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厄天使 第26 章 往事如煙

    楚山買了幾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來到公園的一片幽靜的小樹林裏，坐在一棵樹下，就着礦泉水啃完麵包。

    接下來做點什麼？動動體力還是腦力成了模稜兩可的事。楚山試着催動經脈，運動五十六路迷津沖法，七行八轉，灌走乾坤，可卻心馳腦騁，多少前事滾滾重來。周圍樹影葳蕤，清風徐吟，婆娑幽幻；上空月御繁星，瀉謐散幽，一片清虛。受到環境的協同，人人都能生出某種東西來，即便是同性戀者不能生出分體來，也能生出感覺甚至思想來。此刻的楚山，莫名地湧起恍如隔世之感，神情漸漸飄忽起來，前世的一幕一幕像蜃影似的在腦海浮現。

    那世的寒山石在五歲時，一場瘟疫讓父母雙亡，倖存下來的他自此成了流浪兒，開始討飯為生。逐漸大了一點，有點力氣幹活了，開始給人扛活打工，擔水拾柴、種地放羊的活都幹過。到了十歲，他去了當時富賈一方的臥龍山韓家鎮韓橋韓員外家打工。韓橋韓員外家不僅良田千頃，且開有瓷窯和製藥作坊，在當地是首屈一指的大戶。韓員外不僅精於經濟之道，還是個飽學之士，或許因為他年輕時熱衷於經濟，顧此失彼，功名上只考了個舉人再難進益了，後來看無望功名，也就專心發家致富了。

    進韓家後，寒山石先是採藥製藥，後來去挖土燒窯。因其聰明伶俐、吃苦耐勞，無論干哪行都做的有模有樣，深受韓員外的喜愛。可能因為命中注定，韓員外雖家財萬貫，已過中年卻無子嗣，看寒山石容貌俊秀、吃苦耐勞、為人機敏，而且還是姓氏發音相同，或許幾百年前是同宗呢，畢竟韓姓和寒姓都很少，代代傳承時傳錯了寫錯了也是有的，於是就收寒山石做了義子，聊承宗祧。

    成為一家人後，韓橋韓員外不再讓寒山石做粗活了，請了當地一個世外高人殷源教寒山石讀書習武，以備撐家支業之用，這期間寒山石打下了文韜武略的基礎。

    殷源是當地名流，不僅文通治國，武能安邦，而且精於佛經易理，實乃通天徹地的世外高人。殷源老人也頗喜丹青，一手字畫風靡遠近，重金求字畫者絡繹不絕。雖已暮年，卻喜寒山石聰慧，收之為徒，傳授畢生之所學。

    跟這位老師殷源學了三年，寒山石的文韜武略突飛猛進。一日老先生叫寒山石於床前，手指寒山石說，「吾得子為徒，死而無憾！今日吾將乘雲歸去，臨走前贈子數語，寫在紙上，子用心銘記，日後定有用處。」老先生說完，用手指了指桌子。

    寒山石走過去拿起桌子上的一頁紙，紙上寫着幾行字：

    子負天命，不可孟浪。異世入吾洞府來，以二仆易吾紙墨，以助人危難；取走僕人絕書，撥其女迷津；寶鑑出世，並非蒙塵，而應時用，終將歸原。切記，切記。

    很平常的幾行字，寒山石讀了幾遍卻不解其中之意，轉身欲問先生，見殷源老先生面帶微笑，雙目微闔，已經坐化西歸了。

    寒山石強忍悲痛，與其家人將老先生葬於臥龍山腳下。寒山石得益殷源老人頗深，情深意篤，每逢年節，必到老人墳前祭拜，被當地傳為尊師重教的美談。

    十四歲那年，韓員外一時心血來潮，鼓動寒山石參加鄉試，為今後進京趕考準備條件，以完成自己未竟之志。寒山石本無意功名，可經不起韓員外的攢動，也是為了檢驗一下自己的學業，就參加了會試。結果大出所望，一舉考了個舉人，而且是第一名。這讓韓員外及全家大喜過望，自此越發喜愛，越發鞭策鼓勵了，以期今後能光照門楣。

    寒山石謙和禮恭，韓員外喜有依託，全家皆大歡喜，其樂融融。

    韓老員外富可敵國。因為家財過重，擔心財大壓主或失於匪盜，也有為自己死後可以繼續佔有這些珍寶的有錢人的任性，韓員外將浩如煙海的家資深藏於人跡罕至的寒山之中。藏寶宮工程浩大，儼然一座地下宮殿，不僅金銀珠寶、古玩字畫充盈各殿，石雕、銅鑄的飛禽走獸分列殿堂，美奐美輪的壁畫躍然殿牆。總之，這地下洞天不僅是藏寶的宮殿，也是藝術的殿堂，更是韓員外為自己修的豪華陵墓。

    寒山石也參與了工程設計、建築以及藏寶的整個過程，但不像後世的楚天獒對楚雕、楚鷹所說的因寒山石武功高強才免於藏主滅口。事實上當時韓員外已收寒山石為義子，而且藏寶是為今後打算，其中也包括寒山石的未來。

    不過那次藏寶工程完成後，寒山石再也沒見過參與建築和藏寶的工人，因為當時年紀尚輕，也沒有多想。事後韓員外讓寒山石畫了一張藏寶地的圖紙，取名曰「虛無縹緲寒山圖」，以作備忘。或許韓員外的真正目的不是為自己備忘，即使他的未來歲月是個漏水的屋頂，在倒塌前他也會對藏寶地記憶猶新，因為沒有哪一個老人會忘記他們在哪藏了財寶。韓員外知道即使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在他有生之年這批財寶也不會再挖出了，藏寶圖只是作為他具有的財富的心裏憑證而已。

    到了十五歲那年，寒山石為救一個少年，跌入懸崖。或許是命不該絕，被剛好在懸崖下的一個叫玄幻子的人輕舒猿臂接住了。寒山石不僅大難未死，還因禍得福，遇到了當世的武學的巔峰人物玄幻子。玄幻子看寒山石資質超群，收其為徒，他就跟着玄幻子在玄幻谷學起了修羅神功和大乾心法。

    寒山石莫名其妙的失蹤，讓韓員外心急如焚，派人四處尋覓，終無所獲，穩心等待，也杳無音信。由於失去了精神寄託，韓員外心灰意冷，幾年下來鬚髮皆白，身心憔悴，大有風燭殘年之勢了。韓員外雖近淒涼晚景，在煙波浩渺之外仍存無望之望，巴望着終有一天寒山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一天終於來了，五年後寒山石真的再次走進韓家大門的時候，韓員外老淚橫流，全家人熱淚盈室。

    那一年是紫微星現世，玄幻子帶着寒山石離開玄幻谷，到紫微星最盛的華山沐受星靈，以期修羅神功大進，順便參與江湖五年一次的華山論劍。回來後剛好路過臥龍山韓家鎮，師傅玄幻子要到他處訪友，也就讓寒山石回韓家探親。

    寒山石的驟然空降讓韓家上下大喜過望，挓手捕雞鵝，揮刀對牛羊，一派喜慶熱鬧的景象。

    筵宴結束，寒山石與韓員外在書房品茶，寒山石拿出了在玄幻谷繪畫的《虛無縹緲寒山圖》遞給韓員外。韓員外展開一看，好一幅寒山圖！一座巍峨莽蒼的高山坐落在虛無縹緲處，峰舞玉龍，隱約在勾心鬥角的浮雲之間；原馳蠟象，行進在裊裊飄逸的地氣之中。奇峰與莽原呼應，浮雲與地氣在互動。筆走龍蛇的線條實筆虛感，虛處藏實，這真是一幅美幻絕倫的筆墨丹青。這幅畫不僅是猶如神筆畫就的藝術極品，圖中還巧妙隱藏了韓家的藏寶線路，不僅是一幅羞今遜古的山水畫，也是一幅含機隱秘的藏寶圖。韓員外大喜過望，顫抖的雙手將它捲起，如獲至寶地收藏起來了。

    寶藏的秘密只有韓員外和寒山石知道，也只有他倆知道如何看這張《虛無縹緲寒山圖》，寶藏可以確保無虞。

    寒山石與韓員外倆人喝着茶，又談了一些情真義重、思念之苦、歲月滄桑等話題，情到深處，韓員外熱淚又奔，起初寒山石還灑脫的勸解撫慰，當韓員外向寒山石提出一個重大問題的時候，寒山石再也灑脫不起來了。

    「山石呀，你還記得褚世勛嗎？」韓員外理着花白的鬍鬚問楚山。

    「有印象。」寒山石思索一下，想起收他為義子後，韓員外經常在他面前提起褚世勛及褚家。

    「前幾天褚世勛回鄉省親，我們見面時，他還提起了你。聽說你還杳無音信，他唏噓惋惜一番，並感慨地說如果山石在家，可以了卻他的一樁心愿。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能跟着唏噓惋惜罷了。」

    「我能了卻他什麼心愿？」

    「難道你忘了嗎？當年我有幸收你為義子，褚世勛當時還是地方官，慶宴上他前來祝賀，見你聰明伶俐、模樣俊美，他喜愛之心溢於言表。我在一旁看在眼裏，就說了句『大人若是喜愛此子，不妨我們做個親家如何？』褚世勛聽罷呵呵大笑，說聲『好哇，那我們就先喝一杯定親酒吧！』後來沒過多久，他就升遷京城，接着你也就失蹤了，這事也就擱置起來了。不過，雖然是沒有坐實一句談笑，但你也算與褚家千金有婚約的。而今天可憐見，你終於回來了，這不是上天要遂我和褚大人的心愿嗎！」

    「這不能算數，不能算數。」寒山石趕緊推脫。他隱約記得有這檔子事，但當時尚小，根本就沒往心裏去。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發誓非絕代女子不娶，只等學成出徒，在走遍天下，訪風華絕代的女子而求之，遇之我幸，不遇不幸，但願天不負我。想那褚家千金或非凡品，但也難出俗人眼中的貌美淑嫻之左右，料也難當絕代風華這四個字的。

    「山石呀，那褚家之女竹櫻貌美淑嫻，還是名門之後，不會辱沒了你。」韓員外見寒山石有推脫之意，心裏雖急，嘴上卻委婉相勸，「褚大人難得回家省親，想趁此完了女兒婚事。老夫年事已高，也想早早抱上孫子。趁你這次回來，就把婚事完了吧，完婚後你再外出，學藝闖蕩，一切由你。」

    「萬萬不可！」聽到從韓員外嘴裏說出「貌美淑嫻」四個字，似乎坐實了這位褚家千金不可能是風華絕代的判斷了，於是寒山石極力推脫。

    「為什麼？」韓員外有些慍怒。

    為什麼？學業未成這個理由早被韓員外給掐斷了，說非絕代女子不娶吧，韓員外認為「貌美淑嫻」就是風華絕代了。

    這些年來寒山石始終做一個相同的夢，一個霓裳羽衣的女子，翩翩起舞在瑤草仙葩之間，用「風華絕代」都辱沒了這個夢中女子的容貌風姿，人世間就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語言來形容。一曲舞罷，遙遙地向寒山石看來，雙眸星光點點，淒婉而飄渺。寒山石奔過去，她如一縷飄散的倪霞，難覓蹤影。幾乎每天都做同樣的夢，寒山石認為這是天諭宿緣，他冥冥中期盼着這個女子在生活中真實出現。

    如果把這個夢境告訴韓員外，又恐老人說他虛妄，但除此又無以為對，寒山石一時無語了。

    「孩子，我已經風燭殘年，對你就這麼點希望，你就遂了我的心吧，啊！」韓員外說着，老淚涕零。

    到了這份上，寒山石就徹底無語了。

    寒山石的沉默，讓韓橋韓老員外以為他默認了這樁婚事。

    不僅韓員外急，褚世勛更急，聖旨宣他還朝，他恨不得立馬把女兒的婚事辦了。兩家長輩一拍即合的婚事，第三天就迎娶了。

    在迎親的路上，騎在馬背上的寒山石大白天睜着眼睛做起了那個夢：那個霓裳羽衣的女子翩然舞畢，沉靜得像掛在霽日光風中的繽紛彩虹，向他投來風輕雲淡的一瞥。寒山石心中的烏雲仿佛受到電光的呼應，頓時報之以洶湧的風暴。他激靈靈打個冷戰，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

    寒山石急忙下馬，患得患失地躑躅在路上。就在他不知何去何從時，忽見前面有一人打馬飛奔而來，到得近前一看，是褚家的家丁。來着飛身下馬，對寒山石驚慌失措地地說，「韓，韓公子，大事不好了，我家小姐的花轎剛出門就被山賊掠去了！」

    寒山石一驚，心想，何方山賊這麼無法無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搶男霸女！寒山石讓這個褚家的家人別着急，慢慢說。這個褚家家人喘息了半天，神定氣平了才把事情說清楚。

    原來就在這臥龍山上有伙山賊，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匪首撒蠡驍勇毒狠，喜財好色，因痴念褚家小姐姿色，幾次前來褚家說和，但褚家執意不從。撒蠡顧忌褚家是官宦人家，才沒有動強相搶。這次也聽說褚家小姐嫁人，才孤注一擲地在送親的半路上把褚家小姐掠到了山上。

    寒山一屁股坐在一塊大石上，不知是因為慶幸還是氣惱，他感覺一陣飄忽。他默默地看向天空，白雲間明滅幽邃地現出了那個霓裳羽衣的女子翩然起舞倩影。寒山石呆望良久，翕忽間仙子翳隱於雲霞，取而代之的是一頂花轎搖曳而現，轎簾輕啟，露出一個艷如桃花的女子向他蹙眉而視……

    寒山石忽地站起身來，雖然他不想娶褚家小姐，但他也絕不能容忍這種強盜行徑，於是他義憤填膺地隻身上了臥龍山。一進山門見人就殺，一直殺到二門，山寨中大當家撒蠡和二當家、三當家等一干山賊頭目都出來迎敵。這些山賊頭目武功還真是了得，也可能因為寒山石當時還未出徒，武功還未到登峰造極，殲滅這些大小土匪頭目還真費了一番周折。等寒山石衝進大廳，佈置的喜氣洋洋的大廳已經空無一人。

    好不容易在大廳外找到一個藏起來的小嘍囉，寒山石問他，褚小姐在何處？這個嘍囉說，褚小姐武藝高強，還沒被搶到山上就自己逃跑了。

    寒山石推開嘍囉，在山寨放了一把火，悻悻地下了山。

    迎親的人比寒山石早一步到家，韓員外聽到消息後氣的七竅生煙，等寒山石回到家中還在咬牙切齒，稍息怒火後，一面夸寒山石剷除山賊為民除害，一面因喜事被這幫山賊攪了感覺非常遺憾。後來韓員外派人到褚家打探消息，派去的人回來說，褚家正為沒了女兒蹤影而焦急萬分，已經撒下人馬四處尋找呢。

    寒山石又在家裏盤桓多日，四處尋找竹櫻，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後來聽說褚家尋找女兒無望，而且褚大人皇命在身，只好帶着全家去了京城，女兒之事只好遍派家人慢慢尋訪了。寒山石也有師命在身，不好久久耽擱，只能悻悻地回玄幻谷去了。

    楚山坐在一棵大樹下，眼望星空，那世所歷的往事，猶如一江春水，不堪回首月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