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狂風呼嘯。
大雨沫子順着木門的縫隙,直往屋內飄,地面被塗抹得一片黯淡,燭火瘋了似的扭動,連帶着家具的影子都似活了過來,張牙舞爪,搖曳不停。
轟隆!
在這樣的氣氛下,又一道淒白的閃電划過,屋外來者的身影勾勒出細節,頭戴雨笠,身披蓑衣,禮貌的自我介紹同時,還在慢條斯理地把腰間的鏈子刀拔出來。
整個動作緩慢而連貫,卻又生出一股極致的壓迫感,令屋內的空氣都似乎為之凝固。
金智照嚇得背後的針都險些自動飛出去,驚懼的情緒發自內心:「是李元芳!李元芳!!」
「佐命」則很快恢復鎮定,先是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一眼外面的阿史那環:「怪不得你敢背叛我,原來投靠了內衛,藍突厥以你為恥!」
阿史那環目露恐懼,結結巴巴的喚道:「師……師父!」
如果不是服下了楊再威配置的毒藥,他甚至有倒戈的衝動,理智告訴他這種行為很荒謬,但真正面對這老物,才知道此人在自己心中,留下了多麼可怕的陰影。
「佐命」再轉向李彥,評價道:「好霸道的百勝勁勢,你小小年紀能有這般成就,怪不得沒有內衛和禁軍,憑你一人,就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但你邊上的突厥蠻子,就沒有告訴你,我連唯識勁第六識都練成了嗎?」
這番話信息量很大,先點出壓迫感的跟腳,又言明清楚沒有幫手,最後再展露自身境界,可謂連消帶打,一氣呵成……
李彥回了五個字:「有種你別跑!」
「佐命」怒了:「小輩放肆!」
實際上,第六識對於危險的探知,還真讓「佐命」有趨吉避凶,戰略性撤退的打算。
倒是不擔心打不過,而是領袖般的人物,沒有冒險與對手搏殺的道理,以唐朝人爭強好勝的性格,也不流行陣前斗將那一套,更不可能讓雙方首領赤膊上陣,分個高下生死。
但李彥這言簡意賅的諷刺,卻讓「佐命」的視線陰沉下來。
屋外有一個叛徒,屋內則是自己重傷未愈的弟子,忠心耿耿的大弟子楊再威可能就在附近。
優勢毫無疑問在自己這邊,對方如此挑釁,若是破窗離去,金智照會被擒下不說,楊再威接下趕到,同樣將大失所望。
「佐命」有了決定,雙手從寬袍內探出,手套上流傳出金屬般的色澤,身體更是發出一連串宛如雷鳴般的噼啪炸響:「李元芳,你既然不知天高地厚,送上門來,我就不客氣了!」
一切說來話長,實則就是兩句話的時間,李彥拔出了刀,「佐命」舒展着身姿。
殺機驟起。
木門被內外兩股強絕的力量轟開,李彥伴隨着一股狂風撲至,「佐命」則長袍獵獵,卷着雨,裹着塵,以爭鋒相對之勢迎上。
刀出。
劈散了風。
掌出。
打破了雨。
「砰!砰!砰」
激烈到極致的碰撞聲立刻響起,震得想要探頭去看的金智照一驚,就看到兩道身影以令她都感到誇張的速度,足不沾地般在院中以快打快。
阿史那環同樣避開到院子的角落,羨慕地看着,他對於唯識勁最眼熱的地方,正是五識開啟後所擁有的種種能力,已經不似凡人。
而此刻的場中,就是兩個開啟了肉身五識的強者,舉手投足之間,以最樸實無華的招式,做出最駭人聽聞的動作。
阿史那環很清楚,換成自己,這個時候已經被打死了,這兩位卻僅僅是最基礎的試探與熱身。
驟然間,李彥口中尖嘯,似游龍飛天,騰空而起,刀身一展,疾速盤旋。
剎那間漫天俱是刀光寒影,周遭風雨被他吸攝過去,化作風旋雨渦,席捲出駭人的洪流,天翻地覆般壓下。
「破千軍是這般用的嗎?」
「佐命」的瞳孔微微收縮,沉息吐勁,恐怕的氣息也隨之勃發,頭頂徑直升騰出一縷白霧,雙手探了出去,直攖其鋒,沒有半分退讓。
「咔咔咔咔咔咔」
雙方這次正面對轟,只打得萬千雨點碎散,帶起駭人嗡鳴震盪四方,竟有幾分天擊雷鳴之威。
電光火石間,李彥萬千刀芒化作一股,蓄勢而斬,之前的侵天吞地之勢,居然只是鋪墊。
不過「佐命」的速度更快,就好似早就知曉他會有如此變化般,左手後發先至,拍擊在刀身之上,以至為巧妙的勁力變化,硬生生將這股刀勢卸去了大半力道,右手再拍了出去。
「嘭」
兩道身影分開。
「佐命」如流星般飛回,劃破雨幕,重新落回屋子前。
李彥的身形也轟開了雨幕,斜飛而上,落到屋檐之上。
「呲啦」
他頭上戴着的雨笠散開,證明剛剛的交鋒吃了些虧,但眉宇間滿是興奮,輕撫刀身,發出滿是喜悅的笑聲:「很好!很好!幸虧是這個時候遇到你,再過幾年,就真沒意思了,你可千萬別跑啊!」
說罷,不待「佐命」回話,他長嘯一聲,鏈子刀再斬而下。
同樣是開了五識,將肉身的潛力挖掘到極致,但人和人的體質不可同日而語,「佐命」佔到了招式上的便宜,雙手都被震得發抖,再眼睜睜看着李彥毫不回氣地攻來,終於變了臉色。
此子的武功,遠遠出乎意料。
「佐命」以前不理解,以楊再威的實力,是怎麼在吐蕃敗給李元芳的?
「佐命」現在依舊不理解,以楊再威的實力,是怎麼從李元芳手裏活下來的?
但無論怎樣,必須改變戰術,不能繼續硬碰硬的拼殺。
「佐命」衣袍一轉,雙手五指箕張,往雨中瀟灑地探去。
金智照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因為從她的角度里,看出了雨幕里,豁然多出了一雙雙由雨水勾勒出的飄忽手印。
雖然虛實不定,就像是畫出來的一般,眨眼間又消失,但每每都出現在刀鋒之前,半渡而擊,以最小的代價化解敵人最強的招數。
李彥刀招屢屢被破,也雙目亮起:「這就是第六識!潛意識的條件反射,本能被真正意義上的調用,玄奘大師真是太厲害了!」
百勝勁的先攻,本是最佳的預判,但此時此刻,他的攻勢卻被「佐命」屢屢預判,好似變成了師徒餵招。
這種可怕的境界,確實可以稱師,難怪能調教出楊再威這三個弟子,可徒弟卻選錯人了。
因為沒有這麼龍精虎猛,越戰越強,不見衰竭的弟子!
李彥長嘯:「看你能擋多少下!」
刀光拉出,漫天雨水再度化作風旋雨渦,勢若排山倒海,這回更是隱隱有一條水龍張牙舞爪,蕩平四海!
「佐命」冷笑:「我倒要看看,你的刀勢能否永不衰竭!」
雙手靈巧地推出。
哪怕面前風雷大作,驚心動魄,在十指的撥動化解之間,最後也能風平浪靜。
可雨後的陽光遲遲未見。
反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刀勢真的如大海狂潮般,一浪疊着一浪,仿佛永無盡頭地壓了過來。
盪四海!盪四海!盪四海!
管你有沒有意識,能不能預判,給我接招接招接招!!
阿史那環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屋內的金智照也從目不轉睛,變為了呆若木雞。
原本她震撼於「佐命」妙到毫巔的處理方式,可此時的視線卻完全聚集於李彥手中,看着他的刀光在漫天風雨中聚成水龍長吟,然後那水龍又一次次被截斷。
每一次的截斷,都代表着強招被化解,金智照捫心自問,她頂多能堅持四五次的失敗,氣勢就會不可遏止的下降。
而現在已經數不清李彥出了多少招,反正他周身的風旋雨渦,分解為漫天水霧,又重新凝聚,然後再被打散,再度匯聚。
在這反反覆覆的過程中,李彥的氣勢不僅沒有低落,反倒在一次次變化中,刀勢越來越恢宏,越來越霸道,不斷衝擊向新的高峰!
看着那道追着自己師父砍的偉岸身影,金智照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他真的不是人……」
連觀戰的金智照都被嚇傻了,那身在局裏的「佐命」,所感受到的壓力,自然是更加的恐怖。
關鍵是,每一次化解的難度,都變得越來越大。
第六識終究只是提供了一條最佳的解決辦法,而還是要修煉者自己去化解招數,「佐命」此時的雙手就在顫抖,虎口已經撕裂。
招式神妙,身體難撐。
當化解了第十三次盪四海,「佐命」實在受不了了,聲音都變得尖利了起來:「李元芳你到底……」
李彥都耐心等其說完,就是熟悉的五個字:「有種你別跑!」
話音落下,他的刀鋒信手畫出一道圈,將風雨圈了進去,然後如同展開了一幅江山畫卷,橫斬了開來。
任江山!
這劉裕所創的百勝勁最強殺招一出,當真是天昏地暗,浩浩蕩蕩的勁氣橫亘上空,隨着刀芒一起狂壓下去。
阿史那環驚叫一聲,神為之奪,竟然逃出了院內,不敢再待下去,金智照也低下目光,臉色慘白。
毫無疑問,這一招的凌厲,將之前所施加的壓迫徹底爆發出來,即便是同層次的對手,恐怕也會心神大亂,再被一刀斬殺。
「佐命」的心志極為堅定,第六識中更立刻湧現出化解的答案,可發抖的雙手,卻又告訴自己,那樣的應對之法,只會陷入惡性循環的節奏里。
於是乎,「佐命」選擇了另一個辦法,雙手探出,往刀身上一按,鏈條陡然彈出,一伸一縮間,打亂了任江山的節奏,也為其化解了危機。
李彥怔了怔,臉色首度沉下:「你認識我的鏈子刀?」
「佐命」冷笑:「李元芳,如此巧奪天工的武器,你難道就沒想過是從何而來的嗎?」
「這是天工坊最後出產的兵刃,沒有外人見過實物,但內衛終究是有記錄可尋的!你以此為招牌兵器,就不怕你師父的身份暴露麼?」
「還是說,你根本不知道你師父是誰?」
「佐命」的計劃是,至少說說話,可以爭取一些時間。
但話音剛剛落下,就感到面前的人爆發了。
那股氣勢不可思議地繼續往上攀上,一股清晰的殺意,更是籠罩四方。
李彥將身上披着的蓑衣甩開,淡淡地道:「看來要對不住神績了!」
「佐命」瞳孔收縮:「什麼意思?」
李彥直接撲了出去,在斬天裂地的刀鋒下,連聲音都模糊在了厲芒中:「你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