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倉之亂剛剛開始的時間點。▲∴▲∴,
河東郡。
已經是冬盡入春的時節,河東郡一帶卻下起了反常的大雪,地面上積雪厚達一尺以上,紛紛揚揚的雪花仍在不絕地飄灑而下。
道路之上,被馬蹄和車輪碾出錯雜的印痕,又被新雪所掩蓋。
風雪之中,一面鮮艷的酒旗仍在越發激烈地飄揚。
酒旗上書着四個大字:江湖客棧。
江湖客棧是河東郡有名的客棧,因為只有修為在身者,才允許入內。
當然並不是說不放沒修為的人進來,而是若是不知道情況的普通人,進來遭到誤傷誤殺,店家概不負責,也沒人來管。
它位於整個河東郡最混亂最魚龍混雜的三不管地帶,秘密交易、情報買賣、江湖仇殺甚至當眾行惡均多發於此,後邊除了客舍之外,還有裝飾豪華的妓院和賭場,以供客人銷金之用。
但一樓的酒場卻顯得極為簡單,沒有歌台,樓板上也沒有華麗的裝飾,桌椅全部塗得漆黑,看不出什麼美感。
不過如果真的在這裏打鬥廝殺起來,就知道這些桌椅其實堅固無比,並不容易毀壞。若當真打壞了店家的東西,由活着的一方賠償便是,這也是江湖客棧中不成文的規矩。
呼嘯的風雪當中,有兩個人走了進來,一個是身形高大面色蠟黃的漢子,另一個則是個青春少女。
兩人揭下身上的斗篷和箬笠,抖落了身上的殘雪,也不和掌柜打招呼,便覓了一張邊角上的桌子坐了。
但在這一刻,一時間整個客棧都明亮起來。
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身材嬌小。氣質柔弱,偏偏就流露出一種絕代的靈秀,令整片空間都受到感染,如化成空山靈雨的勝境一般。
無數雙目光登時投注過去。
在江湖客棧,假設不要任何吃食,只是佔了座位閒聊。亦需付座位錢的。然而無論是掌柜還是小二竟都看得呆住,不好意思過去討要,他們閱人無數,此生亦絕未見過這樣風華絕代的少
女。
「叔叔,終於暖和些了呢,外頭可是凍死了。」少女笑容明艷嬌憨,搓着玉手道,在燈光照耀下,她的手掌如能透過光去。
這一聲叔叔叫出來。許多少年人登時心中莫名地大鬆一口氣。
黃臉漢子臉上泛着疲病的神色,呵了幾口氣才道:「在這裏休息一陣再上路,很快便要到家了。」
少女嘆息一聲:「到家了又怎樣?爹爹又不在家裏。」
她神色突轉黯然,瞳子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純淨,純淨得讓人心疼:「他又上戰場殺人去了,戰場就那麼好麼?」
黃臉漢子笑道:「男人志在功名,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少女幽幽道:「是啊,你們就愛說什麼豐功偉績。皇圖霸業,可我通通不喜歡。聽說這些故事。我只看到滿地的血……」
黃臉漢子平靜道:「其實叔叔也不是很喜歡戰場,不過江湖還是不錯的。」
少女聞言,卻是又輕笑起來:「至少江湖更好玩一些,而且沒那麼多的血。」
她突然伸出手,捏住黃臉漢子的手掌道:「叔叔,你的手也好冷呢。我幫你搓搓。」
說着,用玉軟花潤的小手兒在黃臉漢子的手掌上揉弄着,手法極盡溫柔,一邊還輕輕呵着熱氣。
登時凝集在他們身上的目光大都泛上了艷羨和嫉妒的神色。
黃臉漢子露出愜意的神色。
少女又道:「這次謝謝叔叔帶我出來玩啦,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哩。」
黃臉漢子道:「那麼。阿市,給叔叔唱幾支歌兒罷,好久沒聽你唱歌了。」
少女盈盈一笑,這一瞬的芳華如能讓歲月凝滯:「好啊。」
她輕展歌喉,盈盈而謳:
「百草競春華,麗春應最勝。
少須好顏色,多漫枝條剩。
紛紛桃李枝,處處總能移。
如何貴此重,卻怕有人知。」
少女聲音極柔,婉約如夢,卻帶着無法言喻的感染力。外邊本是大雪漫天,一片深寒,她清歌一曲之下,卻好像時令變換,春深碧滿的景象浮現眾人眼中,更令室內也仿佛和暖起來。
少女的眼神凝靜,表情隨着歌聲悠悠流轉,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當中,卻將那一片世界發散到整片空間。
黃臉漢子亦跟着她的樂聲,悠悠打着節拍相和。
她又唱道: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
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裏。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
願天無霜雪,梧子結千年。
淵冰厚三尺,素雪復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少女年紀幼小,其實不懂男女之事,對面是她的叔父,歌中之意自然亦不是對着黃臉漢子。但一曲唱出,如思如慕,似醉似怨的歌吟,卻令眾人紛紛為之心旌動搖,完全為這妙歌氣氛所沉醉,帶入曲中的意境當中,隨着春夏秋冬四時變換。
就在這時,一個不諧的聲音卻倏然響起。
「好,小妞兒唱得甚妙。可惜文縐縐地,聽着不痛快。待唱一首十八摸如何?」
站起來的是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公子,看起來二十六七歲,容貌還算俊秀,但臉上透發出一股浮薄的氣質,顯出他不學無術。
少女呆了呆,疑惑道:「十八摸……是甚麼?」
黃臉漢子卻是瞧着黑衣公子,淡淡道:「我侄女可不是賣唱的。」
黑衣公子卻是怪笑起來:「是不是不重要嘛。唱得好,本公子一次便賞給你們連城拱璧一般的好處,這還不夠?」
酒場當中,已是有人低低議論起來。
「那是仙劍門的公子詹一凡。」
「仙劍門本來在蜀中,後來被青城派王彥雲打敗。遷移到河東來,卻仍是不小的勢力,在這河東之地成為一霸。」
王彥雲,乃是劍南雄獅王劍笙的祖父。
「詹一凡天賦甚高,不過二十六歲,便有鎮野九重天的修為。行事極為跋扈。據說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便是橫行并州,採花作惡的花妖,但至今未曾得到證據。」
這時,黑衣公子詹一凡已經自顧自地哼吟起來:「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閒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癮人……」
神情極為下流猥瑣。
一時間,少女神色大變,面色泛紅道:「這……你……」
詹一凡身後又有數人跟着站起,看起來都是詹一凡的僕從,也跟着起鬨。
又有幾個浮浪少年起來幫腔,也不知道是不是詹一凡的朋友。
「小妞,唱嘛。」詹一凡陡然磔磔道:「這一帶都是本公子家裏的地盤。你若不唱的話,該叫你……」
正說着。更多人又霍然立起。
詹一凡本以為這些人該是起來幫他,卻見幾個少年猛然拔出劍,指着他道:「詹一凡,你家中勢大也好,修為高超也好,我們絕不容許你欺辱這位姑娘!這世上終是有公道的。」
詹一凡過往在這江湖客棧強逼女子給他做妾。都沒人管他,今次卻發現自己轉眼間便被人包圍,一時訝異,隨即明白該是這唱歌的小姑娘實在太美,激起一些熱血少年的護花之心。
「哈哈哈哈……你們很好。敢和我詹一凡作對。真的很好!」詹一凡惡狠狠道:「你們不怕我們仙劍門的報復,便……」
話音未落,黃臉漢子霍然站了起來,目光流轉,竟看向那些想要見義勇為的人:「多承各位管閒事了。」
此言一出,詹一凡愣住,而後大笑起來:「這就對嘛。你是個知趣的,讓你侄女唱,快唱!」
話音未落,他發現和自己起鬨的一個少年轉瞬間便被人掐住喉關。
「眼睛不乾淨,挖一隻眼睛。」
隨着一聲慘叫,一顆血染的眼球迸地飛了出來。
又逮住另一個少年:「嘴巴太髒,剪半條舌頭。」
這少年後頸被提着,舌頭便如同吊死鬼一樣吐在外頭。黃臉漢子只是隔空咔嚓一聲,左手一剪,少年的舌頭頃刻被平平整整地割下半條,墜在地上,鮮血狂噴,卻沒有半點噴在黃臉漢子身上!
詹一凡驟驚,而後冷笑:「還有點斤兩,但這樣手段,本公子也做得到!」
他刷地一聲,祭起七口連環飛劍,運發仙劍門的秘傳仙劍術,鎮野九重天的威壓散發開來,一時間整個客棧大廳里都仿佛被劍煞所充斥,令人魄動心驚。
每一口飛劍上都浮現出搖頭擺尾的凶龍,七龍並行如北斗,封困十方,有殺滅一切的氣勢。
「是麼。」
黃臉漢子此時臉上已經完全褪去疲病之態,只見他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模樣,短髮根根如針似戟,眼神精芒凝實逼人,刀削般的面龐既顯得成熟幹練,又充斥着爆炸般的力量氣息,令他顯得凜凜有如天神!
詹一凡一往無前的飛劍竟然凌空凝滯住,如同冰凍了一般動彈不得,任由詹一凡催動真元,無法前進一毫!
「你眼裏的想法,我看得清楚。是打算等我們離開客棧之後帶人襲擊,一舉劫走我侄女,就這一點,你便該死。」
詹一凡心頭生寒,愕然道:「讀心術……不對,這世上怎麼可能有讀心術?」
黃臉漢子衣衫無風自動:「自然是沒有,但我白軍浪平生所殺淫賊沒有上千也有三五百,淫賊想什麼是一眼便能看明白的。」
聽到這個名字,詹一凡終於心頭大震。
白軍浪……張丹楓之後的天下第一遊俠,白軍浪!
此人殺性極重,果於懲治兇惡,有自己的一套裁決標準。敬之者稱之為「海虎武神」,畏之者則呼之為「半步天魔」。
但有一點是非常確定的,在白軍浪面前行兇作惡的人,至今還沒有一個活在這個世上的!
詹一凡終於想要逃走。
而白軍浪說話之間,已是大袖一揮。
連環七口飛劍,在空中崩地一聲,炸成粉碎,卻不是成為碎片,而是破碎成了最微小的金屬粉末,灑了一地。
詹一凡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頭顱便從身軀上滾了下來,卻是一起從客棧門口飛了出去,落在門外雪地上,方才噴出鮮血,將雪地染成燦爛的殷紅!
鎮野九重天的高手,仙劍門世子,竟被這黃臉漢子一擊斃命!
自稱白軍浪的黃臉漢子眼神如刀,掃向那群跟着起鬨的。
那幾人嚇得屁滾尿流,急忙求饒。
黃臉漢子嗅着空氣中的難聞氣味,露出煩惡神色,大袖一揮,這些人全部被掃了出去,連着空氣中的屎尿氣味,卻未曾撼動客棧中的任何桌椅什物。
他臉色沉靜如淵:「助惡之徒,亦不能放過。」
黃臉漢子飄身出去,問都不問,便準確地分辨出哪幾個是詹一凡的狗腿子,大袖連揮,便將這幾人打成肉醬。剩下幾個純粹起鬨的,或是挖一目,或是削掉鼻子,或是剪掉半根舌頭。
白軍浪轉身回來,向那些想要仗義出手的年輕人悠然一笑,道:「各位有俠義之心,自然是好事。但如果不是因為我這侄女美貌,而是眼見雞皮鶴首的老嫗、歪瓜裂棗一般的醜女、佝僂駝背的窮漢遭人欺辱,也會出手,白某人當會感激的。」
眾人被他這絕世威勢震得心膽皆顫,又聞得此言,一個個臊得滿面通紅。
絕色少女卻是輕嘆一聲,似乎對這滿地鮮血的殺戮場景有些不忍。
而白軍浪則是目光悠悠投向另一個角落處的一名俊秀少年。
這少年的神色一直很平靜,雖然也瞧着他的侄女,但是神色既無迷醉也無猥褻,反倒像是等着看戲一般。
這讓白軍浪很是感興趣。
白軍浪招了招手:「小伙子,能否過來一敘?」(未完待續。。)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