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
驛站之內,遼國使臣蕭呼圖將杯子狠狠砸在地上,面色赤紅,暴跳如雷。
他剛剛被羞辱了,被一個燕雲的漢民官員楊興羞辱了。
這換在一年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
那個時候,契丹人是父親,漢民是兒子,甚至還是庶出的兒子,根本得不到公平的待遇。
現在契丹人還是父親,漢民成爺爺了,那股居高臨下的感覺,還不是強撐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強硬。
並且楊興所言字字誅心,駁斥得他支支吾吾,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回到驛站後大發雷霆。
怒吼之後,蕭呼圖目光如電一轉,惡狠狠地落在角落裏的一人身上:「順受高!!」
被叫到的名字的也是遼國官員,使節團的一員,原本正在看手中的書籍,聞言趕忙合起,屁顛顛地跑了過來:「蕭正使,這本《前唐秘史》確實……哎呦!」
蕭呼圖一腳踹在他身上,順受高摔了個屁股蹲後,就感到雨點般的拳打腳踢落了下來:「廢物!叛徒!若不是你們這些漢民投了鄉軍,我大遼的南京道,豈會落於一群賤民之手!你們都該死!都該死啊啊!」
「嘶……嘶……」
順受高雙手抱住頭,蜷縮起身體,只能默默承受,甚至不敢大聲呼痛。
遼國的漢民,大部分都居住在南京道,但其他地方也有零零散散幾十萬人,還有許多漢民官員在各地任職。
燕雲光復之後,這些人的地位陡降,或者說暴露出他們原來的待遇。
以前還有層遮羞布,現在燕雲沒了,遮羞布也徹底撕下,契丹人凌辱,其他族群趁機打壓剝削,都將這群平均素質其實比起其他種族高,但又沒什麼骨氣的漢民,當成待宰的羔羊。
所以蕭呼圖對順受高拳打腳踢的時候,周圍的護衛都紛紛拍手傳來叫好的聲音,甚至躍躍欲試,也想加入進去。
「你們在做甚麼?這裏是驛館,不是你們這群蠻夷撒野的地方!」
最後還是外面把守的鄉軍聽到動靜,過來怒聲呵斥,蕭呼圖才停下手,其他契丹人也泱泱地散了開來。
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打的順受高緩緩爬起,剛要離開,就被一本書砸中腦袋:「帶回去,快給我找出南朝皇帝弒母的線索,你這廢物!」
「是!」
順受高只能將嘴邊的血水擦拭了一下,將書撿起,還不忘行了一禮,蹣跚着離開。
回到自己的房內,他翻開被自己鮮血沾染的書籍,看着看着,淚水一滴滴落在上面:「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嗚嗚嗚……」
一邊哭一邊還得看,看着看着倒是止住了哭聲,開始咋舌於太平公主的奇思妙想。
原來宇文成都化作無頭騎士回魂,只是一場嘗試,真正重要的是以怨魂之說,讓武則天同意改變皇宮的陣法,然後太平公主趁機顛倒陰陽,錯亂方位,引九天神雷劈落皇宮,弒君篡位。
「以女弒母,大逆不道啊!太平公主真是喪心病狂……」
順受高咧着嘴,甚至有點擔心武則天的安危。
遼人對於武則天還是有很深印象的,第一是自認為大唐正統在遼國,在大唐配享祭祀的則天大聖皇后,當然有所關注,第二則是大名鼎鼎的蕭太后與武則天在很多方面頗為相似。
蕭太后的丈夫是遼景宗耶律賢,這個人也是身體不好,又不願意讓臣子分權,就調教妻子的執政能力,讓妻子幫助自己輔政。
武則天與李治二聖臨朝,被稱為天后,耶律賢也讓蕭太后以朕作為稱呼,李治的遺詔是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取天后處分,耶律賢臨死時也是軍國大事悉聽太后之命。
李治表示,有了我這個前車之鑑,你還真的敢啊!
不過遼國和大唐的國情確實不同,等到耶律賢死,蕭太后臨朝攝政,雖然也擁有無限接近於皇帝的權力,卻終究成不了女帝。
趙光義覺得這對孤兒寡母好欺負,悍然北伐,然後高粱河車神誕生,蕭太后也由此徹底坐穩位置,後來還與她的兒子遼聖宗一起御駕親征,那次南下其實挺拉胯的,無奈宋朝更軟弱,順利地逼迫真宗簽訂了澶淵之盟,結束了宋遼兩國長達數十年的戰事,最後將朝政大權還於遼聖宗,一生可謂圓滿。
所以如果說別的歷史人物,遼人或許不會太在意,但前唐的女帝武則天,還是很熟悉,並且有代入感的,再加上其故事情節的新穎,這個年代的人哪裏看過這個,幾乎以為是真實。
看到那武則天即將陷入殺局,順受高緊張得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趕緊又往下看。
令他慶幸的是,依舊是那位無所畏懼的神探李元芳挺身而出,借真武聖君的神威,最終力挽狂瀾,讓武聖人沒有被大逆不道的太平公主謀害。
「貼身靈物……祭祀聖君……」
順受高舒出一口氣的同時,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雙魚玉佩。
雙魚是佛教八吉祥之一,佛教在遼國大興,佛教文化對於遼人的影響也是全方位的,飾品之中多見佛門元素。
這塊雙魚玉佩,正是順受高最喜歡的佩飾,為白玉圓雕,用陰線刻出眼、腮、腹鰭、尾等細部,雙魚嘴部穿孔,用金鍊系佩。
「我的玉佩!護我平安的玉佩啊!」
然而這一摸之下,他頓時發出慘呼,趕忙解下金鍊,將玉佩拿到手中,隨後無比悲痛地發現,得大師開光後的雙魚玉佩,被蕭呼圖直接踢裂了。
看來佛門高僧的開光,既不能保護漢民的平安,也不能讓玉佩不壞,反倒是雪上加霜,身上剛剛累積的疼痛感,也如山呼海嘯般蔓延開來。
「疼死我了……嗚嗚嗚……如果我也有真武聖君的庇護……該有多好……」
「天樞神返,地蘊合聚,四方命極,迎護尊名……」
「恭請真武聖君!」
順受高跪倒在地,前方是書頁翻動的《前唐秘史》,恰好到了那祭祀聖君的一頁,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就移不開了,手裏握住雙魚配飾,口中開始念誦。
按照書中所言,陪伴主人日久的貼身靈物,容易聚納天地元力,可以用此為媒介,進行最簡單的祭祀。
李元芳就是在電光火石之間,以鏈子刀溝通真武聖君才能力挽狂瀾,卸開九天神雷,破除太平公主的陰謀。
現在自己的玉佩壞也壞了,倒不如嘗試一下祭祀之法……
不過隨着他磕磕絆絆地念誦完畢,虔誠地拜在地上後,四周一片安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順受高等了片刻後,抬起頭來,苦笑着道:「我真是痴了,居然會按照話本小說里的法子,妄圖溝通那根本沒聽過的真武聖君,還是去寺廟裏面,尋大師重新開光護身……」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站起身來,然後猛然愣住:「咦?我怎麼不疼了?」
摸了摸臉頰,又按了按之前好似斷裂的肋骨,順受高狂喜之餘,猛然拜下,以無比恭敬的姿態,一遍遍念誦着那長長的咒言:「恭請真武聖君……恭請真武聖君……恭請真武聖君……!」
終於,伴隨着轟隆一聲,他的腦袋好似炸開。
無邊的黑暗裏,一尊瀰漫着光輝的神軀冉冉升起,只能看到一個輪廓,不見任何清晰的特徵,卻有一股如山如海,廣闊無邊的威儀瀰漫開來。
順受高渾身發抖,五體投地:「拜見聖君!拜見聖君!」
宏大的聲音無遠弗屆地傳至:「汝有何求?」
順受高毫不遲疑地道:「還望聖君助我等漢民取回燕雲,恢復以前的地位!」
李彥俯瞰着這個遼人使臣,暗暗搖頭,卻也不意外。
還以為這位最強烈的願望,是讓之前欺負他的契丹人統統死絕呢,竟是恢復以往隱性剝削的狀態。
既如此……
李彥懶得多言,探出一隻無形的手掌,直入順受高的心靈。
不出意外,此人瑟瑟發抖,根本不敢有絲毫抵抗。
對人都逆來順受,神自然更能予取予奪!
很快,他的記憶在李彥的眼前,就形成了一本特殊的書籍,隨意翻看。
「女真族勝了耶律得重派出的征討大軍後,雙方展開談判,其中一個爭奪的關鍵,也是漢民人口?」
「果然是蕭兀納主張外交,這半年間,派出了大量的使者,帶着遼國的文書,聯絡大宋各地的反賊,連襄陽的郭康都加以許諾。」
「那洛陽的張仙更是自以為得到了遼人的撐腰,才敢染指山東……」
李彥快速查看着如今遼國內的情況,與自己之前的推測加以驗證,然後發現遼國在外交方面的行動,比起自己設想的還要努力。
實際上,這與遼國的「國際名聲」有關。
不僅遼國的使臣適應不了弱國無外交的地位,對於如今在大宋境內造反的勢力來說,遼國依舊是強大的。
畢竟從表面上看,遼軍主力已經回歸國內,又得到了西夏割地賠償的消息,可見兵鋒極盛,雖然丟失了燕雲之地,但只要兵力不失,肯定有機會奪取回來,至於國內瀕臨四分五裂的局面,許多人根本不清楚。
對於大宋朝廷來說,各地烽煙四起,皇城司也徹底癱瘓,哪還有心思去了解遼人情報?對於各地的反賊來說派出的諜細也是去江南入金陵,查看朝廷的動向,更不可能分心去管北方的事情!
以致於當蕭兀納派出使者遞上橄欖枝時,如今造反的勢力個個大喜過望,欣然接受,倒有點隋末之時,中原造反的群雄都得仰突厥鼻息,連李淵都一起喊突厥爸爸的模樣。
「不過強就是強,弱就是弱,遼國的衰敗,終究掩飾不了多久。」
「尤其是燕雲這塊戰略和米糧要地,如果遼國長時間不能拿回,那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個國家已是外強中乾,再非以前的北虜可比了。」
「所以蕭兀納才會抓緊時間進行外交,務必讓南朝大亂,為遼國爭取時間。」
李彥想到了那個跟在耶律延禧後面擦屁股,操碎了心的老臣,然後看着那遼國鼓動的名單,目光閃爍起來。
別的人倒也罷了,關鍵是河北之地也有兩位。
兩位很熟悉的人。
一人是晁蓋,還有一人叫田虎。
他略加沉吟後,視線再度落在順受高身上。
感到神威坐落在身上,順受高已經完全不敢提出要求。
當人對生活產生迷茫乃至逃避的時候,信仰無疑是極佳的精神寄託,他此時生怕遭到聖君的厭棄,只能愈發卑微地伏低身體,幾乎是到了塵埃里:「我有罪……還望聖君寬恕……」
「依此法為之!」
於是乎,當宏大的聲音伴隨着一股靈光再度落下,這個遼國使臣查看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眼神里頓時涌動出對生活的希望,無比狂熱地回應:
「謹遵聖君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