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陰沉了半日後,天上飄下雪花來。
穿着厚實皮襖子的甘肅衛城守備急匆匆的邁進官廳,早有四五個武官迎過來。
「這天可越來越冷了。」他感嘆道。
小丫頭從一旁跑過來遞上手爐。
「大人,怎麼樣,其他地方可有消息?」大家顧不上跟着他感嘆一下天氣,而是紛紛問道」「。
守備搖頭,坐下來。
「真是見鬼了。」他說道,皺眉,「哪裏都沒有消息。」
大家頓時唉聲嘆氣,一臉憂急。
「這世子爺的消息到底準不準啊?」守備又問道,「他的夫人到底什麼時候出發的?怎麼這都這時候了一點人影都沒啊?」
大家算了下時間。
「哎呀,大人,最近路上不太平,該不會…」有人忍不住低聲說道。
這話立刻引來一片嗨聲。
「什麼話!」
「世子爺的夫人出行護衛眾多,所過之處官府迎送,哪來什麼不長眼的不太平!」
大家紛紛斥責這個烏鴉嘴。
那倒也是,烏鴉嘴連連點頭。
「到底是從哪裏來又什麼時候來,是到咱們這裏來還是去別的地方了。」守備沉吟一刻說道。
常雲成是這裏的守備副將,武略將軍,但鑑於他的家世戰功以及皇帝的恩寵,大家自然不會僅僅把他當武略將軍看待。
估摸着大約再過半年,常雲成就不會在這裏了,到某個重鎮當個守備。
這一次就是出去走了好幾個地方,誰知道今年過年他還會來這裏不,萬一落腳別處,那其夫人自然要跟去。
「信上只說世子夫人過來。別的什麼也沒說。」有人答道。
大家再次皺眉。
「那個,不是說世子和離了嗎?」有人低聲問道,「怎麼又來了個少夫人?」
大家對視一眼。
「和離都好久的事了,人家就不能再娶妻子了?」守備咳了聲說道,擺了擺手,「別說這個無關緊要的,世子總不會自己搞錯自己的夫人,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那倒也是,大家點頭。
「備下總比不備下的好,不管她來咱們這裏還是去別的地方落腳。」守備說道。「人馬還出去查找,範圍再大點,那個,世子爺是永慶府的人,照着那個方向去接。還有房屋什麼的準備好,打掃乾淨點。佈置的那個」守備大人邊說邊做手勢。大老爺們也說不出具體的詞,「就是那個華貴一點,人家江南來的女子可跟咱們這邊的不同,精細的很…還有,那些伺候人也都好好的挑」
大家紛紛應聲,依言各自忙去了。
一隊隊兵衛從街面上疾馳而過。路人紛紛避讓。
阿好揮着手驅散並不存在的灰塵表達不滿。
「也不知道整天跑來跑去的忙的什麼!」她說道。
「當然有的忙才跑,誰沒事不想歇着啊。」齊悅笑道,裹緊了斗篷,抬頭看看天。零散的雪花已經變的漫天飛揚,落在她的鼻尖上,瞬時化成水滴。
來這裏已經三天了,胡三終於找到合適的房子,今日要她去看看,如果滿意就可以下給付定金租下了。
「今個已經十一月二十三,小曲說算上路途世子爺最多半個月回來,那就臘月了,娘子,咱們是不是要在這邊過年了?」阿好一邊走一邊扳着手指頭算道。
齊悅慢悠悠的行走在街道上,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她的面容,減少了周圍的注意,但這身已經撿了最低調的斗篷還是引來不少視線。
外地人就是外地人,一眼還是能看出來的。
「當然。」她說道,「世子爺不回家,我們自然也不回家,難得我如今獨身自在,不用伺候公婆操持家事,正是有錢有閒,可着勁的玩吧。」
說道玩阿好最喜歡,忙忙的點頭。
正說笑着,迎面衝來一個男人,走的又快又猛也不看路硬生生的撞過來。
齊悅和阿好躲避不及被撞了個趔趄。
「哎呀你這人」阿好忙扶着齊悅,回頭喊道。
她的話音未落,就聽那男人怒吼一聲。
「你站住!」
阿好被嚇的話也沒說完。
撞了人還要凶?齊悅也回頭看去。
那男人伸手揪住一個瘦高的男子。
「喬明華!你還有沒有人性!」他喊道。
被揪住的男子轉過頭。
齊悅看到他的年紀三十二三左右,五官普通,不知道是因為這裏的色調還是什麼,他的臉色看上去灰木木,此時被這男人揪住胳膊,也面無表情。
「…我兄弟要死了,你還有心情跑出來逛街吃飯!」男人接着喊道。
被揪住的男人依舊面無表情。
「又不是我死了,我為什麼不能逛街吃飯?」他淡淡說道。
男人氣的渾身發抖,舉起大拳頭,周圍的人忍不住縮頭,不過他的拳頭沒有落下。
「喬明華!你是軍醫!軍醫!你就看着我兄弟去死嗎?」他嘶聲喊道,「你對得起你的俸祿嗎?」
被喚作喬明華的男人笑了笑。
「讓你們截斷腿,你們又不聽,這不是我送他去死,是你們送他去死。」他說道。
「截斷腿!他是兵啊!截斷腿,就成廢物了!還不如死了!」男人喊道。
喬明華抬手扒開他揪着自己胳膊的手。
「所以,都是死嘛,你還急什麼?」他說道。
說罷轉身接着走去。
「喬明華!」男人在後憤聲喊道,身子發抖卻也無法。
是當兵的啊,那就沒辦法了,兵們自然容易受傷,這零零星星的跟東奴碰面還好點,真大規模打的時候。那才叫慘呢,這裏的人都習慣了,大家也僅僅投來同情的視線,搖頭嘆息散開了。
雪越下越大,街上的人加快了腳步,男人似乎無知無覺呆立在原地,任憑雪花落滿身。
「這位大哥。」
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男人木木的沒有動。
「我也是大夫,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嗎?」女聲接着說道。
男人這才慢慢的回頭,看到面前站着一個裹着米白金鑲邊翻毛斗篷的女子,此時正微微用手抬起大大的兜帽。露出如月射寒江的晶晶雙目。
那一日齊悅蒙着面紗,男人哪裏認得出。
「三天前在城門,我們見過的,你當時說要找大夫,但看我是女子。便又拒絕了。」齊悅含笑說道。
男人想起來了,看她一眼。露出幾分恍然。不過恍然的是怪不得這女人那日蒙着面紗古古怪怪的,原來這般相貌,可不是要避人嘛。
他垂下頭,不再理會邁步。
「這位大哥,既然你兄弟請不到別的人診治,何不讓我試試?不是給我個機會。是給你兄弟一個機會。」齊悅說道,「你又不損失什麼,看不好我不要錢的。」
男人停下腳,再次看齊悅。
這麼個美貌的女人會是大夫?
他又想到那日那個被他誤認為大夫的男人喚這個女人為….師父….
阿如聽到消息拿着藥箱帶着小曲找過來時。齊悅已經站在這家人的巷子前。
房屋矮舊,大冬天的竟然還有穿着單衣的小孩子從巷子口跑開,躲在破舊的門後瑟瑟發抖的打量她。
「進來吧,這裏。」男人推開一間門說道。
齊悅邁步,阿如和小曲跟隨。
院子亦是破舊,她們徑直進了屋子。
屋子裏一個老婦正守着床哭,聽到動靜回過頭。
「大春,你請到大夫了?」她顫聲問道。
被喚作大春的男人遲疑一下,看了眼齊悅,低頭嗯了聲。
老婦大喜,目光落在齊悅等人身上,雖然不知道這兩個女子來做什麼,但她還是恭敬地沖小曲就施禮。
「大夫,大夫,你快救救我家孩子。」老婦哭道。
小曲一臉尷尬。
「我不是大夫,我不是大夫。」他忙擺手說道。
老婦愣了下。
不是大夫?她忙去看大春,而大春正看向那女子。
老婦也跟着看過去,見那女子已經站定在自己孫子床邊。
「是哪裏的不舒服?」齊悅問道,一面帶上手套。
「腿腿要爛了,人也不行了」大春說道。
齊悅已經看到床上的兵,這那裏是兵,還是個半大孩子嘛。
她俯身查體。
老婦已經呆住了。
「這,這女子是大夫?」她結結巴巴問道。
大春嗯了聲。
「女子怎麼會是大夫?」老婦喊道,看着齊悅驚愕不已。
「女子也可以是大夫嘛。」齊悅回頭沖她一笑。
這女子的笑很好看,最關鍵是沒有嫌棄。
且不論能不能治好,老婦立刻惶恐不安。
屋子裏安靜了一刻,只有齊悅和阿如有關病情的交談,說的話大家都聽不懂。
「怎麼樣?」大春顫聲問道。
「沒問題,是左小腿陳舊性血腫引發的感染。」齊悅說道,打開藥箱在一堆工具中溜了眼,「做個清創,打一針青黴素,就沒問題了。」
沒問題?沒問題是什麼意思?
大春和老婦都愣了。
「不用截斷腿嗎?」大春顫聲問道。
齊悅低頭看傷處。
「嚴重是挺嚴重,但,有青黴素在,應該做清創就好了。」她說道,一面看了看四周,「來,你們稍微退後一些,我來給他做個小手術。」
手術是什麼?
雖然滿是疑問,但看這女子胸有成竹的神態,大春攙着那老婦聽話的退後了。
這邊阿如開始麻醉,墊高左髖部,鋪設手術巾。
這些最簡單的外科手術用具都已經隨藥箱備着,足夠兩三次的用量。
看着刀子割開了腿,老婦不由發出驚叫。
「這是手術,是治病,請不要打擾大夫。」作為千金堂的偽雜工,小曲做好解釋工作。
大春是當兵的,對於血肉沒那麼大的刺激,再看那女子動作嫻熟神情專注,便點點頭,扶着老婦也安慰幾句。
身處邊境之地的老婦果然比安穩內地人的精神強大,很快就不再質疑,現場安靜下來。
切開血腫,清楚了積液和壞死組織,沖洗了囊腔,止血引流縫合,半個時辰手術便完成了。
阿如注射了一隻青黴素。
「好了,給他擦擦額頭什麼的,估計後半日就降溫,你們找個大夫瞧瞧開幾副藥,養兩日就無礙了。」齊悅說道,將手套摘下。
什麼?無礙了?
老婦和大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別的話沒注意,滿耳都是這三個字。
「等好了,再給我診費。」齊悅看着他們一笑,「我就住在…」
她說到這裏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裏,忙看阿如。
「西城枯井巷東第三家。」阿如忙說道。
院門關上,老婦和大春怔怔的看了街門一刻,又回頭看屋子裏的床上。
原本不是說後半日可以準備後事了?
真的後半日就能好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呢?
是做夢了吧?
他們再次看向院子裏,積雪飛快的飄下蓋住了腳印,就好像從來沒人來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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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字好幸福!!!出去旅遊一趟就認識到這個真理了!!(未完待續。)