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早春時節,全然沒有北方城市的寒冷。白天依舊陽光明媚,只是到了夜晚溫差稍微大了一些,才會有點春寒料峭的意味兒。
靠近深圳市著名景點世界之窗的旁邊,有一片新開發的寫字樓區域,這裏孤伶伶的聳立着幾幢造價不菲的寫字樓,白天是上班族聚集的地方,上下班時間倒還有些人氣,只是到了夜晚,除了那些裹着軍大衣一臉無所事事的保安們之外,寬闊的道路上連個人影都沒剩幾隻了。
凌晨一點半,一個胖胖的身影從其中一幢大廈的樓門口鑽了出來,門口站着的那名保安只是打了個哈欠,連多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天天守在門口,從這幢大廈里經常出入的每一個人,幾乎都被保安們熟記於心,這胖子體型如此特別,當然是過目難忘。
「孫總,又在加班呢!」另一名巡邏過來的保安衝着那胖胖的身影笑道。
胖子抬起頭,臉上露出一臉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是啊,是啊!生活不容易啊!」
這胖子當然不是什麼老總,只是樓上公司的一個小職員而已,在這幢大樓上班已有一年多了,平時對任何人都是客客氣氣,小心翼翼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保安們平時倒也願意跟他開個玩笑或是討根煙抽抽。
孫胖子望着前方空蕩蕩的馬路,緊了緊身上鼓囊囊的西裝,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舉步前行了數十米,然後一頭鑽進了旁邊兩幢大廈之間留出的一處縫隙。
鑽過這道城市的縫隙,眼前的世界立刻變作柳暗花明。
首先是鼻中聞到強烈誘人的食物香味,然後是耳邊聽到各種嘈雜紛擾的聲音,最後才是眼見到煙火繚繞的背後,一堆一堆的人圍坐在小食攤旁邊,吆五喝六,不亦樂乎。
這裏的世界,與剛剛外面的冷清世界絕然不同,也許很多自認為是白領、金領的人不屑來此,但這裏確實是普通收入者的天堂。
在這種略有些寒意夜晚,坐在小矮桌邊,一邊吃着冒油的烤羊肉串,一邊把杯中的啤酒猛一仰頭全灌下肚中,那種涼意,那般暢快,再叫上一碗香噴噴,美滋滋的炒河粉,吃個肚兒滾圓,回家美美睡上一覺,那才真叫一個爽字了得!
「小弟!老規矩,加辣不加蒜,炒大份的!」孫胖子說完之後一屁股坐在了炒粉攤前的塑料小板凳上,可憐的小板凳發出吱的一聲輕響,仿佛在抗議這胖子的駭人體重。
手持生鐵大炒鍋的「小弟」微一點頭,衝着孫胖子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再配合着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雖然站在煙熏火燎的爐火旁邊,卻有幾分飄逸出塵的意味。
這時旁邊有人大聲喊道:「小弟,給來上一段!」
立刻,包括孫胖子在內的許多人都隨聲附和起來。
「小弟!來一段!」
「對!小弟來一段,不然不給錢!」
「小弟給咱們來上一段,咱們每人多喝一支酒,讓金威妹妹上去親他一口!」
「好!給大夥來一個!」一時間,整條小食街叫喊聲此起彼伏,食客們樂在其中。
這位炒河粉的「小弟」面上依然是一副懶洋洋的神情,說不出的輕鬆與從容,那隻握着大鐵鍋的手腕猛然抖了幾抖,爐中的火焰躥得老高,映照着這張年輕卻帶着無窮魅力的臉。
「天朗日清,和風送閒,可嘆那俊逸如我,顧影自憐。瀟灑多金,文武雙全,問天下幾人,似我風采翩翩。」
這一段似吟非吟,似歌非歌,偏偏又如此的生動好聽,特別是從這樣一個賣炒河粉的窮小子口中念出,反差之大,樂觀之中更添了幾許不同的意境,引得眾食客哄然喝彩。
這個賣河粉的「小弟」是半年前出現在這條街上的,沒有人知道他從哪來,住在哪,只知道每天晚上九點一過,他必然會準時推出一輛由鐵皮櫥櫃改成的四輪小車到此,風雨不改。
孫胖子從第一天就認識這位炒粉小弟了,隔三岔五的來吃上一碗炒河粉,那碗中滋味,綿而不膩,直教人入口難忘。
眾食客熱鬧過一番之後,兩名穿着白色超短裙的啤酒小妹跑了過來,一見是孫胖子,笑嘻嘻的說道:「胖哥,今天要不要來一支金威?」孫胖子是這裏的熟客,她們都知道,這胖子多半是不喝酒的,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問上一問。
誰料孫胖子肥手揮了一揮,破天荒的嚷道:「給哥來兩支金威!」
兩名啤酒小妹一臉驚訝的吐了吐舌頭,連忙跑過去,拎了兩支金威啤酒過來,熟練的擺好杯子,打開瓶蓋,將金黃色的酒液倒在了胖子面前。
「小弟,過來陪哥喝一杯,你也忙活了一晚上了,歇歇!」孫胖子不知為什麼,今天居然會主動招呼人過來喝酒,實在是很難得的一件事。
小弟倒也不推辭,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大鐵鍋,坐到了孫胖子面前。
「咱們認識也有大半年了吧,還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我叫孫威,你呢?」孫胖子端起杯中酒問道。
小弟微一沉吟,拿起桌上的酒杯,輕輕與胖子碰了碰杯,答道:「江楚域!」
「江楚域,江楚域!這名字不錯,一點也不俗氣,來,干一杯!」孫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估計他今天是有些心事,顯得與平時格外的不同。
「小弟」江楚域同樣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立刻手腳麻俐的幫這胖子倒滿了一杯。
其實他平時是很少陪客人這樣喝酒的,應該說從未有過。
孫胖子雖是江楚域的熟客,也時常照顧生意,但主要還是自己確實瞧這個胖哥們挺順眼的,或許是因為他平時脾氣謙和,對這條食街上的每個人從未有一絲輕視,對任何人都客客氣氣的原因吧,如今這樣的老好人實在是太少了。
「小弟啊,你每天晚上賣炒河粉,這生意有得做嗎?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孫胖子喝過酒之後的胖臉漲得通紅,粗着脖子問道。
江楚域笑了一笑,一臉的平靜,看不出是滿意還是失意,答道:「一晚上能賣五十份左右吧,一份三塊到五塊,平均下來一份炒河粉賺一塊五,一個月能賺兩千塊左右吧。」
孫胖子打了個酒嗝,點了點頭連聲道:「還行!還行!以小弟你這個年紀,憑着自己的雙手正正經經的幹活,一個月賺兩千塊,算不錯了。」
孫胖子心想,小弟既然在做這行生意,想必學歷這種東西是沒有的了,在深圳這個地方,沒有學歷的年輕人,自食其力能夠一個月賺兩千塊,也算不錯了。
江楚域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孫胖子一邊喝酒,一邊搖頭晃腦道:「小弟啊,你知道不?我一直挺羨慕你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上班又沒人管,每天賺到的錢朝自己兜里揣。你胖哥我可就辛苦了,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還要供房子,每個月眼睜睜的看着就那麼點工資,數數還得交給銀行還貸,這也就罷了,最可氣的是成天還得受公司里那些娘們的閒氣,我心裏那個苦哇,你可是不知道!
老哥我尋思着,自己只不定哪天要是得了絕症,他媽的連治病的錢都沒有。我們這些在寫字樓里鑽來鑽去的,看上去衣着光鮮,人五人六的,其實個個心裏都有一本賬,要不是在深圳買了房子成了家沒得辦法,我早就回老家去討生活了。現在連菜價,豬肉都漲了,這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緊巴,做男人,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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