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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墜,雕廊畫棟的庭院掩映在一片暮色之中,樓閣外大紅燈籠隨夜風輕輕晃動,碎石小道若隱若現。隨夢小說網 http://www.suimeng.co/穿鴉青色素麵刻絲直裰的少年郎君分花拂柳穿行而過,方踏上碎石偏道,便覺周遭花香浮動,再往前是一座精巧的月洞門,隱約傳來女子細碎的說笑聲。
聲音聽不太真切,或是是府中丫鬟,也可能是主人家的姑娘,他一個陌生男子,實不該冒犯閨閣女子,惹了孟浪的名聲。
少年游移不定,不禁有些懊悔,早知不該與友人至花園賞景飲酒,天色已晚,他出來更衣,那帶路的小廝卻不知被何人叫回去了,以致自己無法從這精巧的園子脫身。
「何人鬼鬼祟祟?」冷不防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質問。
來人聲音清脆悅耳,猶如玉珠滾盤,氣勢卻甚是凌人。莫不是真撞見府上的姑娘了?少年心虛,下意識唬了一跳,忙急急退了一步方轉過身,只見一個穿着象牙白錦袍的矮個子,身量大約只到他肩胛,微揚着下巴,雙目炯炯有神盯着他,臉上略有一絲好奇,嘴角彎彎好似帶了笑意,想是被他剛才慌張的動作逗笑了。
發現對方是個身量不足的小郎君,少年鬆懈下來,雙手拱禮,輕聲道:「在下茂安祝臨祈,日前隨家師來府上拜訪謝老先生,方才出來遊園不慎走岔了路,望小郎君見諒。」
祝家是積年望族,雖說京城權貴橫行,但聽祝臨祈報上名號,也是禮數周全不敢怠慢。眼前這位小郎君卻未立刻還禮,反而語露不滿:「這裏僻靜,來往多是女眷,下回你要好好認路,別再走錯了。」到了夜裏還放人進園子,也只有那位討人厭的表兄才會這麼做了。「笑笑,你帶祝公子出去,把他送回客院。」
祝臨祈自知有愧,他並未計較小郎君的失禮,好脾氣地笑道:「在下慚愧。」
叫笑笑的婢女不發一言上前一步,有意無意隔開祝臨祈的視線,他有些好笑,這位小公子年紀小不太通禮數,就連他的婢女也如出一撤。
側身經過小郎君身側時,他仿佛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芷蘭香氣,因飲酒而微醺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些,偏頭一看,正巧對上人家光潔的側臉。
被注視的人察覺到他的眼神,與他目光相碰,眉心微微隆起,似乎在說怎麼還不快走。近看才發現小郎君個子嬌嬌小小,卻是唇紅齒白好樣貌,做出無禮的神情也不讓人討厭。
祝臨祈心中一動,不由莞爾。
「祝公子這邊走。」笑笑突兀地說。
祝臨祈察覺到心中所想,自己竟覺得一個男孩外貌動人,硬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殘存的一點酒意頓時醒了大半,不敢再看,疾步離去。
「這人真是奇怪。」
另一個留下來的婢女柔聲道:「主子,老爺給您留的繡樓您不去,偏要到園子納涼,拜訪老爺的學子不知凡幾,不小心就撞上來」
「多嘴!」華服小郎君先前與人生了一場氣,這會兒心情也不見好,「這是外祖家,他們外人來的,我反倒來不得嗎?」
婢女只得依她,「您是金枝玉葉,萬不能再讓人攪了雅興,婢子這就去囑咐護衛們不管是誰都不許再放進來。」
正值五月下旬,太陽剛露了個臉,熱氣便騰騰而起,也就水池邊上能得一絲涼爽。宮裏值班的太監侍衛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班,尚食局熬了幾大鍋酸梅湯,專給那些剛歇下來的人解暑氣。
誰不道一句皇后娘娘仁德。
「那些只會揮筆桿子的大臣整日詆毀娘娘,他們哪知道娘娘心性?只會捕風捉影。」在外院牆耳房歇息的太監喝完酸梅湯,覺得身上燥熱去了大半,靠在支開的大窗戶上舒爽的嘆出一口氣。
「皇上聖明,不曾有過被蒙蔽的時候,繞是他們說再多也無用。」另一個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站在窗外的小道上都清晰可聞。
他們這處雖挨着宮門,但位置偏僻少有人來,因此鬆散許多,閒下來就嘮嗑幾句解悶。
「前些日子小六子去鳳儀宮辦差,還和一位姑姑說了幾句話得了賞。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個運道,接到個往鳳儀宮跑腿的差事。」太監羨慕同班的小六子,已不止一次這麼說過。
耳房內剩下的人早聽得耳朵起繭,紛紛挪揄:「鳳儀宮哪是那麼好去的?就算接到差事,別沒碰到心善的姑姑,反倒遇見長公主」
屋裏一頓零落的笑聲,那心生幻想的太監有些下不來台,尷尬地道:「娘娘賢德,太子也穩健,卻不知長公主為何那般行事不忌?」
說起來皇帝第一個女兒實乃安平,中宮所出的公主當不得一個長字,但嫡出的公主身份高貴也是無錯,又不是爭皇子的排位,皇帝對外一口一個長公主,這名分就這麼定下來了。宮裏宮外誰不知長公主性情乖張,前幾天一個太監不知哪說錯話得罪了她,眾目睽睽之下揮手就是一鞭子甩在地上,「噼啪」一聲,周圍的人勸都不敢勸一句。
他們這些底層的雜役說說主子的好話自是無妨,但說到錯處卻不敢多言,話題到這便止住了。
屋外經過的人跺了跺腳,冷哼了一聲疾步走遠了。
「一群不知所謂的奴才,膽敢笑話公主,回頭奴婢就命人懲處他們。」梳着雙丫髻的宮娥忙小跑跟上去。
「你這樣做豈不是坐實了本宮跋扈的名聲,母后那又得一頓念。」穿着男式圓領袍的少女撇撇嘴,一臉不耐。
「奴婢愚鈍,公主教訓的是。」身量嬌小的宮娥二話不說轉了口風。
「不過就這麼放任他們在宮裏胡咧咧也有不妥,下回見了金福得讓他好好整頓這股歪風!」少女惡狠狠地道。
這樣受罪的就不止是方才幾個小太監,而是波及一大片。宮娥心裏直犯嘀咕,面上唯唯諾諾答應下來。主子的腳步不亂,她卻有些跟不上,苦着臉道:「公主,您慢些,雲嬤嬤見了您這樣,又得教導您重新學儀態了。」
少女一揚脖子,有些得意洋洋,「母后說了,雲嬤嬤年事已高,不日就將送她出宮養老,她可管不着本宮了。」
日頭漸高,太陽底下走一會兒便大汗淋漓,宮娥瞧主子額間都是細細的汗珠,忙掏出帕子要替她擦擦,還沒等動作,卻見這位不拘小節的主隨手就用袖子胡亂抹了兩下臉,順道還擦了兩下脖子,宮娥眼前一黑,幾乎是失聲叫了出來:「公主!雲嬤嬤走了,還有崔嬤嬤呢!就算這些教養嬤嬤都走了,也還有皇后娘娘呢。」
「母后就知道念我,怎不去管管二皇兄。」少女神色不虞,腳步卻慢了下來,過後也乖乖上了步攆,回了自己的寢宮朝陽殿。二皇子蕭澈與長公主龍鳳雙胎,幼時最親密不過,年歲稍長卻互看不順眼起來,爭端不斷,鬧得帝後都有些頭疼。
少女身邊的宮娥名喚春白,她是謝錦言特意撥給女兒的大宮女,禮儀規矩爛熟於心,偏偏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長公主,心裏嘔得不行,但職責所在,少不得盡心盡力遮掩公主行徑,倒也得了主子信任。昨日公主與二皇子賭氣出了宮,今早也是她候在宮牆偷偷把人接回。
見公主提到二皇子,她便閉口不言,免得平白惹主子又添火氣。
回到朝陽殿,一眾宮娥見怪不怪,有條不紊地迎上來要替主子更換衣裳。皇后不耐煩天天接見嬪妃,自己孩兒卻願意天天見的,她知道孩子正長身體容易睏覺,從不讓他們卯時不到就起來,總讓他們睡足了覺再去鳳儀宮問安。
但今天耽擱得久了,算算時辰還是比平時晚了,春白親自捧着衣服過來,旁邊的夏青伸手要拆了少女的男式髮髻,卻被人一偏頭躲過了,大齊尊貴無匹的長公主不耐煩地道:「打盆水給我擦擦臉就是了,我就穿這身去見母后。」
朝陽殿離鳳儀宮不遠,皇子們年長了都要搬離內宮,只有受寵的公主們才能繼續留在生母跟前。今天長公主到時,她的兩位兄長卻早已請安離開,到太傅那去上課了。
謝錦言正在接見命婦。在其位謀其政,她做了皇后,除了管理後宮,也需要調停命婦之間的關係。
護國公夫人近一年常常進宮,儼然成了鳳儀宮的常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夫人與皇后頗為投契。心明眼亮的人卻知道護國公的小孫女堪堪長成,與太子年齡相當,生得也是花容月貌。
皇帝這些年零星辦過幾次選秀,但選的都是宮女,而非宮妃。眾人絕了送女入宮的心思,但隨着太子成了少年郎君,又都按捺不住了。
映雪附耳稟告長公主來請安了。謝錦言偏頭笑道:「讓無憂先去芷蘭院上課,先生與伴讀的那幾個姑娘等她好一會兒了。」
無憂便是長公主的名諱,兩個兒子大名是欽天監定的,乳名則是謝錦言取的,輪到給女兒命名之時,她左右拿不定主意,便央着蕭慎想了一個。
護國公夫人餘光瞥見門前走過的身影,笑道:「那是二皇子吧?果真是龍秀鳳姿。」
剛剛護國公夫人才斥責那些換男裝出門的大家閨秀,謝錦言微微一笑,並未辯白讓人難堪。這也是她不讓女兒進廳中的原因,她這個女兒膽大心粗,平白授人話柄。
蕭慎這些年施政恩威並重,一個冷冷地眼神能嚇得人腿打哆嗦,性子卻不復早前陰鬱,在謝錦言有意引導下漸漸適應父親這個角色,許是自身童年經歷,他為兒子延請名師教導,極為嚴厲,私下卻是位好說話的父親。
兩個兒子稍大懂了群臣禮儀,面對父皇都恭恭敬敬起來,唯獨女兒一直養在謝錦言身邊,見多了父母溫言軟語,如何能怕得起來。蕭無憂天真不解世事的性子,多半是蕭慎寵出來的。
謝錦言花在女兒身上的心思比兩個兒子還多些,就怕她無拘無束反倒不知天高地厚。見完了命婦,估摸女先生那邊也告一段落,便命人把蕭無憂帶過來。
同行的還有安平公主,上完課一道來問安的。
謝錦言除了請幾個尚宮局的嬤嬤貼身教導女兒,又特意延請了琴棋書畫各種名師,每日來鳳儀宮一處偏殿芷蘭院上半日課,不拘學的多精通,知些皮毛也是好的。安平養在淑妃名下,但自從太后去了,淑妃便在宮中吃齋念佛閉門不出。她一貫不喜歡王氏,對這個便宜女兒自然就更不上心了,不過讓侍女照顧起居,不至於冷着餓着,多的諸事不理。
開始謝錦言不知道安平的真實身世,但隨着安平漸漸長大竟真有幾分像蕭慎,後來一問才知安平是宗室血脈,只是父母兄弟一家子早死絕了。大人之間明爭暗鬥,謝錦言從不算在孩子身上,待安平身體好些,便把她叫來同無憂一同上課。孩子雖懵懂無知,但敏感度不亞於成人,父母對安平的態度影響了無憂,姐妹兩人倒能說上話,但因性格迥異,並不十分親密。
兩位公主到了鳳儀宮,一貫是無憂笑語頻傳,膩着母親撒嬌賣乖,安平溫婉含蓄,笑不露齒,看起來嬌嬌怯怯一旁陪坐。
今日卻換了個個兒,蕭無憂一進學堂就見教琴的女先生暗皺眉頭,顯然對她的裝束不滿。她一連幾日不順心,到了母親身邊也沒心情說話,怏怏不樂的樣子。安平不得不開口說些逗趣的話。
無憂的言行不符合公主儀態,早有人往謝錦言耳邊遞了話。這宮裏大約只有皇后才能製得住這位無法無天的公主了。堵不如疏,謝錦言並沒有責怪女兒的意思,她先命人奉上水果冰酪,等氣氛鬆快了些,才開口笑道:「過兩天你們姑母要進宮一趟,我想留她在宮裏小住幾天,到時候你們找她說話也方便。」
安平眼前一亮。良太妃病歪歪的,不過比謝太后多熬一年就去了,也不知良太妃臨終對惠敏說了什麼,辦完母親的喪事,這位從前古靈精怪的公主一下子沉寂下來,變得端莊賢淑,簡直像換了個人。惠敏成婚晚,待字閨中直到十九歲才嫁人。
許是同病相憐,惠敏對安平多有照拂,是安平為數不多親密的長輩。
「姑母女紅最好,女兒正好可以向她討些京中的時新花樣。」安平抿嘴一笑。
「她素來妥帖,不會忘了給你們備禮。」惠敏以前最討厭刺繡,現在卻成了侄女口中的典範,謝錦言心中暗暗一嘆,轉頭看見女兒一副少年打扮,因穿着男裝,坐姿也顯得大大咧咧的,恍惚一看還以為是她同胞兄長,與安平的嫻靜大不相同。
安平偷偷看了妹妹一樣,見謝錦言一直和顏悅色,沒有生氣的樣子,放下心來,把自己給謝錦言新做的繡品呈上。
謝錦言含笑收下了,誇了幾句針腳細密的話,「你們年紀還小呢,這些精細活少做,有空多去花園轉轉,小姑娘們穿的鮮艷,比蝴蝶還好看,我見了也喜歡。」話說得老氣橫秋,但每個見了她的人沒有不夸皇后保養得宜,三十歲的婦人了,看上去就如二十出頭,與自家女兒站在一處,說是姐妹怕也有人相信。
「最近暑氣重,園子裏的花草都不醒神,去了只讓人昏昏欲睡。」無憂嘟囔,在宮裏她都要悶死了,最近李賢妃身上不好,也不帶她們玩。
「那就在屋裏玩。」謝錦言笑道,「母后給你們做了幾件夏衣,那料子穿在身上可涼爽了,你們都去碧紗櫥換上我瞧瞧可還合身?待會我親自教你們品茶。」
「母后今天有空?」無憂拍拍手,「我這就去。」
女兒跟在身邊長大,審美觀自然會受父母的影響,給無憂做的新衣服不管配色還是料子都十分精心,無憂換了一套碧色的齊胸襦裙出來,頭髮已重新梳成了雙環髻,一左一右戴上了藍寶石蜻蜓頭花。
自幼言傳身教,換好了衣裳,無憂言行下意識又扭轉過來,重新坐下來時,已很端莊了。至少唬住外人是沒問題的。不管是什麼人,穿上合適的衣服,也會不自覺的想呈現自身完美的一面。
謝錦言面上笑意加深,她把兩個小姑娘放在一處,安平學什麼都用心,無憂心裏最不喜歡認輸,為了不讓姐姐比下去,自然也格外認真。
品茶最忌心浮氣躁,聽她娓娓道來,不管是安平還是無憂都學的有模有樣。
等春白來接她們公主回朝陽殿時,俱鬆了一口氣。還是娘娘春風化雨,最有辦法。
其實謝錦言還想把女兒留下來,母女倆夜裏睡在一張床上,說貼心話也好解開女兒心結。太子蕭湛十四歲了,從小被當做繼承者培養,現在每日除了上學還要和父親一樣上朝。二兒子蕭澈和無憂比蕭湛小兩歲,或許是龍鳳胎的緣故,他們從小親密,聚在一起調皮搗蛋,最為頑劣。
但隨着蕭澈去書房上課,跟太子混在一塊後,漸漸跟妹妹玩不到一起了。他喜歡和同齡的少年人一起談話,一起騎馬射獵,一起學習蹴鞠。
無憂年紀小心思單純,她不明白為何哥哥們的天地愈大愈寬廣,她的世界卻愈來愈小。她想和哥哥一樣騎馬,一樣出宮玩耍,而不是躲在厚厚的帷幕後面,做什麼都要束手束腳。
正是叛逆的年紀,穿男裝,偷偷出宮,做起來毫無顧忌。
謝錦言聽說幾個孩子私下鬧得不愉快,頗為無奈。她想幾個孩子健康成長,無憂無慮過一生,卻不得不看着蕭慎對兩個兒子施加壓力,讓他們的心智過早成熟,到了她面前也不再撒嬌訴苦,而是恭恭敬敬行拜禮,喚一聲母後,說着類似例行公式之類的問候。
前段時間蕭澈竟對侍從說「同樣是父皇母后的兒子,為什麼他不能做太子。」這樣的話,硬生生驚出謝錦言一身冷汗。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潛移默化做的很好,他們一家人很和樂,孩子們只是到了叛逆期有些小摩擦。
她知皇家權力之爭毫無親情可言,卻不想這樣的爭鬥在兩個兒子之間出現,連忙肅清小兒子身邊的人,又把兩個兒子叫到身邊,教導他們兄友弟恭。
但又不敢做得太明顯,害怕太子知道弟弟有「異心」。從那以後,她不再拘束小兒子,讓他們兄弟做什麼都在一起,小兒子不喜讀書,喜歡學習武藝,皆由着他去。
小兒子一掃先前的不快,日子如魚得水,再不說之前的「昏話」。兄弟之間隔了距離,太子反倒待弟弟更親厚的樣子。
謝錦言略有失落,她之前要求兩個孩子親密,在她面前從來沒讓他們論身份尊卑,都是一樣對待。但沒想到到了外面,眾人以太子為尊,蕭澈只能退居一席,同樣皇家血脈,誰又能服氣誰?蕭澈現在只是說些氣話,若不加以干涉,焉知日後那點不滿不會越積越重,離間了從小培養的兄弟情誼。
世人尊嫡立長,講究倫理綱常,蕭慎對妻子的擔憂毫不在意,就像女兒小小的出格一樣不放在心上。他對謝錦言道:「不過少年意氣,說了句氣話,不必憂心。待兩個皇兒長大成人,自能找准自己的位置,兄友弟恭起來。」
謝錦言嗔道:「我可不願兩個孩子將來只有面子情。」
蕭慎無奈地笑了笑,「看來不該和你講那些皇家秘辛,擾你多想了。你寬寬心,兩個孩子不會如此。」
「你怎如此篤定?」謝錦言奇怪地問。
「錦言要對自己有信心。」蕭慎笑道,「這世上再不會有比你更稱職的母親了。」
若當年謝太后沒有犯糊塗,他與蕭曜斷然不會走到後來的地步。
兩人夫妻多年,默契非常。知蕭慎胸有丘壑,聽他這麼一說,也就放下心來。謝錦言並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只是天家骨肉相殘是她心中隱憂,這才方寸大亂。過後瞧見兩個兒子關係如常,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回女兒身上。
但蕭慎覺得受了冷落,他沒有直白的表達出來,回寢宮的時候讓金福送女兒回朝陽殿,他雖疼女兒,卻不願意把夫妻獨處的時間分出去。
他享受兩人獨處的時光,即使互相做着各自的事情不說話,一抬頭瞥見對方,便覺室生馨香,恬淡安然。
無憂懵懵懂懂,也覺得父母對視之間,她不能融入的感覺。雖然不懂,也不妨礙心生出一股似悟非悟的憧憬來。
不僅是她有此體悟,安平亦是一樣。安平比太子還年長一歲,如今已是及笄之年,今時晚嫁蔚然成風,她作為公主未出嫁不算什麼,但還夫家還沒有着落,讓這個心思敏感的小姑娘暗暗發愁。
出閣的時候可晚些,但嫁娶乃兩家結秦晉之好,尤為鄭重其事,家家戶戶哪個不是先尋了合意的人家,定下名分再籌備個兩三年成婚。她與無憂各有四名伴讀,其中已有回家待嫁的女子了。
謝錦言是個賢德的皇后,不管是吃穿用度,還是該有的教導都不曾落下,但私下安平的心思她卻不曾多留意過,名義下的女兒和親生的自然不可能一樣親昵。
安平尊敬皇后,卻也不會向她吐露少女心事。
倒不是謝錦言故意忽略,她確實覺得孩子還小,又無合適的人選,暫且不用着急。
惠敏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此番進宮是有人托她做媒,想求娶安平公主。她暗暗提醒謝錦言早為兩位公主挑選夫婿,時機晚了,適齡的人選只會越來越少。
而她代為說和的那戶人家,謝錦言隱約記得是惠敏夫家的世交。不過她也只是說說兩位小公主,太子的婚事是不多言一句的。
謝錦言並未一口回絕,她讓人去打探那位公子的品性,若是個好的,不妨納入考慮。
惠敏離去後,宮裏都知道皇后要去為安平挑駙馬,又有幾家貴婦人透出對安平有意向。
「安平羞得除了請安都躲在寢宮不出來了,但心裏是歡喜的,她常常感念娘娘的恩德呢。」映雪笑道。
「女兒大了真是不能多留。」謝錦言有些唏噓,安平身份不夠重,選擇的餘地也小些,但好在性情溫順,願意迎她進門的也有不少。無憂卻是「名聲在外」,不過是跳脫了些,在這個時代卻不受人待見。
夫妻夜話時,謝錦言對蕭慎說:「無憂這般性子,定受不了規規矩矩的生活,不如日後為她挑個寒門士子,到了夫家皆以她為主,日子過得也舒服。」
蕭慎卻與她的觀念截然相反,他認為必須把寶貝女兒嫁到世家大族去,這類家族培養出來的人不僅本身才學俱佳,風度也是一等一的好,迎進門的妻子就會給予尊重,有能力有擔當。他不願意把無憂嫁給庸人,寒門士子固然有可取之處,但實際上他們反倒更易受蠱惑,心裏也不會過分重視世俗規範。
他要的是把無憂當成妻子疼愛的良配,而不是攝於公主身份把她當菩薩供起來的臣子。
「咱們說了這麼多,也得要無憂肯嫁。我瞧她情竇未開。」謝錦言笑道。
蕭慎擁謝錦言入懷,柔聲道:「那就讓我們女兒自己挑個喜歡的。」
安平的駙馬剛議定,無憂就發現自己的門禁鬆了。她想出宮的時候,謝錦言也不攔着她了,有時還讓兩個哥哥帶她去看蹴鞠比賽什麼的。
「父皇和母后最近是怎麼了?都這般好說話了。」無憂暗暗嘀咕。
「我可不知道。」二皇子蕭澈急着要出門遊玩,根本沒心思陪妹妹談心,頗不耐煩地道:「你要不要與我同去?不去我這就走了。」
他們出了宮一般都住在外祖父謝韜家中,但和謝家表兄第們關係並不好。謝韜夫婦只有謝錦言一個女兒,在謝瑋死後,沒熬過謝老太太,過繼了謝瑋的二兒子到名下。但過繼之時,謝瑋兩子都已過弱冠,心裏認得還是親生父母,雖搬到二房住着,但心還是向着大房的。連帶着小一輩的人也和父母一樣,沒把謝韜當正經祖父尊敬。
女兒是皇后,外孫是太子,謝韜為了避嫌,後來索性辭了官正經做起了學問,也未再收過門徒,不過是指點指點指教好友的學生,過個乾癮罷了。謝韜夫婦疼愛無憂這個外孫女,即使一年住不了兩天還是把東西備得妥妥帖帖。
「哼。」無憂惱了,「誰要和你去閒晃,我陪外祖母說話去。」
不想謝二夫人年紀大了,最近身上不好,吃了湯藥精神不濟,無憂不願打擾這位慈愛的長輩休息,轉而出了垂花門去書房找外祖父謝韜。
謝韜是當世文豪,琴棋書畫俱精,他講起來書來深入淺出,而且頗有趣味,比宮中自命清高的女先生上起課來有意思多了。他膝下寂寞,也樂於教導外孫女,再和藹不過了。
無憂剛到了書房外,卻見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身影在小榭外徘徊,是上次那個奇怪的書生,她帶了份捉弄人的心思走過去。
「你又迷路啦?」
祝臨祈的先生是謝韜故交,所以他有不少機會得到謝韜的指點,聞名不如一見,上次拜訪過後他真心折服,過了幾日又隨師傅前來拜會,他特意把剛作的文章呈了上去。謝韜與先生你一言我一語評論他的文章令他受益匪淺,走在路上還在想剛剛的收穫。
冷不防一聲嬌喝,白色煙籠梅花百水裙映入眼帘,目光上移,一張巧笑倩兮的臉顧盼生輝。
祝臨祈愣住。他家中姐妹無不含蓄和婉的大家閨秀,他還從未見過這麼鮮亮的笑容,仿佛把最燦爛的陽光都細細碎碎的放在眼睛裏。
「恩?怎麼不說話?」少女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皓腕上的金鈴鐺輕聲作響。
「在在下茂安祝臨祈,敢問姑娘何故擋住在下去路?」祝臨祈收斂心神,很快面色如常,只耳尖在陽光下微微泛紅。
對面的少女笑了,「你這人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