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似乎也配合殷朵此刻渾濁的心情,頭頂突然佈滿了雲,雖然沒有風揚塵,但空氣卻有些渾黃,感覺世界就像一枚放久了的雞蛋,雖然沒有臭味,卻混沌不清。
濱河路街角公園並不大,沒轉悠多久,殷朵就遠遠地發現了目標——楚山正一邊啃着麵包一邊給人畫像。他什麼時候學的繪畫?看來他不只是懂得昆蟲學呀!殷朵一邊狐疑着一邊慢慢走進不遠處的一個亭子裏,看着楚山清瘦的側影,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呀!此刻怎麼一點也看不清他了。他曾經讓她熟視無睹,後來又讓她恨之入骨,可不知什麼時候起,這些感覺都變得模糊了,變得失去了質感甚至存在感。是他在湖邊問那聲「你好嗎」時開始的嗎?是他做飯的時候開始的嗎?是那晚的眼淚換來他一聲「你怎麼了」時開始的嗎?還是他砸車的時候開始的?這些似乎都不是,但讓她以前從未感覺到的他生命的氣息和感染力都一絲一絲地來自於那一幕一幕。以前他給她的漠然、恨、疼痛都沒有讓她感覺到他作為一個真實的生命體存在過。而今,他突然而萌的強大的生命張力輻射了她,雖然渾濁不清,但卻讓她感覺越來越彪悍,越來越沙文,越來越有穿透力,而且她不知不覺中由排斥轉為了依賴,甚至難以割捨。
楚山全神貫注地畫着。殷朵遠遠地看着,她突然一陣感動,又突然一陣心酸,這淚水怎麼就止不住呢!她想奔過去,拽起他,喊一聲「楚山,走,我們回家!」儘管現在沒有家了,但可以租房子,可以搭窩棚。
可他真的好了嗎?即使不瘋了,但他真的不再冷漠了嗎?對一個把握不準的人可以投放眼神,但絕不可以投放心情。
就在殷朵患得患失之際,有兩個警察走向了楚山。「有執照嗎?」一個警察問。「沒有。」楚山答。「沒有執照不允許擺攤及其他營業性活動。」警察說。「為什麼?」楚山問。「偷稅漏稅、影響市容。這是觸犯了『稅務法』和『市容管理條例』的違法行為,要交罰款。」警察說。「交多少?」楚山問。「罰款二百元。」警察說。
楚山躊躇一下,還是拿起那幅山水畫賣的二百元錢給了警察。警察接過錢,說了句,「要想繼續擺攤就去工商局辦個執照。」說完二警察竊笑着向對面的飯店走去。
楚山看着警察離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昨天被偷,今天被罰,真他媽夠悲摧的。
看着警察走了,殷朵的淚奔流量更加洶湧了,她伸手扶向身邊的柱子,轉過身去默默地擦着眼淚。
殷朵穩了一會心神,抬眼一看,天上扯起了細細的雨絲。她再次轉過臉來,見楚山一手撐着一把破傘,一手飛快地畫着,抬頭看向她,又低頭看畫紙。
他竟然在給自己畫像!殷朵的心拘攣一下,不由地轉過臉,手扶牢柱子。
他竟然沒認出自己!雖然此刻的天色暗了一些,雖然她下午穿的是裙子,雖然她戴着墨鏡,雖然他們即將離婚,但怎麼也不至於認不出自己的老婆吧!她就那麼不堪嗎?即使在他的心中沒留印記,在他的眼中也沒存下一絲的影像嗎?
殷朵的心慢慢被一陣陣刺痛獲攫了,突然感覺血脈逆轉,天旋地轉,扶在柱子上的手慢慢滑落,人隨即倒在了地上。
小雨絲絲縷縷地下着,無邊無際的條條雨絲把天空和大地連接起來,空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粘稠的網,即使此刻靈魂想飛升,恐怕也會像一隻飛蟲被黏在蜘蛛網上一樣,難以脫身。只好掙扎在剪不斷理還亂的網上,等候命運的進一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