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師起身說道:「我還沒吃飯呢,你陪我喝杯酒吧,我這都很久沒喝酒了,也不愛喝,既然你給我帶來茅台,那我可得喝喝,也沒喝過,讓你帶回去你也不可能帶的,我自己要了也沒啥用,我們爺倆喝一個吧,就當陪我過年了。」
趙明陽起身脫下衣服,晚起襯衫的袖子說道:「行啊,我給您做幾道菜,海鮮我會處理的。」
「你會做菜?」鄭老師看着趙明陽說道。
「那可不嗎,我這個手藝您看看。」趙明陽把泡沫箱打開,就開始做菜了。
廚房裏,兩個男人忙活起來了。
趙明陽讓小葫蘆先去吃點飯吧,他要和老師吃飯,晚點回去。
小葫蘆在車裏和妹妹還有姐姐們開視頻聊着天,發了幾個紅包在家庭群里,群紅包可以發大額度的,他都發2015讓家裏人搶紅包,發了十個2015,他還讓妹妹去看看房子,他給姐姐婚前買了個小戶型,妹妹也得有一套,他自己就要家裏的老房子。
小葫蘆也是為了家人而活,他太看重親情了,因為沒了爸爸媽媽,只有姐姐和妹妹了,他不想兩人受一頂點委屈。
他只要看到她們過得好,他就無比的幸福和開心。
爸爸媽媽從小就告訴小葫蘆他是男孩子,要照顧好姐姐和妹妹,要保護她們,他做到了對爸爸媽媽的承諾。
一小時後,趙明陽和鄭老師在喝着酒,八道菜,四個熱菜,四個涼菜。
鄭老師拿起酒杯對趙明陽說道:「你知道國內的春節,西方的聖誕節,還有其他地區過年都有個什麼共同之處嗎?」
「這個還不是很清楚,老師說說。」趙明陽端起酒杯和鄭老師碰了個杯。
鄭老師喝了口酒說道:「很簡單,人類給自己找了個希望和心裏緩解的方式,地球是自轉的,太陽是照常升起的,時間概念是人類的智慧結晶,但是你發現了沒有,上學,從幼兒園到小學,小學一年級二年級以此類推到中學,就像武俠小說里的初出茅廬到威震一方,這都是遞增式的,就像遊戲闖關一樣,過了第一關,人心裏就會期待第二關,就會感覺身心愉悅。
這過年也一樣,一年是一個時間周期,就像一個關卡,這個關卡人玩的不管順不順心,都過去了,這一關過了,都通過了,到了第二個關卡,也就是過完年。
大家對第二年就會充滿新的希望和盼頭,如果沒過年啊,人就看不到希望沒了期待了,這才可怕,大部分人經不起這種壓力的,過年就是最好的緩壓方式。
如果大家都在一個關卡里,永遠過不了關,你說多少人還會繼續玩呢?
人都需要個盼頭的,就是希望嗎,所以你說過年是不是人類歷史中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這是多麼偉大的發明啊,中華傳統節日才是老祖宗留下最大的智慧結晶,如果不注重節日,尤其春節這樣的節日,那麼這個人基本就沒了盼頭,沒了盼頭代表已經沒了希望,沒了希望就會一直困在一個情緒中走不出來。
永遠停留在一個關卡,我就被困在這個關卡里了,我這些年就注重過年了,不想在這關卡里待着了。
所以啊,這節日還是要重視,底層的人沒了盼頭,那是很可怕的。我現在一個人,唯一的盼頭就是這日子越來越好,我要好好的活着看着時代的變化,一切都會向好的,來爺們,再走一個。」
趙明陽拿起酒杯和鄭老師碰了個杯,真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師也啊,就鄭老師這幾句話再次讓趙明陽茅塞頓開,對過年有了新的理解,他準備好好的過個年。
「明陽啊,你們現在活着的年代好啊,真的好啊,你們有的選擇,我們那會真的沒得選。
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她當初就沒得選,我們被一把枷鎖鎖的畏手畏腳沒了很多勇氣,甚至是沒了自我,她沒了自我,我也沒了自我。
當初她結婚的時候,我一個人抱頭痛哭,我們的愛情是懵懂的,是純真的,是不摻雜任何物質的,可是最後我選擇了逃避。
高三那年冬天,她結婚了,我一個人拿着一瓶白酒在她婆家附近的山坡上喝了一瓶酒,一直看着她的一步一步進入新郎官家中,那是我人生中喝的最苦的酒,是喝不醉的酒,是一場宣佈我人生失敗的酒。
當初如果我選擇不讀書和她結婚,她就和我結婚了,我幫她家支撐起來,我們最起碼可以在一起。」
鄭老師長嘆一聲,喝了杯中的酒,趙明陽給他倒滿了,他雙手捂住臉說道:「她結婚前來找過我,讓我好好學習準備考試,上個好大學,替她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當時但凡有一點勇氣,就那麼一丁點的勇氣,我就選擇挽留她了,外面的世界隨時可以去看,但錯過一個人就是一生了啊,可我沒那個勇氣,沒敢開口,她失落的背影我現在都能浮現出來。
我害怕我爸媽責備我,害怕讓家裏人失望,我知道我家裏人以我為榮,因為我是高中生,我要參加高考了,那會能參加高考的人一個鎮子上都不多,我爸媽所有的臉面都靠我這個准大學生支撐着。
我退縮了,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更加害怕承擔責任,我要和她結婚我不知道怎麼去養活她。
我本以為啊,本以為我上了大學就沒事了,那年大學通知書到家,我們家裏人開心壞了,我爸媽的臉上是從未出現過的笑容和自信還有驕傲都在臉上呈現了,我爸的腰杆子都挺直走路了。
我想把我的這份喜悅分享給她,可是我不敢去,害怕去,不知道如何和她說這些話,我不配。
你說我和她說什麼呢?什麼也說不了了,我上大學臨走前見過她一次,她的眼裏沒了光,好像瞬間蒼老了十幾歲,手也變得粗糙了。
她對我笑了一下,沒說話,快速的離開了,看着她的背影,我話在喉嚨里啊,說不出來,說不出來~我想讓她和我走,和我遠走高飛,和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沒勇氣說出來,走了後呢?我該帶她去哪裏?怎麼處理生計?怎麼讓家裏人面對流言蜚語?
之後我去上大學了,見了很多世面,我把我見到的聽到的都寫成了信準備寄給她,可是寫了幾十封信,我一封也沒寄出去,我不敢寄出去,我怕,真的怕,不知道到底怕什麼,就是怕,怕的或許是這封信被其他人看到怎麼想吧?流言蜚語會不會把我說成西門慶。
大一暑假回家,我聽說她過的很不好,很不好,因為她沒懷上孩子,受到婆家各種冷眼對待,加上娘家不管不問,據說她被她那個老公經常打罵。
我甚至連一個為她鳴不平的勇氣都沒有,還是害怕,害怕我這麼去了,人家傳閒言碎語給爸媽丟了人,怕我爸媽經受不起這種流言蜚語帶來的傷害。
因為我的懦弱,間接害了她,她在我上大二的時候跳河了,據說是被打的受不了了,也有人說她那個老公賭錢輸了,把她當籌碼賣了,她忍受不了這份屈辱。
有人說,她臨走前去了學校看了一眼,我們高中時期的學校,還給我寄了一封信,一封道別信,她還是讓我好好上學,替她看看這個世界。
永別,這次是永別,我再也不用害怕因為她的事我會帶來什麼後果和不好影響了,我再也不用去糾結一些問題了。
解脫了,不用想那麼多了,知道嗎,其實我家裏也窮,我上高一那會兒穿的鞋子還是用針線把鞋頭縫起來的,跑幾步都會破開的,我都不敢跑步,我的衣服上都是補丁,是把家裏幾個孩子的衣服拼湊在一起的,看起來就像影視劇里那些乞丐穿的破衣爛衫一樣。
我那時候很自卑,從小鎮到縣城裏上高中,準確說從小村子裏到縣城裏上高中,仿佛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了,我們村里那會兒沒通電還點蠟燭呢,我都沒見過路燈。
學校里比我窮的都少,所以我上學是家裏人咬着牙供出來的,家裏人把所有希望都放到我身上了,尤其是我的父母還有哥哥姐姐們。
他們一次一次的話語就是一道一道的枷鎖,尤其是供我讀書不容易,要好好學習啊,不要讓家裏人失望啊,這句話讓我窒息。
我在學校里基本除了學習就是看書,不敢耽誤一分一秒,也沒朋友,不愛和人講話,同學們講的話我也沒有參與感,直到遇到了她,她和我是隔壁班的,我們是一個地方的,回家都順路,她家裏也窮。
我們倆就是窮到一起了,因為只有我們倆天天吃的飯菜差不多,饅頭鹹菜米粥,我們那年代吃這個的人不少,好一點點吃不起,所以人都看起來面黃肌瘦啊,營養不良啊。
我記得我和她都愛食堂里的菜湯,學校食堂里免費菜湯我能喝三大碗,因為裏面有點油水,有點菜,她也愛喝菜湯。
我們倆從剛開始的陌生,同樣的自卑,到開始聊天,有聊不完的天啊,最後兩班合併一班,我們成了同班同學,因為老師離開了好幾個,據說都去市里教書了,留下來的老師不夠,只能合併班級,
那會兒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了,我們在一個筆記本上互相寫一些秘密,漸漸地,我們知道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友情,我們不是友情,我們是愛情。
後來我們一起許諾要考到同一個地方的大學,然後我們一起努力讓家裏人變得更好,
我們還發誓只能和彼此終成眷屬,高二下學期,她在一個月下之夜吻了我,那時候我完全處於一個不知所措且無比興奮的狀態,我都幻想我們以後的日子了,結婚請哪些賓客,孩子叫什麼名字。
可第二天,學校說她不上了,回家了,我才知道那叫吻別,一別是一生。
後來當她逝世後,我的愛情結束了,永久結束了,是不會再去愛任何人了,無比的愧疚,我是活在愧疚中。
她走後幾年裏,她那個老公又娶了一個媳婦,還是沒懷上,人家不依不饒要他去檢查,結果是他的問題,男的不孕不育,這才還了我愛的姑娘一個清白,可又有誰還記得她呢?
她的墓里是個小土堆,如果我不去給她把雜草除了,都沒人去,可又有誰知道那是我深夜去除的呢?
後來大學畢業了,我在外地工作了幾年,心裏不踏實,心裏不安,就想回來。
那時候我回到咱們這當老師屬於降職降薪過來的,你讀書的那所初中以前就是我們的高中,縣和市區有的區域合併了,原本的縣城高中成了市區中學了,我們的村子也變成了工業園區了,唯一留下的就那所學校了,那一畝三分地還在,是證明她來過的記憶。
我在這學校里啊心裏過的很踏實,每天就在學校里轉悠,雖然學校變了樣,但操場沒怎麼變,我就喜歡一個人坐在操場上發呆。
我後來賺到的錢都給家裏了,這房子當初單位分的,也沒買房。我自己賺到的錢都給我爸媽和其他兄弟姐妹了,隨便他們怎麼分配,也算是一種償還吧,畢竟他們供我讀書的,要不然讀書出來對於他們又有什麼用呢?你說對吧。
現在住的這房子我也早早立了遺囑,哪天我不在了,房子分給我的兄弟姐妹們後人,這樣應該還清了他們供我讀書的恩情了吧?人啊,有時候一個選擇錯,就是一輩子了。
你說她要不是那樣的家庭,她的人生該多麼的美好啊,或許這都是命吧,底層人的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的殘酷,殘酷到沒得選,就像有十個盲盒,一百元可以抽一次,一個是空的,一個裏面有一萬,窮人家的孩子只有一次機會,要麼中了,要麼不中。
中了就賺了,不中就很難翻身了,一無所有到越混越差,這就要靠運氣了。
而有家底的孩子直接拿了一千元一個一個去打開,那肯定中了,人家不需要運氣,對於他們那叫試錯的次數,九次試錯,一次成功,人家就成功了,而我們呢?一次失敗就結束了。
一次成功運氣好了,拿了一萬,可下一輪是抽一次一萬,還是十個盲盒,我們又得賭運氣了,你想想多少人能撐過這一輪?
大部分人直接不玩了,見好就收了,不敢玩了,就停留在一萬那裏,而這次盲盒裏有一百萬,玩的又要拼運氣,有家底的又是試錯。
結果可能真有的人運氣好賺到了一百萬了,他們就又要經歷下一輪,但他們的下一輪可玩的是一百萬一次,還是十次機會,但是有一個億在那裏,剩餘九個還有三四把刀在裏面,抽中了就可能要被刀了。
這時候已經沒人敢賭運氣了,是賭命了,又是一群人放棄了,運氣好的賭中了,而那群有背景的人呢?抽中刀都有人替他們抵命,繼續抽,繼續試錯,最後一個億還是他們的。
同樣,這群人的老子們也是這麼過來的,剛開始都是拼運氣,只有他們後輩才可以不需要運氣,明陽我說這話你懂嗎?你不管現在混得多好,你這都是在賭運氣,所以你不能盲目做一些事啊,要謹慎。
除非你有試錯的機會,你才能不怕去做一些事,要不然只能小心謹慎見好就收,別嫌棄老師話多囉嗦啊。」
「知道了,謝謝老師您的提醒,我會注意的,老師,我敬您。」趙明陽拿起酒杯敬了一杯酒,鄭老師不甚酒力,喝了幾杯酒就眯着眼睡着了。
趙明陽背着他去床上休息,他或許真的需要醉一場,他的家人或許因為他不結婚責怪他羞辱他甚至說出比外人更難聽的話。
年代不同,每個人的處境不同,或許他當初選擇不去上大學,也未嘗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他這些年不是因為愛了,而是愧疚,他無法說服自己忘記這份愧疚。
或許他脾氣那麼好,上課不止鼓勵趙明陽,還鼓勵很多人,是希望每個孩子都不要走錯路,這時代大家的選擇多了,反而很多人不想讀書了,但當初想讀書是多麼的難,尤其他愛的那個姑娘。
趙明陽關上老師家的房門離開了,他這一生因為一次選擇早早結束了,或許他和那個姑娘都永久停留在了十八歲那年吧,她走了,他在幫她看世界,看完後去墓前講給她聽。
或許現在他敢和她說話不怕任何人異樣的眼神和議論了吧,畢竟沒人記得她了,只有他記得她。
趙明陽走下樓,聽到一聲孩子們的歡呼聲和鞭炮聲,嘴角露出了笑容,過年了,真好,新的開始到來了。
如果她活在現在這個時代。結局會不一樣吧?會吧?
誰知道呢?或許他會選擇為她留下吧?會吧?會嗎?
趙明陽走上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他發了條信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