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腥味汗味實在是不好聞,不過那陡然加劇的心跳卻很悅耳。
常雲成的身子陡然繃直,心也快從喉嚨里跳出來。
她..她…
自己這件事還是讓她為難了吧?
讓她心裏為難…讓她沒辦法放下去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了….
他應該暗地裏幫她的,不讓她看到,這樣就不用記在心裏了。
可是,當他聽到,當他看到,那女人孤獨的站在一群人的對面,承受質疑以及指責,他就只有一個念頭,擋在她身前,管它前方是什麼!
說到底還是..不會思量周全..
還是…太蠢了的緣故吧…
自己從來就做不好事情,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尤其是面對這個女人。
「月.月娘..你..你還是快去忙吧。」常雲成用僵硬的兩根手指搭在齊悅的肩頭,試圖將她推開,「我,我先去睡了。」
齊悅抿嘴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腰。
「睡什麼睡,先吃飯。」她說道。
常雲成哦了聲。
身前貼着的女人還是沒有動,依舊抱着自己。
常雲成只覺得身上又出了一層汗,又是土又是汗,身上粘糊糊的難受。
一定很髒很臭的..
他忙再次用兩根手指推齊悅的肩頭。
「我,我去..去洗洗..」他結結巴巴說道。
齊悅哈哈笑了,鬆開手站開。
常雲成一時無比後悔,哪裏來的那麼多話,其實這個女人哪裏是那種矯情的人…
反倒是自己,矯情了..
不就抱一下嗎,又不會少塊肉。
他深吸一口氣。向前邁過來一步。
「照顧好自己,我忙去了。」齊悅對他笑了笑說道,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走進院子。
「來來,備車,我要去實驗室。」
院子裏傳來那女人清脆的喊聲。
常雲成將手在身側蹭了蹭,轉身進去了。
朱大夫端着一碗藥進了病房。
「來嘍,這碗藥吃下去,明天就能出院了。」他大聲說道。
這個病人已經在床上坐起來了。氣色也好了很多,聞言笑着接過。
「朱大夫。」阿如從外邊端着托盤進來,「你也是病人呢,都說過這些事你不要做了。」
朱大夫笑,大熱天的帶着口罩手套帽子捂得厚實很不舒服。但他眼睛很精神。
「我已經好了。」他說道,「劉大夫一個人忙不過來,齊娘子又在實驗室,我技藝淺薄,配個藥診個脈的還是能幫上的。」
「朱大夫你謙虛了。」阿如笑道,說話間已經放下托盤,「我看看皮試。」
病人伸出手。阿如認真的看了,這才點點頭。
那病人利索的趴下。
朱大夫幫他掀起衣裳,露出半個臀部。
消毒注射拔針一氣呵成。
這期間沒有人因為男女有別而覺得羞澀驚訝甚至傷風敗俗,只是有些緊張。
那種針頭扎入肌肉的緊張。
「齊娘子那邊的藥還是不行嗎?」朱大夫問道。幫病人整理好衣裳。
阿如嘆口氣。
「本身難以提取,提取出來的藥效又低..」她說道。
「這還低?」朱大夫驚訝瞪眼,「這麼一點點,三天就能治好拉肚子。這還低?」
阿如點點頭。
「齊娘子說的,說藥效低。所以用量要很大,這藥本身提取就有些難,所以..」她說道,端起托盤。
當然難了,這世上自來是越珍貴的東西越難得。
朱大夫對於這個倒沒什麼驚訝,他驚訝的是藥效低這三個字。
這樣的奇藥都還是藥效低,那不知道那藥效高的藥會是怎麼樣的神奇。
以前只聽說過這齊娘子是神醫有神技心裏並不當回事,這次親自接觸了才知道,果然當得起這個神字。
「一點都不神奇..」齊悅說道,眼睛依舊看着培養基,對一旁的常雲成說道,「神奇的是大自然…」
「大自然是什麼?」常雲成問道,看着這屋子裏的瓶瓶罐罐,因為事先得到警告不允許碰觸,他甚至進來後站在一個地方都沒有移動。
齊悅看着這些逐漸凝固的海藻心裏鬆口氣。
「大自然就是你我生存的天地。」她轉過頭看他笑道,笑着又皺眉,「不過現在最要緊的倒也不是加快加大青黴素的提取。」
「那最要緊的是什麼?」常雲成不解問道。
只要有藥不就無憂了嗎?
「我還是懷疑這是傳染病。」齊悅皺眉說道,看着眼前的培養器神色沉沉,「藥是必須的,但更必須的是找到到底是什麼傳染病,傳染源又在哪裏,要不然,事態蔓延爆發,這些藥根本就不夠用,也無法從根本上控制病情。」
常雲成點點頭。
「就是擒賊先擒王,斬草要除根。」他說道。
齊悅嘆氣。
「是啊,可是,到現在我都還是無法確定這倒是什麼病!」她拍了拍桌子,「明明一個血液塗片就能做到的事偏偏束手無策…」
知道怎麼做,卻做不了,這才是最讓人着急上火的!
常雲成從屋子裏退了出來,雖然缺人手,但齊悅依舊專門安排弟子負責消毒以及回收各種醫藥用品。
常雲成將隔離服脫下,消毒洗手之後才出了這個院子。
站在門口一陣悶熱的風吹來,但也讓常雲成覺得無比涼爽。
自己才穿了一會兒,就這樣的感覺,那麼那女人那些人幾乎時時刻刻的捂着…
他回頭看了眼。
「公子..」
一個輕
柔的女聲響起。
確切的說是童聲,童聲故意做出的嬌柔聽起來很是怪異。
這裏怎麼會有小孩子,常雲成轉過頭,見一個小女童從樹後探出身子。
見常雲成看過來,王巧兒整了整衣衫,緩緩的走出來。
「世子爺。」她屈身施禮。神情嫻靜,儀態端莊。
只不過尚帶着嬰兒肥的臉蛋以及小童的身形讓這美感看起來更多的是童趣。
「你哪裏來的小孩子,快走開。」常雲成粗聲喝道。
說着話就過去將這孩子拎起來,向外走去。
王巧兒沒想到這男人如此粗魯無禮。
縱然他不被自己的美色所動,那最起碼也得還個禮不是嗎?哪有跟抓小雞崽似的!哪有對一個小美人這樣態度的!
真是太沒教養了!
「喂喂,男女授受不親,你放我下來。」王巧兒也顧不得淑女了,抬手噼里啪啦的打常雲成的胳膊,「這是我家!」
她的家?常雲成一愣。將這小女孩拎到眼前看了看,想起來了。
「你,你跑這裏來幹什麼?」他低聲喝道,帶着幾分緊張忍不住左右看。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來了吧….
他要是來了,自己能趕他走嗎?用什麼藉口?這裏是實驗室不可靠近?
也不行啊。上一次他何止是靠近,還在這裏吃飯呢…
看着這個男人瞬時繃緊身子,神情變幻莫測,王巧兒趁機掙開,退後幾步理了理衣裳髮鬢。
真是討厭,今日特意挽了累人的垂鬢,結果被這男人弄的歪了。
「世子爺。」她理好了髮鬢。抬頭看這男人還在發呆,忙喚了聲,「我是王巧兒。」
常雲成回過神,哦了一聲。
這個孩子也許可能會喊那個女人母親….
他..他應該對她好一些…免得被這孩子嫉恨..將來不喜歡月娘就糟了….
「王大小姐…」常雲成開口。聲音有些僵硬,「…多有得罪..」
王巧兒咪咪笑。
「世子爺客氣了。」她側身還禮,「世子爺怎麼來了?」
是啊,這是人家家。我怎麼來了?
常雲成還是忍不住四下看,那男人要是這樣問怎麼辦?
當初在千金堂齊悅的屋子裏。他還一副主人的模樣請自己坐,那如今是在他家裏..
「我,來看看。」常雲成擠出一絲笑對王巧兒說道。
「那真是來的挺好。」王巧兒眼睛亮亮,「這個園子有個湖倒有幾分雅趣,世子爺,不如我帶你去看看吧?」
常雲成還沒應聲,便又有女童聲傳來。
「舅舅!」
今天是怎麼了?常雲成尋聲看去,見燕兒急急的衝過來,在她身後丫頭僕婦緊緊追着。
燕兒一頭衝過來,直接撲到常雲成身上。
「舅舅,你怎麼回來了?」她驚喜的喊道。
常雲成將她抱起來。
「你怎麼來這裏了?」他問道。
「不止我,我祖母他們也都來了,祖母說了,現在要鬧癘疫,都要來舅母這裏,這裏最安全,所以我們家都搬來了,好幾車呢….」燕兒笑着說道。
常雲成嚇了一跳,都搬來了?
而此時門外果然聽到亂亂的車馬人聲。
他顧不得再說話,放下燕兒就大步向外而去。
「哎哎,世子爺,不是去看湖…」王巧兒忙喊道。
常雲成已經走的沒影了。
她憤憤的跺腳,看燕兒。
燕兒也正看她。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個小孩子一陣怒目相視。
「我舅舅回來了,你休想搶走我舅母。」燕兒哼聲說道。
王巧兒聽了沖她一笑。
「我不搶你舅母了。」她說道。
燕兒一愣,帶着幾分狐疑。
「我要搶你舅舅。」王巧兒抿嘴一笑說道。
孩童的打鬧聲再次響徹了這個院子。
隔離醫院外,齊悅和常雲成及時勸住了卸東西要搬進去了劉家眾人,好說歹說劉老夫人才收回住下來的意願。
「我就說嘛非要鬧着丟人事…」車裏的劉老太爺低聲嘀咕道。
自始至終他都沒下車。
「有你這個老東西丟人嗎?」劉老夫人回頭吼道,「你的丟人事要是說起來幾天幾夜說不完!你是不是想說一說?」
劉老太爺唰的拉上車簾。
「真沒你們自己家住着安全,再說,也還沒到那麼嚴重的時候。」齊悅笑忙道。
說到這裏時,一陣馬蹄響,走過來兩輛馬車,齊悅看過去,見王慶春掀起車簾。
「哎呦,病人不少嘛。」他似笑非笑道。
「放心,王大人隨時來都給你留着地方。」齊悅亦是似笑非笑道。
王慶春心裏罵了聲,他現在已經認了,鬥嘴是絕對鬥不過這女人。
不過幸好,這一次他不是來鬥嘴的,他是來斗運氣的。
他下了車,其他車裏的大夫也下來了。
「怎麼?大人現在就要住進去啊?」齊悅笑道,「真是挺好,我這裏的五個病人都已經痊癒了,大家可以專心的照顧大人一個人。」
王慶春冷笑一聲。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他說道,「我就是來看看是不是還沒治好,要是沒治好的話,就讓我們來給他治,省得在你這裏擔驚又受怕的,沒病也得嚇出病來。」
齊悅沒聽他的其他廢話,而是聽那句讓我們來治,意思就是…
「沒錯,城裏的腹瀉都已經治好了。」王慶春看着她,露出嘲諷的笑,「齊娘子,讓你失望了,我們離了你,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