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某忝為快活林主事,在這裏多謝諸位捧場了……」
錦袍男子步履輕快,身姿瀟灑,滿面笑容地團團一禮。
雖然相貌只是尋常,但笑容中有股如沐春風,讓人一見就生出好感。
可再好的賣相,也抵不住大家的藝術之心。
剛剛起了個頭,就有大嗓門道:「向主事,別說場面話了,大伙兒擠在這兒,誰是來看你的?」
下面一片鬨笑,錦袍男子也連連抱拳:「好,好,那向某就不掃諸位的興致,請出我們的娘子們!」
他退到一旁,大手一揮,女颭們正式走上台來,開始亮相。
「賽關索囂三娘黑四姐韓春春錦勒帛賽貌多僥六娘女急快」……
不單單是有趣的藝名,她們的性格似乎還各不相同。
有的雄赳赳氣昂昂地上前,朝着四方抱拳,落落大方;
有的則是滿臉囂張,昂着脖子斜眼看人,發出冷哼聲;
有的就垂着下巴,十分靦腆害羞,匆匆行了一禮,立刻退回去;
下方的觀眾更加興奮了,叫好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別說那些本就粗魯的大漢,就連之前靦腆的讀書人,也掂着腳往前湊,用批判性的眼光看着自己最喜歡的女颭。
剛剛碰瓷失敗的宮城禁軍直接吼叫起來:「『黑四姐』!『黑四姐』!你要贏!一定要贏啊!這次我們還押你!」
林三也忍不住了,雙手有節奏地揮舞起來:「『賽貌多』!『賽貌多』!啊啊啊啊啊,她看我了!她看我了!」
李彥:「……」
就他在裏面安靜得格格不入。
不過李彥也能理解,他在大唐第一次參與的事件,是涼州的馬球賽。
當時先行熱場的,就是賈思博麾下的大力士與吐蕃使節團的大力士,兩人來的一場古法相撲,號蚩尤戲,戴着猙獰的面具進行角牴,當時看台上的世家子也大吼大叫,十分失態。
相撲在中國是一項自古以來的運動項目,春秋戰國就有了,漢朝時完全普及到民間,唐朝大興,在宋朝到達巔峰。
就看現在的北宋末年,花鳥皇帝宋徽宗喜歡蹴鞠是出了名的,但他實際上對相撲也極為痴迷,在大內養一百多名相撲高手,被稱為內等子,趙佶不僅愛看,而且自己也下場撲,後來乾脆舉行全民爭跤大賽。
為了迎奉上意,連高俅也苦練過相撲技巧,後來有沒有練成就不知道。
到了民間,相撲的火爆程度更是與蹴鞠並列,都是全民參與運動,如今再加上女子爆衫的看點,難怪能成為快活林的主打招牌。
平心而論,這些女颭長相上並不出眾,但都是化了妝的,身材也挺有料,再加上尺寸考究的脫褲和背子,後世舞蹈區表示,古人真會玩。
眼見氣氛炒到極致,向主事又重新走了上來,拍了拍手掌:「開始行簽!」
一個巨大的木箱被推了上來,向主事轉動了一圈,以示公正,然後一個個女颭將帶有名號的圓球投入進去。
底下突然安靜起來,不少人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就連林三都喃喃低語:「千萬不要遇到最強者啊!」
李彥掃了一眼這些女相撲:「這些女颭裏面,『韓春春』最強,你害怕『賽貌多』遇到『韓春春』?」
林三詫異地道:「二郎,怎麼會是『韓春春』最強呢?戰績方面,『賽關索』拿下最高的的勝場,一舉領先啊,我最害怕『賽貌多』遇到『賽關索』。」
李彥再仔細看看台上,嘴角揚起:「明白了。」
正說着呢,兩個圓球從箱子裏面吐出,向主事接住,來到台前向眾人展示:「第一場,『囂三娘』對『女急快』!」
不少人頓時發出失望的嘆息聲,另外一群人則興奮起來:「快開盤!快開盤!」
從之前禁軍的嚷嚷聲中,其實就能看出,相撲必然是與賭博相配的。
或者這麼說吧,在北宋年間,什麼事情都能與賭博扯上關係。
賭博的歷史更加淵源,宋朝之所以那麼突出,因為宋人賭的方式,不止是局限於馬球、蹴鞠、相撲、鬥雞之類的競技性項目,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腦洞。
小的事情,拉着一車水果,賭裏面有多少個,是陰還是陽,雙數為陰,單數為陽。
大的事情,賭今天官家寵信哪個妃子,反正大宋皇宮跟篩子似的,裏面什麼消息都往外透,老百姓對宮闈秘辛最是津津樂道,那還等什麼?開賭!
跟這些比起來,賭博相撲輸贏,反倒變得十分正常。
眼見盤口開了,之前擁堵的人群自發往後退開,讓一個個快活林的小廝上前,雙方熟練的交換着文錢和賭票,偶然還有使用銀子的。
比如旁邊的宮城禁衛,就豪擲五兩銀子,眼見林三也蠢蠢欲動,手居然往兜袋裏伸去,李彥臉色微沉:「賭博不准碰!」
相撲和蹴鞠看看倒也罷了,但賭博這種無底洞,他絕對不允許身邊人碰。
林三哦了一聲,立刻縮回手。
旁邊那個之前要訛酒錢,在賭博時卻豪氣地取出五兩銀子的禁軍,見了笑嘻嘻地道:「公子和林教頭一樣,就喜歡管人!」
李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投的是『女急快』?」
禁軍噴了口酒氣:「公子是第一次來吧,不知『囂三娘』和『女急快』都是擅於進攻,但『女急快』的撲手又狠又快,『囂三娘』的技法則差了一些,她們若是不同的風格,倒還有的一拼,現在這般碰上,自是『女急快』贏定了,公子有沒有發現很多人沒下注麼,那就是因為賠率太低,不樂意下注,我卻是喜歡賺點酒錢的!」
他一通分析,李彥只說了四個字:「『囂三娘』贏。」
台下說着,兩位相撲選手已經各自就位,一位裁判模樣的人手持竹批,站在兩人中間。
伴隨一聲響亮的銅鑼聲,他向後退一步,手中的竹批猛然向下一揮,口中喝道:「撲來!」
話音未落,「女急快」便如猛虎下山,呼的一下子撲了出去,雙手張開,以連環推山的姿勢,兇狠地推向「囂三娘」。
那「囂三娘」也想進攻,卻慢了一步,面對對方的連環推山手,唯有雙臂橫於身前,迎着蓬蓬蓬的接連交擊。
禁軍見了咧嘴一笑,用得意的目光看了李彥一眼,就連林三也覺得,二郎這次是看走眼了。
確實,「女急快」的攻擊,如同狂風暴雨,從最開始的雙手撲擊,漸漸變成了手腳並用,兩個女子更是身軀適當地扭動,嬌喝連連。
沒有技巧,全是擦邊!
當然擦邊根本不算什麼,撲着撲着,之前看似牢固的脫褲和背子,在劇烈的運動下,想要堅守着陣地,卻又在萬眾期待的注視下,不堪重負地開始撕裂。
終於。
「呲啦!」
「喔!!」
場上片片飛舞,場下歡聲雷動。
多整點!多整點!我們就愛看這個!
當然,司馬光還是發揮作用的,快活林畢竟是瓦市而非勾欄,衣衫爆了,又沒有完全爆。
半遮半掩之間,反倒更添一股別樣的誘惑,之前閒漢佔據的地點,更是最佳觀看角度,站在那裏的觀眾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手掌更是拍得通紅。
但相比起那些沒下注,盡情欣賞藝術的觀眾,下注的不少賭徒臉色變了,禁軍更是伸長脖子,大叫起來:「倒!倒啊!」
他催促的倒下對象是「囂三娘」,這位在進攻方面確實遜色於對方,然而卻展現出了十足的韌性,雖然連連後退,但步伐並不混亂,囂張的眼神更是惡狠狠地瞪着對方。
反倒是「女急快」胸膛劇烈起伏,體力消耗過大,明顯有了後繼無力的趨勢,卻依舊不改變戰鬥方式,還是一味的搶攻。
於是乎,在許多押注觀眾憤怒大叫聲中,「女急快」再度組織了一輪無效進攻後,在最後的虎撲下,「囂三娘」腰身陡然向後一弓,整個身體好似變成了一張弓,化解對方力道的同時,雙手飛速探出,扣住了「女急快」的腰,大喝一聲,居然將她整個身子拔起來。
「完了!霸王舉鼎!」
在禁軍的哀嘆聲中,「女急快」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然後再也沒有起來。
四周不少怨聲載道,林三驚詫不已:「二郎,你是怎麼看出在比賽前,就看出『囂三娘』會贏啊?」
李彥負手而立,並不回答。
禁軍也驚疑不定地望過來,嘴裏嘟囔了一句,估計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之類的話,然後紅着眼,繼續往懷中取銀子:「我要翻本!我要贏回來!」
「第二場,『錦勒帛』對『僥六娘』!」
李彥看着兩女擺開架勢,淡淡地道:「這場『僥六娘』強,但她的對手『錦勒帛』贏。」
當結局再如他所言,不信邪後輸慘的禁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李彥則看向林三:「明白了嗎?」
林三呻吟一聲:「她們打假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