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
白日喧鬧的軍營,此時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鼾聲,以及士兵來回巡邏的腳步聲。
軍營西側,一座大帳內,仍然燈火通明,一個黑色的身影照映在帳帷上。
只見這個黑影時而緩慢來回移動,時而閃動拉長縮短,竟是一刻也未停息。
「還是年輕好呀!」
帳外不遠處,看着帳中的黑影,李老頭髮出了一句感慨。
「李老,這些年辛苦你了,若非有你,平陽真不知這軍營會亂成何樣。」李秀寧背着手嘆了口氣。
「公主抬愛了,老朽也就寫寫算算,比起公主運籌帷幄,將士們上陣殺敵又算得了什麼?不過老朽今日倒是要恭賀公主,終於覓得一良才!」
李老搖了搖頭,隨即躬身一禮笑道。
他知道這些年真正辛苦的是公主。
「良才是良才,只是還需打磨呀!」
李秀寧望着帳中的黑影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後擺手道:「時辰也不早了,李老也下去歇息吧!」
「那老朽就告退了!」
李老再次施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而李秀寧也帶着小燕與兩名女兵朝帳中走去,一人手中端着被褥軍服,一人手中則端着一碗湯餅。
「賢弟倒是勤奮,還是歇息一下,喝碗湯再看也不遲!」李秀寧見他只是抬頭瞧了一眼,就繼續埋頭查看竹簡,於是揮揮手,來到他身前笑道。
兩名女兵將湯餅輕輕放置在几上,就抱着被褥軍服去裏間鋪床了,小燕則是抱了個凳子放在了案幾前
「賢弟做了一日的司馬,可還習慣?」
周楚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再次拿起一卷竹簡展開看了起來,李秀寧也沒在意,自顧自的坐在了一旁。
當兩名女兵將床鋪好後,李秀寧就將三女都打發了出去,然後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周楚不斷的翻閱着竹簡。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楚才放下手中的竹簡,長長的伸了個懶腰,然後端起一旁的湯餅狼吞虎咽起來。
「賢弟,湯餅已涼,還是去熱一下吧!」
說着起身去奪,周楚卻沒理她,只得又坐下苦笑道:「看來賢弟這次對我是真的怨念頗深啊!」
直到一碗湯餅吃光,周楚才放下碗,擦了擦嘴,抬起頭直直的看着她。
「賢弟為何這般看我?」李秀寧臉微微一紅。
「公主,你知道自己欠了將士們多少軍餉賞賜嗎?」
「去年年關時李老統計過,應該有三千八百五十餘萬錢,算四萬貫好了!」
「那公主又知軍中糧草還能維持幾日嗎?」
「前日李老稟報過,還能再維持半月。」
「公主,你實話告訴我,你多久沒發過軍餉了?」
周楚見她說得這般輕巧,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時至今日,他總算明白了,這位平陽公主就是最大的騙子。
「本公主雖未發軍餉,可每一位將士的軍餉賞銀功勞,卻都清清楚楚的記在賬上,難不成賢弟還擔心我日後賴賬?」
李秀寧起身背着手,臉不紅氣不喘的道。
「呵呵,這個誰知道呢!」
「要不這樣,公主,小弟將你賞賜給我的金銀全部還回,然後你另選大才如何?」
說完期盼的望着她,見她不為所動,又一咬牙:「好吧,我在倒貼一百貫總行了吧?」
「賢弟,軍中無戲言,何況本公主賞賜出去的東西,又豈會要讓你還回?賢弟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踏踏實實的做我娘子軍的司馬吧!」
周楚是徹底死心了,想來想,不相信的問道:「難道朝廷就不撥糧草軍餉嗎?」
「自然是要撥的,只是去年關中大旱,河北戰事吃緊,我不想讓父皇為難。」
李秀寧嘆道。
她知道有些事就是父皇也左右不了。
「那公主打算怎麼辦?難道就這樣一直欠下去?欠到這帳中的竹簡都擺不下?」
「這不是正打算與賢弟合夥開分樓嗎?到時還怕沒錢嗎?何況如今整個天下都是我李唐的,土地宅院,糧食布匹,美女爵位,難道不比錢更好嗎?」
李秀寧盯着他微微一笑。
若非如今天下是她李唐家的,她又豈會為了錢糧發愁?
「好吧,小弟算是服了你,明日就去與各家商議此事!」
周楚點點頭,也終於明白這妞這些年來的操作了。
還是那句話,空手套白狼。
先女扮男裝,變賣莊園,放糧賑災,將名氣打出去,然後招兵買馬,許諾一大堆好處,忽悠眾人給她賣命,一旦上套,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待奪的天下再結賬。
以他這個現代人的眼光,對這一套空口白話,自然是嗤之以鼻。
可對這時代那些大字不識一個沒多少見識的莽夫,卻非常有效。
不然當年在關中造反的人多如牛毛,有許多實力都要比娘子軍強,最後也就不會全被平陽公主所吞併。
因為平陽公主起碼還畫大餅,還向將士們描繪美好的未來,而其他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反賊頭子,卻是連大餅都不知道怎麼畫,除了吃酒喝肉,就是殺人玩女人,完全就是沒有目標的混日子。
最難得的是,平陽公主還將帳目記得清清楚楚,雖然沒有錢,但賞罰都明明白白記在賬上,讓人不得不信,加上自身過人的謀略膽識,以及恰逢時勢,能取得今日這般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畢竟細節決定成敗,相比起那些豪強泥腿子出身的反賊大多都是業餘,李秀寧這個世家嫡女,顯然是專業的造反戶。
從小就熟讀史書,各種兵書戰策。
自然知道如何治軍,如何練兵,更知道軍中賞罰要分明,軍紀要嚴明,如何提振士氣,如何激勵將士。
這就是赤裸裸的知識碾壓。
當然知道歸知道,但想要真正做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而李秀寧能白手起家,短短時間就將一群烏合之眾,變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強軍,能力和手段可想而知。
想到這裏,周楚心中也是湧起了一股生不逢時的遺憾與不甘,要是他早穿越十年,或許就沒李唐什麼事兒了。
「那就有勞賢弟了!」
李秀寧見他終於不再纏着自己,肯去辦正事,也是會心一笑。
「公主也別抱太大期望,萬一各家不願合作怎麼辦?軍中一旦缺糧,士兵必將譁變,到時恐怕非得將我這個司馬分而食之不可!」
周楚見她信心十足的樣,不由得打擊道。
軍中都快揭不開鍋了,數萬大軍嗷嗷待哺,這妞竟然還有心思教他練武,他也是服了,就不怕消息泄露軍心動搖嗎?
「若真到了這一步,我保證最先餓死的,絕對是我這個公主,而非是賢弟這個司馬,屆時賢弟與將士們先將我分而食之如何?」
語氣雖淡,似在說笑,可周楚卻聽出了其中蘊含着的那股子果決。
不由得嘆道,若真到了那一步,這妞怕不是真會選擇與那些將士同生共死,甚至是第一個餓死。
看來這妞也並非全靠畫大餅來收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