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深夜的山上十分靜謐, 地面仿佛沒有任何一盞燈火能夠與自己所提的燈火互相呼應,倒是那天上的星子,遙遙若有昭示, 紀墨仰頭觀星, 曾經學過的觀星術到現在看來, 也不能說是全無作用,只是某些時候,想要看透過去未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詞字閣http://m.cizige.com
「也不知道我這一生, 又能留書幾筆,被記幾何呢?」
紀墨這樣想着, 在枯燥而平淡的日常之中, 他似乎總是過多地想着死後事, 或許是因為環境的影響吧,每一夜,遊走在墳墓之中, 繞過一座座墓碑,一棵棵樹木,像是永遠無法走出的迷宮,無法破解的人生迷障, 這條路, 該有多漫長呢?
巡視一圈兒的時間約有半個多小時, 這還算是紀墨腿腳快, 沒有在山上磨蹭, 否則的話, 吹拂着夜風, 放慢腳步, 聽着葉片嘩嘩,若冤鬼傾訴,也能拖延到一個小時再回來。
回到房間入睡沒有多久,紀墨就感覺到了隔壁床的動靜,是葛山醒了。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往葛山那裏看過去一眼,他似乎發覺了,看過來,擺擺手「沒事兒,睡你的。」
天還沒有大亮,正是黎明前最昏暗的時候,可是葛山已經睡不着了,他的年齡大了,很多時候,都覺得力不從心,但是這精神頭上,再不能像以前一樣一睡睡到大天亮了,反而醒得很早,像是再多躺一會兒就再也無法起來了一樣。
早飯是葛山做的,他沒有做紀墨的份兒,等着讓他起來了再等着吃午飯,本來,他自己也是吃午飯的那個,可現在,起得早了,不吃早飯,似乎肚子就是空的,必須要吃點兒什麼才行。
吃好了,就走出門,在院子裏略站了站,看着那晴朗的紅日,就起了出去走走的心思,走出院門,反手虛掩,一步步往村里走,在很多人還沒出門幹活的時候,葛山就繞着村子走了一圈兒,來到山下的時候,又往山上走。
大清早的,露珠凝在草葉上,還沒被陽光蒸發,就因為葛山的行走,擦在了他的衣裳上,沒有批蓑衣,有些失策,就連鞋子,也沒套上草鞋,很快就感覺鞋面也濕透了。
這種感覺很不好,很不舒服,葛山卻沒想着下山,已經走了一半了,好歹要走一個圈兒。
最初當守墓人的時候,他每天總要在山上走幾圈兒的,熟悉那一個個墓碑的位置,算計着若是再死了人,要往哪裏安放。
年年都有人死,年年都有人生,死的人給生的人騰了地方,生的人卻沒辦法給死人騰地方,這山上的墳墓越來越多,終有一天,也會沒什麼地方盛放這些墓碑,那時候,該怎麼辦呢?
找個新的地方?
哪裏好呢?
守墓人對風水的了解,真的就是僅限於自己所知的那片兒,再遠的地方,理論上的知識,或許知道幾分,真正放到現實中……
「陽面是不行的,太曬了,陰面……」
山頭不大,只有這麼大點兒,孩子爬上來都不會覺得太累,能夠埋人的地方,如今大都有人佔了,再後面死的,就輪不到什麼好位置了,若是放在邊角處……
葛山盤算着這些,有些憂心,腳步卻沒停,還在往上走,他沒有帶拐杖出來,就是這樣行走着,可身體到底是跟不上了,發軟的腿腳在某一處地方絆了一下,像是平地摔一樣,直接往前栽倒,這一倒下,就再也沒有起來。
「……也是喜喪了。」
在籌辦葛山的喪事時,村中有人這樣說,紀墨沒吭聲,他第一次見到葛山的時候,對方就是四十多的樣子,到現在,的確,是個喜喪了,可,真的能夠「喜」出來嗎?
「守了一輩子,就不能歇一歇嗎?誰以前還跟我說,等到我能守墓了,自己就去娶媳婦生兒子的,怎麼又想到要去山上了,不都好幾天沒去了嗎?明明什麼事兒都沒有的。」
夜半,紀墨沒讓村人幫忙過來守靈,他獨自一個跪坐在棺木前,一邊燒紙,看着那火花綻放,一邊念叨,看着眼前的棺木,這是葛山十年前就為自己準備的,是早些年就留下來的木料,找了村中最好的木匠幫忙做成的。
紀墨本來說自己也能做的,可葛山不信,生怕他糟蹋了好板子,非要去請了木匠來,之後還想賴掉給對方的工錢,那木匠笨口拙舌地沒好言語,他家婆娘卻是個潑辣的,直接上門來罵,後來乾脆就把院子中的雞抓走了一隻。
當時紀墨看着,沒好意思攔,不給工錢的確不對,一隻雞,罷了罷了,自家先理虧。
等到葛山回來,還被他罵了好些時候的「孬種」,什麼「連個女人都怕,以後肯定娶不着媳婦」。
紀墨不是很在意,守墓人不是不能娶妻生子,沒有這個禁令,只不過,能有多少心力娶妻生子呢?
葛山恐怕是因為那一臉兇相讓人害怕,這才耽誤了婚事,紀墨就純粹是因為不想找什麼人給自己的生活增加一層困難。
一個人,無牽無掛,其實也挺好的。
至少,對這個世界沒有更多的留戀,不會到走的時候,放不下。
「你放心,我扎紙的手藝是極好的,定能給你扎幾個美女作陪,就是普通的美女,不要想太多了,不能弄那些陰祟的,不吉利,最多我做得更好看些,我都學過畫畫了,再畫美人面容,肯定能夠好看很多……」
有一張紙錢投入火盆之中,手邊兒一沓紙錢,不禁燒,很快就沒了小半,紀墨倒是不吝惜,葛山積攢的那點兒錢,甭管多少,他都給他用了,用在他的身上,生的時候沒享受到,死了也不能虧了,這就對了。
一輩子,總是要有點兒什麼順心的事情吧,死的時候能夠不惦記自己還沒花完的錢,就是最好的了。
「你說說,你怎麼就非要上山呢?那山上妥妥噹噹的,有什麼好看的呢?」
紀墨不知道葛山死的時候有沒有想什麼,他找到葛山的時候,人已經涼了,所以,他在摔倒的那一刻,可曾有過求助的想法,可曾發出過呼喚?
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裏,還是紀墨等着不見中午回來吃飯,這才去村子裏繞了一圈兒,問了一遍,都說沒見着,他到山上尋,這才發現葛山的屍體。
他自己抗不回來,不想把人拖得滿身傷,又去村中報信,有幾個小伙子幫忙,才把屍體弄回來的,連帶着那棺木,也是他們幫着才安放妥當的。
學過好多的喪儀,可真的到了這種時候,腦子都是一團漿糊,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還是別人問了,紀墨才反應過來,哦,這一步該是這樣的,下一步要是那樣的。
「為什麼要有生離死別呢?每一次,熟悉了之後,如同親人之後,都會有的別離……」
很多個世界,紀墨的師父都是身體的血親,這種生離死別,未必會更痛,卻更讓人難過,這世上,跟我最親的人,又去了一個,仿佛風箏身上的線,斷了一根,當所有的線都崩斷,那風箏是該飛走,還是該落下?
以前,紀墨不敢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總想自己走在前面,完成任務之後就急急忙忙考試,只怕晚了被記零分一樣。
再後來,他學會了從這漫長的生活之中找到一點兒價值,也許,他的出現,未嘗不是對這些師父們的一種彌補,被迫缺失的傳承因為遇到一個合適的人而傳下去,似乎也很好的樣子。
說不定接上這一茬,後面這門技藝就不會再失傳,如此,也很好啊!
即便是同樣會失傳,可留下了足夠多的傳說,讓後世人知道曾經有過這樣的技藝,這樣的事兒,不是那麼默默無聞,仿佛從未出現過,就也很好了。
守了一夜,紀墨第二日清晨的時候就有些咳嗽,發黑的眼圈兒之中,那一雙眼也多了許多的紅血絲,似乎被火盆熏出來的一樣。
送葬那天,隊伍並沒有走很遠,這個院子本來就離山上很近,紀墨也知道山上的墳墓已經有些緊密了,並沒有選擇什麼夾縫之中填塞,紀墨選擇了靠近院子的邊角位置,葛山的師父,上一任的守墓人,也把自己的墳墓安放在了這裏,如今葛山的墓就放在他旁邊兒,挺好的。
紀墨都想好了,等到自己死了,就把自己的墳墓也往這邊兒放就好了,直接在院子後面,一字排開好幾個守墓人的墳墓,按照順序一二三四五地往下排……
這樣想想,仿佛就有些樂趣在,可惜,這個想法恐怕很難達成。
守墓人並不是一個終生職業,葛山和葛山的師父,都做了一輩子,但這是他們的情況不同,其他的守墓人,最多二十年就可以換班了,也就是葛山的師父,守了一輩子的墓,乾脆就把自己的墓地安放在這座守墓人的院子後面。
葛山活着的時候也曾說過,就把他的墓安放在這裏,不去山上跟人擠,還曾叮囑紀墨,一定要多多燒紙祭拜,別像自己一樣,一年也就祭拜那麼一次。
那時候紀墨怎麼說的呢?
「我每天都看,專門繞到院子後面去看。」
玩笑一樣的話,以後卻要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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