁得利?」
折可適搖頭:「早了。」
种師道道:「鄂州至今還被方賊所佔,我軍攻勢受挫,內部不穩,實力倒也並未大損,此時燕軍南下,是讓荊湖一戰提前落幕,雙方並無損失,談不上燕軍漁翁得利。」
他有些話沒有說白,實際上打到現在,還不能取得一定的戰果,一方面證明方臘根基已成,絕非等閒反賊可比,另一方面則說明西軍終究不適合在南方戰鬥,不復西北勇猛不說,如今還有種深陷泥沼之感。
燕軍此來,反倒幫他們解了圍。
宋江這是真的拋磚了,卻沒引出玉來,看向章惇,露出期盼之色。
章惇開口:「北方還是鄉軍之時,就有機密營,派出斥候四處刺探情報,如今燕軍以家書策反劉法部,更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他們此番就是壓制方賊,助我宋軍!」
「目的為何?」
「倒也簡單,有了簡王和衣帶詔,又見兵不血刃地奪取汴梁,這燕王已生驕狂之心,又不願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自以為聚攏民心,厚待軍士,就能以和平策反之法,不戰而屈人之兵,盡收南方!」
聽到簡王和衣帶詔時,三人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但聽到後面,又是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改朝換代哪有不流血的,對方如此天真,正是機會啊!
章惇其實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宋廷情報閉塞,中原的消息還能傳過來,再往北的燕雲乃至遼國的事情,至今還停留在燕遼武州之盟的版本。
他根本不知道後來發生的種種紛爭,如燕王驅逐女真使者、女真滅高麗、燕國水軍北上支援高麗復國,不然的話,肯定能反應過來,趙宋這是被扶弱抗強了,一夥反賊生怕他們被另一夥反賊滅了。
南方痛斥北方,北方還以德報怨,真的要哭死……
現在這位白髮蒼蒼的老相公,倒是精神一振,覺得看到了一絲黎明的曙光,枯瘦的手掌一揮:「襄陽城破,燕軍若要駐守,勢必修繕,方臘則必不容許,他們兩方交鋒,正是我軍的大好時機!」
「無論如何,荊湖之地不能被賊子所佔,先滅方獠,再穩燕軍,以談判爭取喘息之機,我大宋當可延續國祚,否極泰來!」
……
「如此地利,真是好地方,可惜在兵災之下,這般殘破……」
劉法率西軍出城投降,廣信軍和鎮戎軍交接,順利入駐,一切如同汴梁故事。
徐寧和張清並肩立於城北高牆,眺望着對面的樊城,不由地發出感嘆。
襄陽三面環水,一面靠山,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它地勢還高,與其一江之隔的樊城,無險可守不說,地勢低,才會被關羽水淹七軍,輕鬆拿下。
如此近在咫尺的兩座城池,有這般強烈的對比,怪不得叫「紙糊的樊城,鐵打的襄陽」。
不過燕軍入駐後,發現紙糊的樊城沒錯,但如今的襄陽,絕對稱不上鐵打,城防很差。
襄陽從靖康之恥到南宋末年抵抗蒙古中,其實經歷了兩次大規模的修繕強化。
第一次強化是岳飛。
這個很有名,岳飛從偽齊手中收復襄陽等六郡之戰,僅有三萬軍士,糧草又不濟,在極為劣勢的情況下,集兵攻打偽齊重點設防的一地,擊其一點,震撼全局,使據守襄陽的將領聞訊驚潰,宋軍兵不血刃,輕取襄陽。
隨後金人又來援兵,與偽齊一共號三十萬大軍,結果恃眾輕敵,佈陣失誤,又被岳家軍大破,然後再反撲,再被破。
三場以少勝多的大戰,皆取得輝煌大勝,自此岳家軍一舉收復襄漢地區大片失地,有了這個條件,後面才能談得上反攻中原。
當時消息傳入宋廷,震動君臣,趙構和宰相對話還挺有意思:「朕素聞飛行軍極有紀律,未知能破敵如此。」「惟其有紀律,所以能破賊。」
奪取六郡後,岳飛向朝廷請命,朝廷將這片地方從原先分屬的京西南北兩路中分離出來,單獨設置襄陽府路,由岳飛統一籌劃防務,開始修繕城防,強化守備,經營襄漢。
後來又移至鄂州,那裏成為了岳家軍的大本營,襄漢則是南宋連結川陝,北圖中原的戰略要地。
第二次強化是孟珙。
這位的曾祖孟安和祖父孟林,都為岳飛部將,本人更是具備前瞻眼光,早在蒙古攻襄陽之戰爆發三十年前,就提出「襄、樊為朝廷根本,當加經理,如護元氣」,需要「甲兵十萬」,以預先應對蒙軍的進攻。
在他的經營下,那時已經被蒙古奪取過一回,弄得殘破不堪的襄陽開始恢復元氣,重新成為軍事重鎮,擴寬護城河,一度儲備了十年的口糧。
可惜當時朝廷供給的是一萬人的量,蒙古圍襄陽六年時,裏面的兵將百姓顯然遠不止一萬,最終還是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悲劇的是,孟珙死前也被朝廷猜忌,戰略不得施展,最終發出類似的感嘆:「三十年收拾中原人,今志不克伸矣」。
宋朝把一個錯誤,犯了一遍又一遍,能在蒙古的軍隊下撐那麼久不滅,真的全靠中下層軍民奮力抵抗,英勇搏殺,湧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
現在燕軍入主襄陽,同樣有大批大批的軍民抵達,徐寧和張清站在城頭上,就看到長長的民兵隊伍魚貫入城,同時漢江江面上,也有船隻不斷駛來。
陸軍十大指揮使,每人麾下的一萬精銳不變,但隨軍的民兵、匠人數目更多,往往由兵部、工部調配。
根據不同的戰況需求,最高時能有一比二的比例,一萬精兵配合兩萬輔兵,共上前線。
現在就接近上限,廣信軍、鎮戎軍兩軍配四萬輔兵,其中還有大量工匠,因為洛陽之前被張仙賊破壞,正在修繕,直接調了過來。
同時襄漢本地的百姓,聽聞中原的燕軍來了,莫不歡欣鼓舞,往城中趕來,江面上的那些船隻,大部分出自襄漢本地百姓。
呂方來到身側,原來不贊成守城的他,見到如此四面來投的場面,都由衷地道:「殿下仁德,如此盛況,何愁我燕軍不勝?」
徐寧和張清相視一笑,想到那位曾言,仁德不是虛名,而是要落到實處。
以前宋廷暴兵百萬,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人願意參軍,軍中還要出去抓壯丁。
現在燕廷十萬精兵,精挑細選,百姓反倒踴躍參加,哪怕無法入正規的十軍,民兵也干。
究其根本,這與燕王的德行無關,純粹是體制上的待遇改變,和社會風氣的地位提升。
以前的宋軍年年欠餉,臉上刺字,被人看不起,還不如在汴京城內跑腿當索喚,傻子才去當賊配軍。
現在的燕軍地位高,待遇好,不用刺字,督查部功勳透明,出去備受歡迎,找渾家都方便,只要能滿足條件,傻子才不來參軍。
當大燕軍民源源不斷地進入襄陽,很快工部營繕司長陶宗旺,也來到身後:「測算過了,襄陽外圍城牆損壞嚴重,護城河需拓寬,應可寬達六十丈,這兩項是大工程,其他修繕工作數日內就可完成。」
徐寧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六十丈?昔日汴京的護龍河才十餘丈吧……」
陶宗旺笑道:「這是引漢江之水所成的護城河,自是不一樣的,六十丈只是均值,最寬處恐怕能達八十丈,賊人再想攻城,只能望而生嘆。」
《襄陽守城錄》中有言,「來早,虜人登高,望見忽有濠一道,莫不驚愕」,想像一條兩百多米寬的護城河橫亘在面前,是什麼滋味麼,豈能不嘆?
張清想到書院上課,在講述兩晉南北朝時,將玉璧城比作「高歡快樂城」,突然笑了起來:
「等到方臘看到經我燕軍經營後的襄陽城,他也一定會很『快樂』的!」
感謝書友「維神」「羅格奧塔里佛斯」「劍二十三0」「是那耀眼的瞬間」「書友20180904202325199」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