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們不是來打秋風的?」陸縝十分驚訝地看着他們,而那對夫婦望向他的眼睛裏簡直能噴出火了,陸縝笑:「哦,原來你們只是來走個高風亮節的親戚啊。既然你們沒有打秋風的打算,那沒事就走吧,我們還趕飛機來着。」
「你算個什麼東西啊?!」那中年女人簡直要氣瘋了,以至於她丈夫不得不緊緊拉着她的胳膊,免得她一時失控跑上去跟人撒潑,那小子看上去可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口舌之爭他們是勝不過了,打架……?那小子雖說沒多壯實,但畢竟也是個年輕漢子啊,哪是她一個半老婆子能打得過的。
「前面不是說了,我可是比你們更有地位的親戚。再說了,」陸縝又露出招牌式欠打笑容,「剛剛你們的親戚身份已經不被承認了。」
那中年夫婦乾脆不再理會他,而是痛心疾首地看着王珂跟王君:「叔真沒想到你們倆會這樣想啊……王珂啊,我早就知道你這孩子氣性大,當年你嬸子正懷着你表妹,脾氣差了點,只是罵了你幾句,你就一聲不吭地拉着你妹妹走了,讓我們倆一頓好找!之後又背上了我們霸佔你們爹媽留下的房子把你們趕出去的罪名,唉,你們一直沒再出現,其實叔跟你嬸子這些年一直記掛着你們啊。後來知道你有出息了,也打心底里替你們高興……」
「哼,跟他們這白眼狼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當年做的那些飯,真是吃到狗肚子裏去了!」那堂嬸斜着眼睛盯着王珂,王珂卻只是淡淡一笑:「您當年做的飯?我怎麼記得,您的飯只給了您的丈夫孩子吃,我跟妹妹,可從來沒吃過您做的飯。」
「你……!」中年女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真的沒想到,這個小時候沉默寡言的男孩子,現在居然變得這麼能說會道,而且句句刺在她的心坎上。
那堂叔還試圖挽回他們的「親戚之情」:「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你嬸子這個人脾氣是急了點,但也不是那種黑心的人啊。還有咱爺倆,你忘了小時候叔帶你去捉鳥放炮的事情了?」
「嗯,是在我父母還活着的時候吧。」王珂點了點頭,但卻徹底讓他的堂叔臉白了:「你看你這話說的……」
陸縝的臉上仍然掛着淡淡的笑,只是他的心裏卻很是不舒服,從他們的對話里,他大概猜到了這對夫婦對王家兄妹做過什麼事情了,或許在新聞報紙里都已經是老生常談的事情了--霸佔房產、推脫撫養義務、最後逼得王珂帶着幼小的妹妹出走。也許這些事情寫成一篇新聞都賺不到多少目光,但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那有多心酸,他不知道在遇到他們之前,王珂跟王君遭遇過的最糟糕的境遇是什麼,但他們本不應該遭遇那些苦難的。
就算沒有了父母的庇護,但至少他們並不是一無所有,而就因為這無良的親戚,剝奪他們生活中最後的依靠。
而現在,他們居然還能站在這對兄妹面前,氣憤地指責他們,悉數着他們不敬長輩的罪狀。
這樣的人,實在太令人噁心了。
王珂聽着那中年男人的聲聲指責,面上只是無動於衷,仿佛他說的話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王君卻是無法忍受了,在那男人說出「你們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連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了,唉,怪我那大哥大嫂去的太早,我也沒盡到責任……」的時候。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算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提到我的父母。」
王珂與陸縝都十分驚訝地看着她,王君一直是個溫和好脾氣的姑娘,認識這麼久,陸縝見過她哭但幾乎沒見過她發火……除了上次他挨了雙胞胎母親那一巴掌的時候。
不過,這姑娘發起火來怪滲人的。他心想。
「口口聲聲說我們兄妹沒有教養,你們還是回去先教好自己的孩子吧。」王君輕蔑地看着他們,「至少別讓他們變成一個貪心、勢力又刻薄的人……就像他們的父母一樣。」
「你說什麼?!」那中年女人聽到她這麼說再也忍受不了,尖叫着就衝上去想給她一個耳光,卻被王珂用力地拉住,而陸縝也擋在想上前拉開王珂跟自己老婆的堂叔面前:「王先生,我看你們都上了年紀,應該不會那麼不理智想跟年輕人硬拼吧?還有,不管你們是想來要錢,還是別的什麼,都滅了這個心思吧。你們從他們那裏得到的,已經夠多了。沒有誰是欠你們的。」
王君的身體因為憤怒而有些發顫,她深呼吸了一下,接着儘量平靜地說道:「你們走吧,你們別再想從我們這裏得到任何東西。至於長輩,哥哥剛才說了,我們高攀不上,以後也別再提長輩不長輩的話了。我跟哥哥,早就已經是孤兒了。」
「你……」被王珂擋着的堂嬸聽到王君那決絕的語氣忽然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氣勢全無,她下意識地跟她丈夫對視一眼,接着放緩了語氣:「你們真是的……你們也知道嬸子脾氣不好,有時候不會說話,怎麼還當真了真是……」
「就是就是!你千萬別跟我們一番見識!唉,叔叔跟嬸子年紀大了,叔沒本事,也沒掙到什麼錢,倒是病啊痛啊招惹了不少,所以……最近火氣大了點,大侄子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收到老婆暗示的眼神,堂叔也連忙附和道,他們還沒忘記,他們來找這個成了大明星的侄子就是因為家裏兒子要結婚了,但是新房首付的錢還沒湊夠,所以才想厚着臉皮看看能不能從王珂這裏得到一點甜頭。
但是他們也沒有忘記當年自己對他們做過什麼,因此才想着一開始就先發制人,仗着長輩的身份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只是沒想到,不管是王珂還是王君,都已經不是當年任人**的小孩子了。
他們被王家兄妹的態度弄得很惱火,甚至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當年的過錯,而一味地責怪他們不敬長輩,而人們總是嚴於律人寬於待己的。
「王先生,剛剛你沒聽到嗎?」王珂淡淡地說道,「就算是一分錢,你們也別想從我這裏得到。」
「你表弟要結婚了婚房還不知道在哪兒!我們知道你現在混得好,你就當是幫襯幫襯你表弟還不行嗎?!他可沒有的罪過你啊!王珂啊,你就當是可憐可憐你表弟,幫幫他吧!那錢我們以後一定會還給你的!」他堂嬸先是尖着嗓子指責,後又開始哀求,他堂叔也跟着哀求道:「大侄子,叔知道那點小錢對現在的你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你就當幫我們一個忙,我們全家都記着你的好……」
「可憐?」王珂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他冷冷地看着他們,眼睛裏卻有些悲哀之色,「你們知道什麼是可憐嗎?當年我帶着小君在外面,她那么小,淋了雨發了燒差點要死了……那個時候,為什麼你們不可憐可憐我們?」
陸縝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他難以置信地望向王君,但王君自己臉上卻有些迷茫之色,她當時年紀太小,對自己曾經處在死亡邊緣的事情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了。
而那對中年夫婦,終於想起是有一回,王珂在他們工作的地方等着,見了他們一開口就要錢,而他要的那筆錢對於當時的他們來說,不至於拿不出來,但也不是小數,王珂說妹妹生病了要花錢治病,但他堂嬸卻一口咬定他在撒謊,直說哪有小孩子感冒要花這麼多錢的,最後他堂叔象徵性地給了一點,王珂又哀求了一番卻被說成是不知好歹,最後他便拿着那點錢離開了。
「當年我妹妹得了急性肺炎,我差一點就要失去她了。」王珂輕聲道,「我那時候去求你們了啊,跪下來求了啊,但你們為什麼不可憐可憐我們呢?」
王君聽得渾身顫抖,不是因為聽到自己當年差點死掉了,而是因為哥哥的語氣,還有哥哥為她做過的事情--跪下來求別人,為了給她治病。
「請你們離開好嗎?」王君努力地忍住自己想要動手驅趕的衝動,保持着最後一點理智,同時也努力地忍住自己的眼淚,她不想在這兩個人面前掉眼淚。
而陸縝則是直接上手了,他揍了中年男人一拳,揍人的姿勢很生硬也很不專業,但同樣讓人齜牙咧嘴卻又敢怒不敢言。
「我只揍你們這兩個人渣一拳,算是輕的。」陸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現在你們最好趕緊消失,否則的話,我也不介意再揍你們一頓。」
在陸縝下了狠手之後,那對中年夫婦終於安靜了,他們互看一眼,女人仍然不想放棄,但她丈夫卻是再也不願開口了,反而拉着她往外走。
那女人終究不甘心,被拉扯着出門的時候,她恨恨地回頭看着王珂:「王珂,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丟人現眼的事情!」
之後她就被她丈夫帶走了,王君一下子哭出聲,然後跑過去抱住她哥,王珂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嘴裏不斷地安慰着:「沒事了,沒事了……」
而陸縝卻嘆了口氣,他原本也想走過去安慰王君一番,但卻無意中看到王珂較之前還要蒼白數倍的臉色。
為什麼?是因為那女人臨走前的那句話嗎?陸縝驚疑不定地回想着剛剛那女人說的那句話,他先前以為只是因為那女人不甘心所以才說的,但王珂的反應卻……
但現在顯然不是問這個的時候,而他能做的也只有轉過身去,不去看他們痛苦難過的時刻。
後來王君以為眼睛哭的紅腫去浴室洗臉,而陸縝看着坐在沙發上的王珂:「是不是不要回來比較好?」
王珂蒼白着一張臉看他:「當是我命里有一劫吧。」
「我怎麼不知道你是個信命的人。」陸縝笑了笑,王珂也苦笑起來:「我一直都是信命的人啊……話說,這種人是不是太沒用了?」
「沒用的話你還能把你妹妹帶這麼大?」陸縝也坐了過去,然後拍着他的肩,「不要說這種話,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王珂笑了:「我真沒想到還能從你嘴裏聽到誇我的話。」
「呵,那就好好珍惜吧,這樣的機會可不多。」陸縝一如既往地開嘲諷,王珂卻反常地沒有發火,只是微微一笑:「你剛剛打人了,我記得你自詡從來不打架的。」
「那是,哥一向是和平主義者,但是遇到這樣的人渣,神也淡定不了啊。」
「你要不要臉啊,居然說自己的神。」「哥就是這麼一比喻,你要這麼認為,哥也不反對。」
王珂看着窗戶的方向,但是窗簾被放下來了,他看不到外面的天空:「陸縝,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
「當你妹妹的哥哥。」陸縝不假思索道,王珂又笑了:「這就不用你說了,她的存在,對我來說不是幸運兩個字能概括的。」
「喲,聽你這麼說,難不成那個人是我?」陸縝齜着牙搓着手上的雞皮疙瘩,「我去,你可千萬別肉麻啊,哥的雞皮疙瘩受不住啊。」
他這話終於讓王珂繃不住了,他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滾滾滾!誰說是你了?!」
是你啊。
當然是你啊。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怎麼可能會走到今天?大概是跟很多沒有學歷的年輕人一樣吧,做個普通的打工仔,過着最庸碌的生活。
還好有你,還好遇到你,你就像是光一樣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並且,陪着我一直走到今天。
王珂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的時候,是何等驚艷的心情--他低着頭,在樂器行里試彈鋼琴,那樂聲如此美麗,以至於到了後來,他再也沒有聽過比那更美妙的琴聲。那少年和那琴聲讓那時候人生一片灰暗的他,第一次對生活生出了一點嚮往--如果我也能像他那樣優雅地彈着琴就好了。
雖然下一秒那傢伙就琴行的人趕了出去--「我說,你們這鋼琴的音質有夠爛的,就這樣的貨色也好意思擺出來?你們這也就忽悠忽悠聾子吧。什麼?呵呵,哥彈了你們的琴,那可是你們的榮幸啊,好好珍惜吧--餵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啊!」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這傢伙嘴欠了。雖然對於當時的他來說,覺得他是個天上的人一樣,他開口之後的落差讓他一時之間有點難以接受。
後來,他發現他一副無處可去,身上竟然有種和自己差不多流浪街頭的氣質,他鼓起勇氣上去跟他搭話--再後來,他就把他撿回家了。
真好啊,那個時候撿到你了。王珂淡淡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